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1 / 1）
下午时分的南太平洋。
两只船队在平静宽阔的海面上，已经僵持了很久。
一边是织田渔业的捕鲸船队，一边是海洋生物保护组织的梦想号和希望号。梦想号遭受了织田船水高压水炮的攻击，甲板上显得有些凌乱。而织田渔业下面的两只捕鲸船因为与希望号的挤撞而船舷处出现擦痕。
一场既定计划内的杀戮被中途制止。制止方与被制止方同样无法平心静气。海洋生物保护组织要求捕鲸船队留下捕鲸工具才可以离去。而捕鲸船队愤怒于自己的猎物被放走的愤怒中，大和民族的偏执悍勇之气发作出来，甚至向对方胁之以武力。
于是僵持。
希望号的甲板上，一名秀丽的少女望着静得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眉目间渐渐笼上了一层忧色。
“大卫，我们需要返航。”她向此次行动的负责人说明。
大卫望着沉静得深不可测的天际，同意：“linda，也许你是对的。”
织田渔业的船队惊愕于敌人突然的偃旗息鼓，跟着也发现异样的天气：“快，返航！”这次的领队织田纯一听取了日新丸号船长渡边三上的报告，急急的发布了返回的命令。
开始起风了。海浪较之于此前的安静，似乎也开始酝酿着狂暴的情绪。紧随着梦想号与希望号之后，织田渔业的船队开始同样向着顺风的东面行驶，与前面的敌对者保持着大约一两海哩的距离。
“鲨群！”日新丸上，有人惊讶的叫了一声。
没有人理会。其它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来临的风暴上面。全速行驶，逃离风暴的中心！所有人的心思，都只想这眼前这攸关生死的一件事。
也许，不是所有人。
忙乱的日新丸上野心者在蠢蠢欲动。这是最好的机会！
“小少爷！小少爷掉进海里了！”凄厉的呼声在日新丸的右舷舱处响起。一名中年男子面无人色的在船舷上奔走呼号。
领队织田纯一闻声赶至：“什么？还不赶快派人去救小少爷！”
“可是……风暴马上要来临了。”跟着赶到的船长渡边三上为难的说明。
织田纯一蹙眉。他明白渡边的潜台词。如果派人回头找人，那么也许整个船队就会因为来不及躲避风暴而一起葬身大海。
这是秀山大人交到他手里的船队。他明白叔叔让他负责这一季猎鲸的深意。要通过织田家的考验，他必须得把整个船队安全无恙的带回去才可以。
这样看来，眼前的困境……并不难取舍。
织田纯一考虑的过程中，船队并未停下，仍旧沿着既定的航线全力逃离即将来临的风暴。约摸过了三分钟，织田纯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小少爷太淘气了，为了跟春井你赌气，非要在风暴来临前跳进海里。我们派了几拨人找他都无功而返……”
“是！”在场的所有人员都异口同声的答应着，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
只要织田大人肯这么说，那么，织田家的家族首领织田秀山大人，大概不会追究大家坐视小少爷葬身茫茫大海的行为了。毕竟织田纯一是近期秀山大人最宠信的侄子。而小少爷……不过是秀山大人众多孩子中最不受宠的一个私生子而已。
没有谁注意到，在日新丸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掉入水中之后三秒钟，前方一海哩外的希望号上，一个轻灵的身影跃出甲板，敏捷的入水。
“linda！”大卫的惊呼声响起时，她已经游离了希望号约摸三十米远。大卫只看到她挥出水面的一只纤长手臂，然后再也没有看到秀美的少女。
“放慢船速，等一等linda。”他只能无奈的吩咐，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那一队明明有自己人落海却无人下海施救的船队施施然自他视线里掠过去。
少年连呛了几口水。苦涩的海水。从嘴里一直苦到了心里。
是谁重重的推在他的后心，令他猝不及防跌到了海里？他会游泳，可是并没有在这样大风浪的海水中游过，两只浪头打过，他已经头晕目眩，不辩东西。
脑子里仍保留着一线清明。他绝望的看着他呆了十几天的日新丸以一种毫不留恋的姿势，在他视线里渐渐远离。
其它船只紧跟在日新丸之后。没有一个人，一只橡皮艇，甚至一只救生圈留给他！
有人要他死！
在下一个浪头打过来之前，十一岁的少年清楚了这项事实。
一只手臂，柔软的手臂轻轻揽住了少年细瘦的腰肢，将他向水面用力托起。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动。风浪中他努力睁开眼睛：是天使吗？抑或，大海最美丽的女儿？
那双温柔的眼睛，至晶莹剔透，仿佛天际最深邃的星子。他突然不再感觉冷，或孤单。那双柔软的手臂，揽着他，那样紧。
海水中有不寻常的气流。他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跟着发现自己的身子被带着猛然的往下沉去。在蚀得人眼睛生痛的海水中他努力睁大双眼，看到头顶上闪过一个长大的阴影。白森森的牙齿他在视线中一闪而过。鲨鱼！他恍然惊觉，一下子僵直了身子。
那双柔软的手臂带着无比坚定的意志，挟着他以一种奇异的轨迹，躲过了鲨鱼的一击。他从来不知道人在海中能达到这样的高速，在浪涛间，她带着他，往前破浪前进。
仍然有鲨鱼追来。前仆后继。少年无法知道自己与那双手臂的主人现在的处境。眼前的景物飞快的变幻，时而面对天空，时而浪花飞溅到眼里，又时而，他随着她没入水里。
在他不知道第几次头晕眼花时，一只船，突然闯入他的视线里。
是迟疑着放慢了船速的希望号。有人在甲板上惊喜的呼叫着，还有人向他们挥手，一条绳索自船舷旁缓缓垂下。
历劫余生的欢喜盖过了之前对希望号的敌对情绪。少年感觉柔软的手臂用力把他往水面举起。“攀上去。”温柔的声音在风浪声中提醒他。面前垂着的绳索，就是通往生的大门。
他奋起余力，用力抓住绳索，笨拙，但是坚定的一步一步往上攀去。
惊叫声在头顶上响起。他还没有明白他们叫声的含义，已经条件反射的回头望去。
灰色的背鳍在波涛之中若隐若现，迅速分开的水纹昭示着水面下的动物的来势汹汹！他心胆俱裂：她为什么没有跟着攀上来？为什么还在水里！
“快上来！”他大叫，可是在有一些环境里，语言比什么都苍白无力。晚了，鲨鱼在水中搅出的乱流与气泡掩盖了一切残忍的情形，他只看到她缓缓的向后仰去，象噩梦中最常出现的慢动作回放般，长发在水中四散纷飞，仍是睁得大大的一双眼，皎洁美好的一张脸，缓缓的没入水里。暗蓝的海水中出现了更深的颜色。
那是……血么？
少年害怕得无法呼吸。
“上来啊！姐姐！”
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更加兴奋。少年清楚的看到大张的鲨嘴里雪亮的牙齿。他甚至感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而又一只深灰色的动物自附近的冲出水面。是巧合吗？它穿过少女身下时突然上蹿，少女被它负在身上，一下子带出了鲨鱼的新一次冲击范围。
“海豚？”有几个声音同时发出清晰的抽气声。
那海豚去势好快，一下子连同受伤的少女一起在少年的眼睛里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儿。鲨鱼当然也掉头追去。
“鱼枪！”“快射！”甲板上有人在呼喝。可是，一个沉稳的声音制止了：“不可以！”
“大卫，linda她……”
“我们不是以保护海洋生物为已任吗？”大卫的声音里，有无可奈何的沉痛。
“可是……”
“那只海豚的速度比鲨鱼快得多！”大卫喃喃自语，不知是想安慰同伴，还是安慰自己。
手脚酸软，少年悲恸到了极处，反而有如神助般长了力气。
攀着绳索，他爬上甲板，第一件事就是象只野兽般凶狠的瞪视着众人，仿佛要择人而噬：“你们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杀死鲨鱼？”
谁的心情都不好。别人也瞪回来：“你连怎么攀绳都没学过，为什么要出海？”
“关你屁事！刽子手！”他愤怒的咒骂。
对方出离了愤怒：“要不是为了救你，linda怎么会下海去？要不是你不会攀绳，linda怕会令你失去平衡所以非要等你攀完了再上来，她怎么会留在海里被鲨鱼袭击！”
全身的力气消失了。他摇晃了两下，退后，扑到扶手上：“她……是因为我……”
空洞的眼神呆滞的望着海面。茫茫的大海里，少女，海豚，鲨鱼……一切都已经消失。
不曾消失的是风暴。风浪更大了，密云变戏法似的在天边堆积。
“全速返航！”大卫变了脸色，大声的下令。
狂风劲吹。豆大的雨点已经打了下来。希望号在风浪里颠簸着，挣扎着前行。
整个世界都象是被水浸透了。包括，十一岁少年的一颗心，也浸满沉甸甸的泪水。
那一天，肆虐的狂风暴雨，一直停留在少年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