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相 思 病(1 / 1)
龙立潮和余卿一近煮泉香,照例有眼尖的伙计通风报信,掌柜王老头带着两个伙计一路颤巍巍小跑着,出门迎接。
“爷,余哥儿,你们可有一段日子没来了,小的们都想念得紧。”老掌柜一边打躬作揖,一边念叨着。
“王掌柜辛苦了。”余卿代主人答话。龙立潮已经当先走进茶楼去了。
“不辛苦不辛苦。倒是余哥儿辛苦,爷的生意多倚仗余哥儿帮手,余哥儿每日操劳。前几日我们听说余哥儿生病,想探望一回去,又怕爷嫌我们劳了余哥儿的神。没想到余哥儿病着,这重阳节的果酒,还照旧让人给我送来了,真是……”
嗳,真不枉当初收留这孩子,又有本事又有情义,还特别念旧。这两年因为他,爷对整个煮泉香都更加照顾了。
“应该的。王掌柜和余卿也算半个同乡,当初那样关照余卿……”双卿其实有点糊涂。
重阳节的果酒?不会啊。虽然年年的年节自己都有礼品相送王掌柜,可前几日病得迷迷糊糊,好像忘了这回事,难道……明白了,大概是爷吩咐人代送的。
“王掌柜好。余卿也在,看来你们龙大当家先到了。”徐记杂货的当家人徐楚安来到煮泉香门前,先看见龙立潮的当红伙计。
“爷大概在楼上了,小的引徐爷去。”王掌柜应道。
“不用,我带徐爷上去就是。”余卿接话,“你老人家关照其他客人吧。”
王掌柜微笑答应了。
煮泉香的生意比两年前更加兴隆了,时常有人特别来这里探访,听人闲话龙氏商行的大当家与精灵俊秀的小伙计在这里相遇,以及其后的传奇故事。
“说起那一回,余爷一眼看穿张公道做假账,当下不动声色。第二天一早龙氏商行总号来的人就封了张麻子的分号,那张麻子还在被窝里白算计着呢。”
“张麻子为人心狠手辣,那余爷也胆大得很,他就不怕张麻子报复?”
“谁敢报复到余爷身上去?也不看看余爷身后站着的是谁!”
“说的也是,听说龙大当家把他这位伙计看得与众不同,不知道这余卿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啊?”
“哦!哦哦!说曹操曹操到,这回你们有眼福了,快看那刚上楼来的,往那边看!龙大当家才上楼来,跟着余爷也到了,这回热闹了……”
传奇故事里的两位主角同时现身他们相遇的茶楼,惹得听故事的众茶客顿时目瞪口呆,由听众转为兴奋的看客。
“徐先生,上回说与徐先生合作一事,不知道考虑得如何?”一片寂静中,龙立潮的声音显得很清楚。
“这个我考虑好了,龙大当家的信用和眼光,我是没有什么好挑剔的,所以……”徐楚安才说出这句话,声音已经被一阵嗡嗡淹没。
原来是一众茶客兼看客由目瞪口呆中醒过味儿来,各自三五成群地议论戏码,猜测剧情起来。
“哎呀,那个就是叫余卿的伙计?不像嘛,瘦小文弱,真是精明得连张麻子做的账也能看穿?”
“这一回不知道有什么大事情,要让他们宾主同时出来应付了。”
“老哥你说差了,他们宾主两个,就是没有事情也总在一起呢……”
“啧啧,看来龙大当家不是一般的宠他,一个伙计,和主人同桌喝茶。老天,龙大当家亲自为他续茶呢!”
“瞧他那双手,比我闺女的还要细巧,龙大当家不为他续茶,只怕那大茶壶他还端不起来……”
徐楚安笑着摇头,因为眼见余卿羞愧得面红耳赤,把头越垂越低,几乎要钻到桌子下面去了。
龙立潮站起来发话:“诸位,请换一个更合适的话题。”余卿的病刚好,经不起为这些闲话烦恼。
嗡嗡之声立止。茶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当然,没有人敢得罪龙立潮,何况大家现在是在龙大当家的地盘上。
“呃,王二哥,你可曾听说这回和番的新闻?”一个较为聪明的茶客很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怎么没听说,那边的什么使者在我们汴梁住了些日子了。我还听说我朝主持和番一事的,是礼部的李侍郎……”
龙立潮满意地坐下来,继续和徐楚安的谈话。
龙立潮没有注意到,余卿已经被众茶客的新话题吸引住了。
“今年和番不似十多年前。如今的公主年纪尚幼,怕皇上舍不得。”一个年长的茶客说道。
“这有何难?从大臣们的千金当中挑一个好的出来,再赐个公主的封号,自然成了。”说话的似乎是个读书人。
“唉,难就难在这里。挑谁好?谁愿意将女儿嫁去蛮荒之地受苦?李侍郎又为人太善,不会为难人的,这回他可要犯愁了。”
“喂,你们还不知道吧?如今这难题已经解决了。”一个官府书秘打扮的年轻茶客,很得意于自己知道的最新消息。
“噢?怎么解决的?”几张嘴同时问。
“李侍郎的掌上明珠,李家的大小姐,自告奋勇替父从军,如今名字已经上报朝廷去了。”书秘说着,又叹息一声,“往后雨雪冰霜,茹毛饮血,可怜李小姐千金之躯,红颜薄命啊。”
“啊?李家大小姐?不会吧?”
“是啊,前一段日子还听说龙大当家要向李府提亲,虽说婚事未成,怎么那李小姐就这么决绝?别是想不开,自寻歧路吧?可惜了我们汴梁这一位才女,不知道能在番邦煎熬几个年头呢……”
一声脆响,余卿手里的茶盏碎落在地上。龙立潮闻声急忙伸长胳膊,将软下身子的小伙计及时抱在怀里。
众茶客一片寂静,人人又目瞪口呆。
怎么一听说龙大当家求亲未成的女子要和番去了,那龙大当家尚不动声色,他的伙计倒先晕厥过去了?
徐楚安见龙立潮用急痛揪心的目光注视怀里的余卿,一时也愣住了。
龙府。龙立潮从苏醒后一言不发的余卿身边走开。
龙立潮不明白,为什么李侍郎已经答应将李小姐许给自己的表弟余卿,却又准许了李小姐和番?
“默姑,你去李府一趟,先问问是怎么回事。不,还是叫人备马,我自己去问。你去替余卿请个好大夫。”
“龙大哥,我看我们哪里都不用去了。和番是朝廷的事,挽不回来的。”沈默姑站着不动。
“我知道,可朝廷还没有下和番公主的封号。朝廷和番,女子可以重选。”余卿一听李小姐和番就昏了头,看来一定是对李小姐情根深种了。龙立潮打算尽自己的力,为余卿再做周旋。
“龙大哥不能去。”沈默姑见龙立潮要走,只得斗胆伸手拉住龙立潮的胳膊。唉,龙大哥若去了李府,恐怕余卿那小子的秘密就……
“你这是——”龙立潮从未见沈默姑如此大胆,敢阻止自己的行动。
“大哥,我实说了吧。还记得十多天前,余卿和我私自出门一趟?回来后余卿的病又添了几分,大哥还怪我早不带晚不带,偏偏在他生病的时候带他出去找什么花匠。”
“怎么?”龙立潮记得有这回事。
“其实不是去找花匠,是去找李小姐退婚。”沈默姑一边说,一边现编谎话来接,有点吃力。
“什么?”余卿欣赏李家的才女小姐,李小姐也看中了余卿,怎么可能会退婚?
“真的!余卿对李小姐说,说,说他现在还不想娶妻。”沈默姑觉得冷汗下来了。
“理由是什么?”龙立潮不相信。他已经为余卿把婚事安排在三个月之后。原来可以更早些,但他想花些时间弄清楚余卿故乡何处,解决余卿在故乡可能有的麻烦。
“理由是……因为余卿那小子一向很崇拜大哥,他要以龙大哥为榜样。”总算灵机一动,沈默姑擦汗,“余卿说,爷以事业为重,三十岁才考虑成家,他如今才二十四岁,所以还要再等上几年,等事业也小有成就了再论婚姻。”
“可是……”总不好因为事业关系,让李家小姐为他做老姑娘吧?也许该告诉余卿,自己打算让他独立开设画铺的事。
“其实我也劝过余卿,还暗示说,龙大哥会让他风风光光娶妻,不会委屈了他的才女。可余卿这小子倔得很,说不能连娶妻这样的事情也倚仗别人,一定要靠他自己。”沈默姑谎话越说越顺,几乎连自己也要相信了,“天下好女子多的是,还是男子汉的自尊要紧。”
是吗?原来余卿眼里,自己这个主人到底是别人,他不肯要自己帮忙啊。龙立潮有点失落感。
可是听余卿说什么——娶妻一定要靠自己,他这个主人应该为小伙计的志气自豪才对啊。
“既然这样,我也理解。天下女子多的是。可是,怎么他一听到李小姐和番又——”龙立潮皱眉。
“唉,这就是所谓‘多情自古空余恨’了。”沈默姑做同情状,“虽然嘴里说一套,其实心里又爱人家,小余那个家伙,大哥你是知道的,别扭得很。”
沈默姑其实是真的很同情余卿啊!可怜,白托生为男人,却不能娶自己心爱的女人。
龙立潮有点犹豫,“默姑,依你看,我该不该再帮余卿一把?”
“不该不该!”沈默姑急忙应道,接着挠头解释,“我的意思是,余卿的自尊心比他那娘娘腔式的多愁善感重要。龙大哥不是也盼着余卿成长为真正的男子汉吗?要成长,就要有牺牲嘛。”
咳,要小余成长为男子汉?那纯粹是龙大哥一厢情愿。不过,只要能说服龙大哥不去李家追究退婚原因,沈默姑现在不惜说些好听的。他答应余卿要保守秘密,不能食言啊。
双卿的一场病断断续续,缠绵了好些日子。
这场病是论婚那晚,双卿为了等龙立潮,在石头凳子上坐到半夜,才得了病根子的。后来又因为李小姐的出现,一场风波,没有休养的时候,病才愈酿愈重。
等到听说李小姐出嫁和番,双卿的病又添了两分。
龙立潮懊恼自己当初不该听信了胡阿牛传播的闲言碎语,乱了心神,太急于给余卿娶妻,结果欲速不达、事与愿违。
更懊恼自己在余卿才起病的那段日子里,曾有意无意回避余卿,没有看着小伙计每日按时喝药。
怕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爱惜余卿太过,让余卿对自己生出了太深的眷恋。怕别人误会余卿对自己的感情。怕别人的闲言碎语。
怕东怕西,这还是龙立潮吗?真是庸人自扰。
况且事实证明,余卿明明是个很正常的男子汉嘛。对出色的女子,余卿很会用情。对个人的事业前途,余卿也很用心。
秋去冬来,余卿的病总算渐渐好些了。龙立潮从外头回来,去自己的院落看看。
“余哥哥你这场相思病还真是生得不值得,吃了我手里数不清的药汁,又挨了爷不少责怪。”院子里是小九的声音,“大姑那里都不屑好几回了,说余哥哥这样的情种是绝了迹的,只有娘娘腔才会这么多情善感,连累我这个做朋友的都觉得没面子。”
“好九,余哥哥让你受委屈了。等过几天出门,我请你吃好东西。”
“算了吧,别又带不够钱,让我替你出头应付小二的脸色。”小九说着打开院门,“再说,我们现在私自出这院子,已经犯了爷的规了,还说什么——爷!”
“爷,今天回来得早。”双卿也愣住了。
“小九,你敢不听我话。”龙立潮看着院门里发呆的两个人,故意冷起脸。
“爷,这不能怪小九,是余哥哥逼着我带他去后园的。我原来只是折了几枝梅花给他看,可余哥哥说冻梅花要在树上才有精神,偏要去后园,真是……”呜,余哥哥又要挨骂了。余哥哥挨骂不要紧,只别连累我小九就好了。
“站着别动。”龙立潮说着,穿过院子回自己屋里去了。
等龙立潮出来,又听见院门口站着不敢动的两个人,在小声商量祸福。
“怎么办?爷好像真的生气了。这会子不会是去拿家伙来打我——这里吧?”小九捂着屁股。
“小九,你快逃吧。”双卿打算独当一面,“给爷下了禁足令的人是我,你不该受连累。”
“不行啊,我不能不讲义气。”小九声音发抖,勉强支撑着。
“放心,爷不会为难余哥哥,最多骂几句。”
龙立潮摇头。
“知道要被我骂,你还在这样的天气出来?马上就要下雪了。”龙立潮走过去,打脱小九拉着余卿的那只胖手。
“余哥哥你多保重!”小九一溜烟跑掉了。
双卿见龙立潮将手里的披风递过来,忙接了自己披上。
“爷,小的其实好多了。爷每日给小的用药,多有小的方子上不曾开过的贵重药材,小的这病不敢不好。”
龙立潮微笑道:“都是你这怪脾气,偏要自病自医。这些日子我也算被你逼着学习了药材知识。”
“听说,爷打算开几家药铺?”双卿是被沈默姑暗中抱怨过,才知道这件事的。
沈默姑抱怨的原话是:小余你也太啰唆了,不能娶老婆也用不着伤心成这个样子吧?和尚道士不能娶老婆的多了,也没见他们病得像你这窝囊样,七死八活从秋天挨到冬天,丢尽了男人的脸不算,还搞得龙大哥整天看医药书籍,又琢磨着开药铺,如今连累我四处打听药价药源……
“你病在这院子里,消息倒灵通。谁告诉你的?”
“是沈大哥偶尔提起的。”
“你肯叫默姑大哥,却只管我叫爷。”龙立潮看着余卿的眼睛,“上回不是说过,以后我们兄弟相称吗?”
“那——那上回是为了李小姐的事,爷抬举小的冒充爷的亲属,才……”双卿提起李小姐,依旧有点心酸。
“不是单为了你的婚事。就是没有李小姐出现,我也早想和你兄弟相称了。你不是卖身给我的奴才,如今在商行也渐渐成了人物,你有资格做我龙立潮的兄弟了。”余卿何止没有卖身,甚至连一张做伙计的契约都没有。龙立潮从未想过用契约束缚余卿。
“这怎么敢?”双卿低下头。被龙立潮这样优秀的男子视为兄弟,已经是最大的成就了。真要和他兄弟相称,自己有这个资格吗?
“有什么不敢?难道你余卿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吗?默姑他们笑你娘娘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争点气,自信一点好不好?”龙立潮一拳塞在余卿肩头,有点恨铁不成钢,“其实你不比默姑缺乏男子气。”
双卿随着龙立潮的拳头摇晃了一下。不顾肩头的疼痛,她又惊又喜地抬头道:“是、是真的?爷真的认为小的比沈大哥也不差?”
“不差。”龙立潮努力忽略余卿的摇晃。自己那么轻的拳头余卿也抵受不住,拿他比沈默姑,是自己撒谎罢了。
“这话我一定要告诉……我要告诉……告诉小九知道。”双卿很激动。
其实她想告诉所有人啊,告诉所有人知道,她余双卿虽是女儿身,却一点也不比男子差!
即使她永远都不会把对龙立潮的称呼由“爷”改为“大哥”,即使她和他之间永远都不可能会有兄弟般的坦诚和亲昵,但她毕竟得到了只有男子才能得到的东西——被那样优秀的男子尊重和欣赏……
看着余卿苍白的小脸泛起淡淡红晕,因为撒谎而尴尬的龙立潮决定转移话题:“咳……方才说起开药铺的事,我想我也学了些药材知识,你又懂些医理,开起药铺来应该不成问题。我们还可以趁此杀一杀那些漫抬药价的无良药商。”
“爷说的是!”双卿也早发现城里药价的不公道了。既然爷说自己有男儿气,自己当然要帮爷做好这件事。
龙立潮见小伙计挺直腰背说这句话,松了一口气。
唉,余卿的男子气——以后还可以慢慢磨练和培养。现在只要他过了对李小姐的相思病这一关,龙立潮也就满意了。
龙府后园的梅花树是去年腊月种的。
去年腊月里的梅花季节,有一天余卿和小九一早就打扮整齐,跟着汴梁赏梅花的人群一起出城去郊外。
黄昏时候,龙立潮和沈默姑看见回府来的余卿衣衫歪斜、神情狼狈。小九脚上还少了一只鞋子。
“瞧这附庸风雅的一对宝,一定是被梅花精变作的美人儿缠住了,这时候才回来!”沈默姑笑得前仰后合,“怎么样,美人儿的纠缠很难摆脱吧?搞得这副衣冠不整的形像回来!”
“还梅花精呢,连梅花树都没看见!”小九抱怨,“余哥哥被挤得只顾往后退,我还要照顾他、保护他,连鞋子丢了都没空找!”
余卿尴尬地微笑着赔不是:“不知道今天人这样多。好九,要不我们过两天再去?”
龙立潮因为可怜这两个人的懊丧,又怕他们不知死活再去胡闹,干脆当晚就请了西城余卿的花匠朋友来。于是后园有了一小片梅林。
说起这位花匠,是余卿在汴梁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姓陶,江南人。龙立潮猜测余卿是为了这个缘故,才和陶师傅走得较近。他们时常在一起议论花种的好坏,还一起含着乡思谈起江南当季的花信。
今年的梅花,花期来得比往年早。
“这样的天气,还要出来看梅花。”龙立潮对余卿的固执不以为然。
“正因为这样的天气,才是出来看梅花的时候呢。”双卿很高兴自己到底赢得了走出院门的机会。
细细的雪粒子落下来,打在后园的梅树上。梅花的花期刚到,树树结着小小的花苞。池边临水的一两处,有几朵先放了花蕊。
双卿呵着手,看那雪地里暗香浮动的花影。映着池水,花儿越发淡了,却又在那极淡极淡的地方,透出一种照眼的明艳。
双卿想起苏州的家里,闺门前也就这样的两处梅花。不知道齐蕴现在会不会也领着齐康看梅花?
“冷了吧?”龙立潮握住余卿的手,“李小姐若知道你为她生了这场相思病,也许会心疼。”
据余卿说,他也有二十四岁了。二十四岁的男子,肩背瘦削得像个少年。难怪李小姐对余卿的爱里有怜惜,第一次见面后为余卿准备的礼物就是药材。
“说起李小姐,小的对不起她。”双卿悄悄抽回自己的手,“若不是小的错办了香缘庵的约会,或许爷此刻已经顺顺利利娶了她,有她相伴着在这里赏梅花了。”
“你的李小姐现在北地,自然也有人陪着赏花赏雪。至于我,”龙立潮停顿片刻,微笑道,“有你陪在身边,感觉也不坏。”
有我陪着也不坏吗?
有我陪着你,原来感觉也不坏啊……
双卿被这个简单的句子迷住了。
不能!她怎么能这样容易就胡思乱想呢?他说那句话,一定是有口无心,而她这样心思飘摇实在没理由啊。
细细的雪粒子不知何时已渐渐开成了小朵的雪花,在薄暮的微风里飘摇着,如同看雪人散乱了的心思。
“怎么不说话?累了,我们就回去。”龙立潮轻轻吹去粘在余卿睫毛上的雪片。
“不累。”双卿将目光躲开龙立潮的注视,努力凝神找一个安全的话题,“听沈大哥说,以前一到初春季节,爷常领马队去番邦行商,做易货生意。这两年怎么没有去?”
“这个你还好意思问我。记得你刚来那年,我原打算□□出一个可以随我远行的得力帮手。谁知道你不争气,学武没天赋,到现在上个马背还要人扶着。让你跟着我去了一趟郊外的牧场,你一到那里就发了两天的烧……”
龙立潮回忆前情,当时牧场里只有两个兽医,药材也只有治跌打损伤的。他真想把这个麻烦的伙计丢给兽医算了。谁见过龙立潮的伙计像病老鼠似的,拖主人的后腿?
可是想丢又丢不开。小伙计病中发烧,一时醒一时睡,拉着他的手不肯放,一声声管他叫“娘”。
没有办法,他只好像一个“娘”似的,硬是不顾旁边的沈默姑和其他人暗里偷笑,守在小伙计床边。
过后小伙计清醒时开的药方生效,病也渐渐好了。从牧场回家的路上,龙立潮问起小伙计的娘。
“不记得娘的样子。听舅父说,我是爹的遗腹子。娘生下我不久就随爹去了。”
原来余卿昏迷中握着自己的手不肯放,是将自己当作一直想念却又得不到的至亲之人,从自己这里希求保护和温暖……
从那时起,龙立潮才真正决定接受余卿进入自己的府第。也许,还接受余卿进入自己心里的某个角落。
“一个人偷偷笑什么?”龙立潮从回忆里出来,一低头,发现正看着梅花的余卿嘴角含笑。
“爷,那时小的真管爷叫过‘娘’?”虽然沈默姑告诉过双卿,但她总不敢相信。
“何止叫‘娘’,还有气没力地哭着咕哝,要我抱你呢。”龙立潮也笑了。
“啊……”双卿慢慢垂下头。过了一会,换个话题,“明年春天,想跟商行的马队去塞外。”
“做什么?你一出门又要生病。”
“小的会多加小心,求爷答应小的。”双卿认真说道,“小的是想,也许可以有机会探探李小姐。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
龙立潮看着余卿含愁的眼睛。那个李小姐就这么让余卿心动吗?他觉得有点不理解。
“这件事等春天到了再说。”龙立潮将手落在余卿头上,“现在你梅花也赏过了,美人也思念过了,总该回去歇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