17 尾声之尾声(1 / 1)
今天的天很蓝,海也很蓝。
海天,一色。
这是人们口中的好天气。
可是天气,好与坏,对他,又有什么意义?
他就坐在海边,一如以往的许多天。微风吹拂着他的衣衫,而他的身子,仿佛已成化石。
一动不动的,他注视着茫茫的大海。眼神中有着奇异的眷恋同伤怀。
“老大……老大……”
贺山的声音,惊破海湾的宁静。
他漠然的回过头来:“又有什么事?”
贺山在他的老板冷淡的眼色之下略为瑟缩,然后鼓起勇气开口:“有客人要见你。”
“不见。”他回过头去,继续注视着茫茫的大海。
她就消失于茫茫的大海中,转眼已经半年。而他,这个一心愿意为她而死的人,却好端端的活在世上,真是……太讽刺。
黑威和黑妮救了他。这一对聪明的海豚,似是一直跟着那只船。所以,在他坠海后,驮着他,将他送到海边。
他伤很重,但不致命。织田靖对他射出的两枪,折磨的意图多于当场取他性命。当然如果没有黑威和黑妮,以他当时的情形,葬身茫茫大海是一定的。
在海边的渔家养伤。高烧,意识在清醒与混沌间浮沉。心里始终记挂她。养伤之处的医疗条件可说极其恶劣,他数次在死亡边缘游走,全靠胸中一丝对她的挂虑,他方得熬过那些生死一线的日子。待得刚可以坐起身,他就迫不及待的联系他的旧时人马。得到的消息令人震惊。织田靖与宁愿同归于尽,现在横滨乱成一团,无论是织田家族的人也好,还是铁马堂的人也好,都在忙于争夺织田靖留下来的权势地位。
其它的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他的耳朵嗡嗡作响,只想着一件事:她死了?她死了!
为什么她会死?她是鲛人,她在海中如鱼得水。没有了他的负累,她干么不跳到水中,潜水逃生?
震惊悲恸之后,是无休止的自责。
为什么当时是决然跳海,而非扑上去绊住织田靖与他拼个你死我活,好让她逃生?
为什么他如此大意,甚至没有设想过宁愿被织田靖装置跟踪仪的可能性?织田靖那样快就判断出他们乘日生号走海路逃离,还有,荒岛上准确而又大张旗鼓的搜寻……种种蛛丝马迹无不显示着织田靖清楚他们中间某一个人的大致方位。而他,却那样糊涂,在错误的判断中带她踏上了那条死亡之船。
痛悔。
石在无法原谅自己。
也许正是自己跳海的行为,激起了宁愿的怒意,所以,才不顾一切向织田靖行刺?
刺死了织田靖,也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结束了侦探社。也无意于理会织田靖身后那帮人的争权夺利。他隐居在这片海湾里,心若槁灰。
贺山执意要跟着他。他用心良苦,还随时激将请将种种方法用尽,就想逼他重新振奋精神。
贺山不明白他。心里有一处地方,已经死去。事业名誉地位,对他来说,都不再吸引。
仍然跟他以前的消息管道有着联系。存着万一的指望,万一铁马堂那帮人所说不确,宁愿其实并没有死?因此,他还是要求他们替他留意,是否看到过那样一个清秀女子。除了与她相关的讯息之外,其它事,他完全提不起兴趣。
“老大。”不受欢迎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忍耐的转过头:“我不会见客。”
贺山犹豫的说:“可是,这个人说,他一定要见你。”
“为什么?”他的眼睛,冷漠如古井,水波不兴。
贺山说:“他说,你曾帮过他的忙,所以,他特意来看看你。还有,想拜托你一件事。”
他没有任何表情:“打发他走。”
贺山遗憾的摇头:“他说,半小时内如果见不到你,他会自己找过来的。”
石在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情绪。那是淡淡的怒意:“你把我的住址通报给他了?”
“没有。”贺山喊冤,“我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他好象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石在不再说话。他又转过头去,看着茫茫的海水。
有细碎的脚步声远去。
海湾回复宁静。
浪涛的细碎声音让他想起那一夜,他与她,并肩坐在海边,也是这样温柔的浪涛声。
他当时对她说:“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回来这里?”
她没有回答他。是否早已预知,这样的好时光,永无可能再续?
惆怅伤感充斥胸臆。他闭上眼睛。
马达的轰鸣声却突然惊破了海湾的寂静。伤感怀缅的情绪斗然间被破坏,他不悦的抬眼,看到正前方的海面,一艘摩托艇以极高速度向他所在的方位冲过来。
一个修长的人影操纵着摩托艇。逆光,他看不清来人的样子,但是心里隐约明白,这个以这样嚣张方式出现的人,大约就是贺山刚才提到的,一意要见他的人。
站起身,转头就走。身后,摩托艇带着强大的气浪冲上了海滩。
“请留步。”一把磁性极强的声音挽留他。
电光火石间他的身子剧震。虽然隐居此地,可是以前的专业素质仍在,他一下子分辨出曾经听过的这把声音。
转回头来,身后英俊的男子,有着轩挺的眉,略微上挑的桃花眼,脸部的轮廓依稀与他心中的女子有几分相似。
“你——”
对方微笑。十分和煦的笑意。“石先生,幸会。”
他心神不属的点点头,仍是怔怔的盯着对方的面孔,试图找出他与她相似的丝丝痕迹。
“上次在曼谷,多承你义助。”对方同他客气,“到现在才有机会说一声谢谢你,希望这声谢不会到得太迟。”
他苦笑:“不必谢我。不过一声示警。”
对方深深的望着他:“对了,除了前来致谢之外,我还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如果是别人,他已经出口推拒。可是前来要求他的人,是她的兄长。
宁可。
她最在意的兄长。
他在记得她在荒岛上,说起她兄长时,掩不住的关切在意。
他缓缓的问:“什么事?”
宁可看似不经意的说:“我想让你替我去找一个人。”
他掉开眼睛:“我可以介绍行内顶尖的人士给你,他们应该可以比我更快的找到你要找的人。”
不是他有意推拒。实在是眼下,他做任何一件事,都无法振作精神。
宁可不同意:“不,这件事,只有你可以。”
他踌躇,然后说:“抱歉,我有心无力。”
宁可一扬眉,似是恼怒,转眼间却又绽出笑意。
“呵,也好。”他说,“那么你先听听委托内容,再向我推荐适合这件委托的人选。”
石在同意。
“我要找的这个人,认识我的妹妹。”宁可第一句话,就令石在惊跳。
“这个人应该对我妹妹有极大影响力,可以说服我妹妹打消独居荒岛绝足人世的傻念头……咦,石先生,你抓住我的手干嘛?”
“她没有死?”顾不得理会宁可的调侃,他颤着声音追问。
“谁?你说谁死了没死的?”
“宁愿……宁愿她在哪里?”他疾声追问。
宁可大吃一惊的样子:“咦,原来你就认识我妹妹。”
不敢置信。槁灰死木般的心,可以在那样短的瞬间里,回复勃勃生机。
他抓紧宁可的手,一叠声的追问:“她呢?她在哪里?”
宁可看着他。打量的眼神。
他一颗心紧张的提起。
隔很久,也许只是他以为的很久。宁可缓缓开口:“石在,这半年来,你为什么一直躲着不出来见人?小愿她以为你已经葬身鱼腹,这些天我们几乎没被她折磨死。”
他几乎喜极而泣:“她没有死?我听铁马堂的人说,他们那晚亲手把她处死……”
宁可挑挑眉:“处死?这是他们卸责之说吧,否则跟着老大出海,老大死了,凶手逃了,他们居然坐视,回来哪还能在铁马堂立足?”
他同意宁可的分析。
宁可不悦的瞅他:“你就信以为真,认定小愿死了?都没有再细查下去?”
“我……”他百口莫辩。他通过了多个管道轮流探那天出海人员的口风,一个个都一口咬定宁愿让他们轮流开枪打死,确定没了心跳呼吸才扔到海里喂鲨鱼。这个结果,听一次已经足够痛彻心肺,何况是十几二十人通通咬定真相即是如此。
他甚至不死心,裹胁了织田靖铁马堂的心腹拷问定位仪的频段。用接收仪搜索了数天,全然收不到定位仪发送回来的讯息。这,只有如下可能:宁愿已经身死,且定位仪随她尸骨无存。或者,定位仪随她一起葬身数百米乃至上千米的海底,发出的讯号被厚厚的水波阻隔屏蔽。至此他真正死心。
宁可薄责他:“可怜我家小愿为了找你,在海里不眠不休游了三天三夜。我们赶到时她已经几近虚脱,却仍是固执的不肯上船,说她一定要找到你。”
他眼眶潮湿。
“趁她晕过去了,我们才得以带走她。一病就病了三四个月,一开头神智都不清楚,高烧,呓语。等稍好一点,她就催着要我们替她找你。”
“偏生你自那晚以后也是谁也找不到你了,这傻丫头就一口咬定你死了,她对不起你,不肯吃药治病,还闹着要去一个什么荒岛,说要在那里终老一生。”
他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好容易通过调查你昔日的手下,才知道原来你在这里。”宁可唏嘘。“还好你没事。要不然……”他问他:“跟不跟我走?”
他用力想忍住喉头的热意,让声音尽可能自然:“她在哪里?”
海边的别墅,洁白的外墙,尖尖的红色房顶,衬着蓝天白天,仿佛童话世界中的城堡。
二楼的露台上,大大的轮椅中,他一眼便看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瘦削的肩头,长长的头发被海风轻轻的吹起。
只是一个背影,都透出无限凄清的讯息。
石在这一刻,心如鼓擂。
“她就这样整天整天的坐在露台或窗前望着大海。”宁可悄声对他说,“大莫跟我说,她这样子极有可能是抑郁症。”
他想要上前,宁可又一把拉住他,犹豫:“她现在身子很弱,万一……经不起太大刺激?”
“这又不是那又不是,大可,我第一次发现你这么婆婆妈妈的。”被介绍为宁愿密友的火暴女郎曲小令一把拽开宁可:“石在,你要是敢把小愿惹哭,或是让她激动得晕过去,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现在,你给我过去,随机应变,反正我要看到小愿开心,但又不能太激动,就是这样子。”
他被一把推上前去。踉跄了一步,发出超过正常值的响声。
她转过头来。雪白的一张脸,静穆得没有一丝表情,眼睛却偏黑得慑人。
他站直身子,望向她。
突然情怯。
半年时间没见。她……他该向她说些什么?
你好?别来无恙?
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要拥抱她亲吻她。而他只是牢牢的站在原地,翕动着嘴唇,半响,没能发出声音。
而她,原本漠然的面孔一下子转为震惊与不置信。然后是惊喜,那样强烈的惊喜,自她眼里迸射出来,她羸弱的身子仿佛一下子得到动力。
陡然,她自轮椅中扑了出来。
“不——”同时制止的,有几把声音。
她起身得太急,果然有头晕迹象,身子晃一晃,站不太稳的样子。
他抢上去,扶住她的身子。
怀里的这个身子,那样单薄。她又瘦了很多。石在心中,涌起无限怜惜。
她抬头,凝视他,乌黑的眼珠,湿漉漉的水汽。
她用力的抱紧他。抱得那样紧。仿佛,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叠连声的喊着,愧悔同狂喜交织的神情。“真好,你没事真好——”
他也揽紧她:“是我没照顾好你……”
喉咙象是被什么热热的东西堵住,他竟一时说不下去。心里,心疼怜惜与幸福快乐奇异的掺杂在一起。
双手陡然一空,宁愿已经被人自他怀里强行拉了出去。“两个呆子!”凶巴巴的语声传过来,然后他被毫不客气的推到一边去:“小愿,跟他说什么对不起!他既然喜欢你,那为你上刀山下火海都是应该的!”
宁愿被转移到娇小的曲小令怀里。
石在倚着墙壁,含笑望着面前相拥的两名女性,然后,缓缓的把视线投到露台之外去。
天很蓝,海也很蓝。
远处。海天一色。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原来,今天的天气好成这样,是为着印证此刻幸福光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