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铃木先生（1 / 1）

再一次坐在幽竹轩内，我的心情很复杂。上次也是在这里，我迎来了人生中最大的不堪。今天，命运又会给我带来什么呢？

铃木先生是外公最好的朋友，他们创造了商场上的一段关于友情的神话。

白手起家时，他们风雨同舟，肩并着肩共同奋斗；当事业有了起色时，他们也没有分道扬镳。最后，他们合伙缔造的企业成了一个跨国大财阀时，他们的友谊历久弥坚。

想来在外公生命最后的岁月中，这个老朋友才是自己最相信的人吧！自己的女儿、女婿伤透了他的心，只有这个一路陪伴着走过来的朋友值得托付，幸或是不幸？

小阿姨搀扶着一个满头白发，脸上已布满老人斑，微微佝偻着背的老人走进来。

我连忙站起，向这个正直、义气的老人致敬。

老人直直地看着我，那眼神让我想起了外公，我不敢与他对视。多少次在梦中，外公就是这么直直地看着我，不说话，却让我的心绞痛，痛得我满头大汗地从噩梦中惊醒。

“铃木叔叔，这就是梦萦，阿爸的外孙女。”小阿姨凑在铃木先生的耳际，大声地说。

“康成的外孙女啊！”

老人很激动，颤抖的手指着我，慢慢站起，脸也凑过来，似乎想把我看清楚。

“上一次见你，你还是一个奶娃娃，就这么高。”

铃木先生边说边用手比划着，脸上满是兴奋。比划比划着，他慢慢地停了下来，眼眶中有晶莹透亮的东西在闪烁。泪水渐渐溢满了他的眼帘，顺着布满皱纹的眼角，轻轻地滑下来。

“那时候，你外公抱着你，一直在笑，现在……”

他哽咽着，缓缓地坐下来，“可惜啊，康成再也看不到了。当年我们一起来中国打拼，谁想到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守着对他的承诺呢。”

“叔叔，阿爸有你这个朋友是他的福气。阿爸如果在天有灵，看到今天这一幕，也会很开心的。”阿姨的眼眶也红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作为那两个人的女儿，我再不愿，也抹杀了不了这个事实。

我仰着头，不让泪水留下。是谁说的，只要仰着头就可以的？为什么我的脸庞依旧冰凉。

“叔叔，我阿爸去世前交给你的东西，还是给梦萦看看吧。”

老人看着我，良久，试探着开口问了我一个问题，“梦萦啊，你还记得你外公送你的那个玉钥匙吗？”

“在，我一直挂在脖子上。”我掀开衣领，取下那个几乎从不离身的挂饰。

老人接过挂件，仔细地抚摸，欣慰地笑了。

“这是你过周岁时，你外公找了日本最好的玉匠师傅打造的。”

老人把挂件还给我，看着我仔细挂好后，才继续说道，“看来，你并没有忘了你外公，我很欣慰。你外公也一定很开心啊。”

铃木先生笑出声来，脸上的皱纹顿时灿若菊花。

“我一直都记得外公，外公他对我真的很好。”

我一字一句地说出口，不仅仅是肯定这个事实，也是给了老人我的承诺。如果一定要选择，我一定会站在外公这边。

“康成如果知道你的决定，一定会觉得没白疼你。他在他女儿身上失去的，在他孙女身上找回来了。这世上果真是有因果循环的啊。”

我明白，他所说的“失去”是什么，“得到”又是什么。

外公在他疼宠了一辈子的女儿身上失去了亲情，失去了自己一手缔造的商业帝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绝望。

可是现在，他的另一个女儿和他的孙女没有忘记他，她们将会帮他拿回一切。不是为了金钱，也不是为了利益，仅仅只是为了那一份我们失去很久的亲情。支撑他们走下去的那一份亲情，使她们一度冰冷的心重新温暖起来。

我和小阿姨对视，我们看到了彼此的决心。

是的，前路固然艰险，可是我们还有彼此。不管输赢如何，至少我们问心无愧。

铃木先生看着我们，笑了。真正是开心地笑了。

他向身后的保镖点了一下头，身后的人递过一个保险箱。他输进密码，取出了一叠文件。

“这是你外公的遗嘱，你父亲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

提到父亲，老人脸上顿时泛起青色，眼中也冒出精光。

“当初，我和你外公创建伊川集团时，你外公拥有60，的股份，我有40，。后来，为了进军中国市场，和当地政府合作，政府持股15。”

铃木先生咳嗽了一下，身后的保镖立刻拿出药，递给他吃了下去。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又继续说话。

“后来我想念自己的亲人，就回国了。我把自己的股份全卖给了你外公。那时候，你刚出生不久，可是你外公就迫不及待地立了这份遗嘱。我当时还问了他原因，他只是说以防不测。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谁知道，没过几年就发生了那种事。”

原来外公一直都没有放下对父亲的怀疑，只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一直容忍着。他以一颗最诚挚的父亲对女儿的心包容着。他祈盼女儿能得到幸福，又幻想着女婿真的是浪子回头。

或许他想到了父亲终究不会放过他，但是，他料到了自己的女儿也会这么对自己吗？

他最终躺在床上不能说话时，他又在想什么呢？是否在后悔，后悔自己不该把整颗心都放在了女儿的幸福上？最后，他最爱的女儿却给了他最深的伤害。

不会的，外公是这么地爱着母亲，又怎么会后悔自己那么地宠着她呢？他只会怪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那个善良温柔的女儿弄丢了吧。他只会怪父亲，是那个男人抢走了自己的女儿，是那个男人毁了自己的女儿。

我再也抑制不住地哭出来，外公外公，我的外公啊！

“这份文件上注明了你将会再拥有10，的股份，你阿姨也会有20，的股份，你母亲那25，的股份已经在你父亲手上了。当初你外公坚决不肯把我手上40，的全拿走，还留了10，给我，说是给我养老的。”

老人说到这里，仿佛想起了当时的场景，竟然笑起来。

“现在，你们也看到了，我半边快进土的人，自己的儿女也都事业有成，个个都很孝顺，实在是用不到这些了。现在就还给他的亲人吧。”

如果外公还在，如果母亲不是嫁给了我父亲，他现在是不是也在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呢？

老人又从贴身衣服里面取出一封信，对我说，“这是你外公去世之前一年寄给我的信，让我转交给你们的，你阿姨已经看过了，现在你也看看吧。”

迟疑良久，我终于接过了这封信，很轻很薄，我却知道它的分量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