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1 / 1）

杜伊晗的青春，该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她冷冷地看着那个人的棺材入殓，听周围的人夸张的哭声。虚伪。她在心里鄙夷地说着。

她的爷爷在她升高中前的这个暑假离去。母亲默默的处理着丧事，那些叔叔婶婶们嚷着分配财产。至于她父亲，杜伊晗想着，还真不知道他在哪里。

从小就知道，自己在这个大家族里是不受欢迎的。父亲是长子，在爷爷的眼里，理所当然自己应是个长孙，可惜，母亲生了她。然后，所谓的爷爷一生都没有亲近过她，更不论是抱她，像其他人的爷爷一样带她出去买好吃的。可那没关系，起码，有文化的爷爷给了她一个好听的名字，尽管，是他的“遗憾”，但永远是母亲心中的黎明。至少，她能温暖自己，可怜的母亲。这样，就够了。

那个时代，有几个是因为爱情结婚的呢？父母亲也不例外。父亲总是一幅郎当样，生活在爷爷的荫庇下，终日无所事事。在她六岁那年，有人告诉他，父亲和别的女人跑了。多恶俗的故事。母亲没有哭泣，她只是紧紧、紧紧抱着她。言语都是多余的。伊晗回抱住母亲，也是紧紧的。从此，母亲沉默地扮演长媳的角色，不提父亲半个字。

那年开始上小学，杜伊晗想，既然出生不受欢迎，那以后就自己创造机会。

她的功课很出色，但不拔尖，她讨厌尖子生被老师和各种活动环绕。于是，她总是尽心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让老师满意又不是特别突出。爷爷还没有逝世的时候，她们还是和叔叔们住在一起，这个南方县城老房子，像个大杂院。杜伊晗是这辈中的老大，下面还有一拉杂的弟弟妹妹。最受宠爱的是大堂弟。虽然伊晗很烦这个爱流鼻涕的小鬼，但只要跟他说说话，玩好玩的游戏，让刻薄的婶婶露出笑脸，让爷爷满意地看着，母亲的日子会轻松些。

大部分的时候，她总是在看书。她的书，都是叔叔婶婶那里的，以前知青自己藏的书或是其他。她的语文成绩是最出色的。初中语文老师是个老知识分子，带着一副四方眼睛，看着手中的作文，用“怎么可能”的疑惑眼神看着杜伊晗。杜伊晗则是在讲台下无辜的坐着，等那本本子到她的手里。

这样的日子，直到爷爷去世。

爷爷去世的这一年，发生很多事。

这一年，外公调动工作，带全家从乡下小镇来到了县城。她一直记得，母亲听说外公外婆要在城里定居的时候，脸上喜悦的神情，还有如释重负。她忘了，母亲，也是外公外婆的女儿。唯一的女儿。

这一年，她考上了城里的重点高中。

这一年，爷爷出人意料地，将大部分的积蓄给了母亲。杜伊晗忽然想起爷爷去世前，深深看了她一眼。那里面，有什么呢？是歉疚吗？她只是避过了他的直视，就像此刻，拒绝再深究。

这一年，她第一次感到幸福。母亲买了个小小的两居室的房子，在市中心开了个车行，安稳地开始了生活。她有外公外婆的倾心关照，母亲平静的微笑。

然后，她开始了自己的高中生活。

高中的第一天，早上在班里集合的时候，大家都随意地坐着。班主任只是在教室里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他姓马，叫富强，约莫四十岁的样子，眼睛眯眯的，个子矮矮的，肚子大大的，一口方言夹普通话。让下面一帮学生暗自发笑。他也不介意，只是呵呵笑着，像个弥勒佛。他说，我教你们数学，你们可以叫我老马。伊晗坐在下面，心里默默念着，老马。突然，她有点喜欢这个班主任了。

这个高中，是城里所有父母的期盼，踏入这个学校，就是能进大学的一种保证。他们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穿上这所高中的校服。言谈间，还能骄傲的说几句，沉浸在别人羡慕的眼光中。

丑陋的校服。此刻，杜伊晗正参加高中枯燥的入学典礼。周围都是张张陌生的面孔。她的体型偏瘦，低头看看身上宽大的名之为校服的运动服，不屑的撇撇嘴，不知怎么的想起郝思佳的那袭用窗帘做的晚礼服。

“好，下面有请新生代表程安静发言。”校长高亮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操场。

程安静。杜伊晗没有抬头，轻声默读了这个名字。那个暑假，杜伊晗正沉迷于宋词，她很喜欢宋词婉约的意境，比唐诗多了份柔美，如流水潺潺，慢慢拨动人的心弦。程安静。她再读了一遍，发现这个名字还真有点诗意。抬头，就只远远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人站在主席台上，看不清面容。身旁，两个隔壁班的女生在低头议论。

“程安静哎，那个考第一名的？”

“是呐，这个班的。”

杜伊晗有些惊讶地看着指向她这个班的手指，他是自己班的？

入学典礼后大家回到教室，老马民主地说，大致座位就先这样，大家熟悉了之后再排。当时，杜伊晗坐在第三排。她的同桌是个长的不怎么出色的女生，戴着副眼睛，笑起来，嘴角有个小小的酒窝。

她就这样笑着对她说：“我叫姜如景。你是杜伊晗吧？我认识你哦，我们初中同个学校，我就在你们班隔壁。”那一瞬间，杜伊晗有些微怔。她的笑容很温暖。那么纯净，那么清澈。她想，也许她们能做朋友。

坐在姜如景后面的，是个帅气的大男孩，顶着杨梅头，听着姜如景介绍自己，一边收拾着书本，还抽出一只手拍拍姜如景的肩，说：“我叫颜晏，颜色的‘颜’，晏子的‘晏’。如景，是不是像风景的意思？很好听的名字。”杜伊晗看到姜如景身体一僵，耳朵有些发红。

然后，伊晗看见坐在自己身后的面无表情的他。

他说：“我是程安静。”近看，戴着副无框眼镜的他，皮肤有点白，很斯文，他的声音很好听，没有主席台破烂的音响效果下的失真，他的声音如珠落玉盘，落在杜伊晗的心底，悄无声息。

介绍完后，他没有和周围的人再多说一句话，就埋入书堆中。

这是程安静。喜欢沉默的程安静，习惯安静的程安静，成绩优秀的程安静。和他名字如此相像的程安静。

一开始，杜伊晗只是想和以前一样，在学校里，沉默安静地过她的生活，学习尽力而为，再考个好一点的大学，这样就好。但她忘了，这里是重点高中，当所有的优等生聚集在这里，还能让老师刮目相看的时候，她的美好想法只是一种奢望。

开学一周后，教语文的旁老师兴致勃勃地走了进来。杜伊晗正在纳闷怎么就她没有发到随笔本的时候，她看见旁老师手上的本子，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然后，很多人都知道，那个坐在前排的女生，那个有一头长发的女生，那个有些人都还在忽略着她的女生，写得一手漂亮的文章，知道很多优美的诗词。她的名字，叫杜伊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