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三章•下】小心翼翼仇霓探花(1 / 1)
花萼夫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因为她可以想象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
房间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辨出一个男人沉沉的有节奏的呼吸。
那男人的一只手朝花萼夫人伸了过来,花萼夫人心中一颤,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朝自己身上伸来,却说不得、动不得。
窗外是深沉的夜,她的五楼又向来不让小厮丫鬟们随侍,花萼夫人知道,大势已去。
她闭紧了双眼,只余下心在扑通扑通的跳着。
那只手落在了她身上。不过,是她头上。
那人摸了摸花萼夫人的头发,开口道:“萼儿,别怕,是我。”——是仇霓。
花萼夫人不知不觉已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仇霓轻轻的扶她靠着榻板坐直,又往她身后竖立了一个绣花布枕,自己坐到她旁边,说:“萼儿,你随我走好不好?我们回东阳郡,或者去京兆。只要你喜欢,我们就去。离开花萼楼,离开蜂廷,做仇夫人,蜂廷那边由我去交代,好不好?”
仇霓说着,自己笑了笑:“差点忘了,我点了你的穴道。——我解开你的哑穴,你不要喊好不好?”
花萼夫人自是不能动弹,无法给他任何回答。
仇霓又接着说:“你答应的话,连眨三下眼睛。”
花萼夫人还在怀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他怎么会看得到她眨眼睛,双眼已经几乎不听使唤的眨了三下。
仇霓果然出手解了她的哑穴。
花萼夫人柔声说:“仇公子,您这是干吗呢?四大花魁让你选你不选,一个人喝闷酒;那么多姑娘由你挑你不挑,晚上没人暖被窝了,就摸到我房里来?”
仇霓说:“萼儿,你就别再跟我说那些场面话了。你跟我走好不好?”
花萼夫人轻笑一声,说:“仇公子,我跟你好象不是那么熟吧?”
仇霓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花萼夫人答道:“我记得,我十四岁离开家乡前,见过你几次,都是在我家的杂货铺里,你是常客嘛。”
仇霓又问:“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花萼夫人有些茫然:“不就是你到铺子里买东西,什么时候?我记那么多干吗?”
“不。”仇霓摇了摇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才十三岁。”
花萼夫人表情有些错愕,虽然是在黑暗中,仇霓却看得一清二楚。他学过不少上乘的武功,夜视对他而言并不困难。
花萼夫人似乎是想了好一会,才说:“十三岁时,母亲教我读《诗经》,那一年,父亲手气好,赚了不少,很少回家,母亲一个人打理铺子也是可以的,我几乎不到铺子里去,怎么可能认识你?”
“谁说我们是在你家铺子认识的?”仇霓道,“那样的初遇,也难怪你不记得,还是我来告诉你吧。”
幽幽深夜,花萼夫人的房中的香兽口中吐出缕缕清香,整个房间缭绕着淡淡的熏香,还有一股异样的情绪。
仇霓讲述了一个很平凡的故事,故事平凡得作为主角的黄萼也忘却了那么件事。
那一年,黄萼十三岁,已经出落得十分标致,邻里个个知道黄家有个俏姑娘;那一年,仇霓十七岁,已经混迹妓院、赌场年余,在纨绔子弟中也小有名气。
那一年的东阳郡,赶上了一个很美丽的春天,草长莺飞,和煦的春风吹到人脸上,像被小孩的嘴亲过,软软的、有点潮。
那一天,黄萼很幸运,因为黄十一手气好心情好,回家赏了全家每个人几个大铜板。她背书背得很顺利,那天她学的是《二子乘舟》: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她很快的背下了整首诗,母亲金娘很高兴,特意坐她身旁为她把二子乘舟的典故娓娓道来。
二子,指的是卫宣公的两个异母子,公子伋和公子寿。金娘一边温习着母亲张三娘讲过的内容,一边向黄萼讲了二子乘舟、共赴黄泉的故事。
卫宣公曾与父亲的侍妾夷姜私通,生下公子伋,后来,卫宣公与齐国女子宣姜生了公子寿和公子朔,公子伋大义凛然,公子寿诚实正义,而公子朔则居心叵测。偏偏,卫宣公与齐姜就偏爱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小儿子。
正像所有的王族夺位故事一样,公子朔想得到太子之位,便和母亲齐姜一起陷害公子伋。
卫宣公听信谗言,决定杀掉公子伋,于是派公子伋出使齐国,暗地里则安排了杀手在齐卫交界的莘地等候着。
公子寿毕竟是齐姜的亲生子,公子朔的亲兄弟,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很快得知了消息,于是,公子寿将父亲的格杀令透露给了公子伋知道,并劝他逃往别国去。
公子伋不听劝告,说:“不论是作为儿子还是臣子,我都应服从父亲的命令;如果儿子可以把父亲的命令弃置不顾,要儿子还有什么用呢?”执意要出使齐国。
公子寿不忍心看着兄长赴死,便设酒与之饯行,并趁机把公子伋灌醉,拿了他的白旄,抢先前往莘地。
卫宣公当初对杀手下的令只有一句:“见持白旄者,杀之。”杀手见到公子寿带着作为使节凭证的白旄,不辨真假,一刀将他送到了黄泉。
公子伋醒来后,追赶到莘地,却只见到了公子寿的尸体,悲痛之下,公子伋对杀手说:“我是公子伋,我才是你们要杀的人,你们却杀错了公子寿,那就把我也杀了吧!”于是杀手又杀了公子伋。
黄萼很喜欢这个故事,她说,虽然故事很残酷,让人很悲伤,可是在生死面前,公子伋和公子寿之间的兄弟之情天地可鉴,天亦怜之,所以后世才流传下来他们的这个故事。
金娘为黄萼讲完故事后,给了她一副纸鸢,允许她出去玩半天。
正是春天,东阳郡刚下过几场春雨,风和日丽,美不胜收,郊外有许多人在踏青、追逐嬉戏。
黄萼拉着弟弟黄棠棣在郊外放了半天纸鸢,追逐半日,大汗淋漓,却十分畅快。
两姐弟玩够了,准时离开郊区,准备回家。路过天桥的时候,黄棠棣直喊着肚子饿,黄萼掏出身上的铜板为黄棠棣买了果子,还施舍了路旁的乞丐两个大馒头。
弟弟玩得高兴,乞丐也跟她说谢谢,回到家母亲还夸她把弟弟也照顾得好。黄萼那一天很幸运。
不幸的是,那个乞丐,很不凑巧,正是仇霓。
话说,仇霓那天其实很不幸,一大清早出门,睡眼惺忪,踩了张果皮摔了个四脚朝天,之后霉运紧跟不放,跟他那群猪朋狗友斗鸡走狗,场场斗败,最后还输得要去当乞丐——朋友一见他霉运当头,就激他入局,输的要去天桥边当一天乞丐。
想他堂堂仇家少爷,居然沦落到换了身布衣,捧个破碗蹲在天桥边行乞。
众人见他好手好脚、细皮嫩肉,居然出来当乞丐,纷纷不齿,于是半天下来,他的破碗里别说铜板,就是饭粒都见不到一颗。一直到黄萼出现。
仇霓个子不低,而且眼高于顶,习惯了低头挑美女,花楼粉黛、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再美的姑娘到了他眼底,都能被挑出毛病来。但那一天,仇霓只能仰着头看黄萼——因为他当时是乞丐,乞丐就要蹲着,要哈着腰。
仇霓从来没见过那么美丽的姑娘,举止从容,面容姣好,从他看得到的头发丝到他看不见的脚趾头,浑身上下,无一不妥。
仇霓承认自己当时是饿过头了,谁叫自己前一天顾着玩没吃晚餐,当天起得晚又没吃早餐,然后节节斗败又忘了吃午餐,错过了三餐,还落得要当一天乞丐,不可谓不惨。
虽然有一星点的两眼昏花,但是他确认他眼前的金星不是从他眼睛冒出来的,而是从黄萼身上发出来的。尤其在黄萼塞给他两个大白馒头的时候。
仇霓颤巍巍接过那两个大馒头,手是在抖的,那是饿的;心也是在抖的,那是心动的缘故。他狼吞虎咽的咬着馒头,他从来没有发现,原来馒头才是人间美味,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从地狱直上天涯。
黄萼给了他馒头便拉着弟弟走了,走前见仇霓还盯着她瞧,莞尔一笑说:“慢慢吃。”
从那天开始,仇霓便发誓,非黄萼不娶。所以,他不再四处疯玩,而是在东阳郡安顿了下来,美名其曰整顿家族业务。专心的等着黄萼十五及笙。
可是黄萼未至及笙,就消失在了东阳郡。于是,仇霓开始了他长达六年的寻妻之旅——在他心目中,黄萼已是他的妻子。
花萼夫人听完故事,哭笑不得的说:“你不说,我真的想不起来有这样一件事。施舍两个馒头而已,没有乞丐会一直记在心上的。是因为你就当了那么回乞丐,所以印象深刻。其实,那天是因为我买了馒头给弟弟棠棣吃,他不肯吃,我又买了果子给他。多出来的馒头,就顺手给你了。”
【本章完;费卉衣2009.04.07-08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