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涤荡迷茫(1 / 1)
每当小慧看到于棕那双忧郁的眼睛,那帅气的脸庞,她的心里就充斥了一种犹豫,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爹曾经偷盗的那段历史告诉他?如果不说,她觉得自己对不起于棕,如果说了于棕会不会离开她?会不会嫌弃她?她不敢放手一赌。
每当于棕看到小慧那温柔的眼神,那明媚的笑容,他心里的愧疚就更加泛滥,他真的很想告诉她,他的真实身份,他的那段不光彩的过去,可他难以启齿,他也怕说了,小慧会看不起他,会逃避他,他犹豫不决。
一连几天,小慧和于棕不再像以前那样夸夸其词,滔滔不绝,无话不谈,虽然它们依旧像从前一样时常在一起,但他们之间却仿佛存在了一层无形的面纱,透明的隔阂,把曾经说不完的话变换为了充满愧疚的沉默。
又是一个暮色四起,又是一个华灯初上。
思虑了几天的的小慧再也把持不住,等到接班人员一来,没顾得上脱工作服,就一把拉起正和徐航交班的于棕,大步跑了出来。
于棕斜瞄着小慧,猜想她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告诉他,不然一向乖巧的她不会在还没等到接班结束就拉他出来。这么急——会是什么事?他一脸若有所思,眼眸里写满深深的不安。难道……难道……她知道了他的过去?……她要质问他为什么骗她?不、绝不可能。他惊恐地摇了摇头,因为自从来到这里他从没给任何人提起过,她不可能知道的?他的心底稍稍平息了些,紧紧地盯着前方,既然那么担忧害怕她知道,还不如早早的坦白相告,期求她的理解,他相信她能理解他的苦楚,她能包容他……
在他胡思乱想的奔跑中,她已把他拉到街边的小型广场。
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两边明亮的路灯,圆形喷泉的水花,片片绿茵的草地,棵棵粗壮的垂柳,三五成群的闲散游人……显得安静而惬意。
在一张长椅前,她骤然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他用手掌轻轻的擦了擦她额头的汗,有些责备而又怜惜地说:“跑这么快干吗?有什么悄悄话非要在这儿说。”
她不自然的笑了笑,“于棕……我考虑了许久,觉得我们之间还是坦诚一点好……”她低下头,思量着该从何说起。
他震惊,背脊僵硬地站在那里,黑色的眼眸恐慌地看着她,原来她知道了,她说的一定就是他的过去,她的意思是抱怨他不该欺瞒,他不该犹豫,他早就该坦诚的……他惊慌而着急地解释,“小慧,你听我说,有些事情不是不坦诚而是难以启齿,我希望你能……”
“于棕——”她打断他的话,望着他的棕色眼眸里写满了感动,她就知道于棕不是那种人,他理解她,也正因为这样,她不能再欺骗他,她一定要坦诚相告。
“小慧你听我说,我不是有意……”他再次急急的解释。
“于棕不管你想说什么请你就此打住,请听我说,不然我真的受不了了。”她再次打断他的话,期待而又焦急地看着他。
“你要说很重要的话吗?”他不甘心的询问。
“是的,很重要,再不说出来,我想我就受不了这种犹犹豫豫的日子了。”她的眼眸有些迷茫。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默了仿佛半个世纪,最后终于悠悠地说,“好——我听着,那——你——你说。”
她勉强的笑了,笑容里荡着一抹牵强,然而声音却沉闷无比,低沉的近乎沙哑,“于棕……你听我说了下面的话,也许你会看不起我,也许会离开我……但我经过一次次的翻来覆去的思考,还是决定要——告诉你。”
他的大脑有些复杂的思绪飘移,他有些释怀了,哦,不是自已,骤然松了一口气。他但真的不明白她要说什么,直觉告诉他那肯定是一件埋葬在她心中的或者是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他轻轻的握住她的肩膀,黑色的眼睛写满坚定,“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不会因为任何事、任何人而改变,我不会看不起你,更不会离开你,真的!”
她望着认真的他,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感动的荧光,她——董小慧真的是幸运的,感谢老天把善良而帅气的于棕赐予她。这一刻她真的好想高兴的大叫,但理智还是控制了她。声音里多了些颤抖,“于棕谢谢你。”
“谢什么,我只是把我想说的真心话都说了出来而已。”
于棕的话就像那天外来客,在她听来就像是潺潺的高山流水,让她陡增了莫大的勇气。她的声音不再像刚才那样的沉闷,脱口而出的反而是轻松愉悦的腔调,“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世吧,那我就先说说吧,我出生在黄土高坡,有两个弟弟,他们都很听话,奶奶、爹娘都很疼我们,但我家里很穷,爹因双腿摔断而终年卧床,但爹并没有闲着,他每天都在床上编织。奶奶为了节省我们家的粮食、开支就到镇上的姑姑家住,娘一个人打理地里的活,星期天我还有弟弟们也都帮娘分担一些,日子虽然清苦但也温馨……”她望着天边的明月,慢慢地把一切都悠悠地说了出来,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雾水。
于棕有些心疼了,以为她想家了,连忙打断了她的话,安慰她,“小慧,你想家了是吗?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到时放年假,就可以回去了。你想对我说的就是这些对吗?”他有些迫不及待了,“那——这些就以后再说吧,现在你该听我说了。”
“不——于棕我还没说完呢。”她有些着急了,其实她也知道说的这些都是铺垫,都不重要,可是她不知改怎么说。
“小慧,你听我说好吗?我现在好不容易才痛下决心……”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求求你先听我说——好不好?”她乞求地望着他,眼眸里泛着撒娇的神情。
“好、好,你说吧。”他有些无奈了。
但她又不知该如何说起了,她不想再说她考上大学接到通知书,不想再说小弟得了破伤风花掉她的学费,不想再说她和朝阳有过婚约,不想再说她把通知书撕碎……她感觉说这些会让于棕心疼的。
“你怎么不说了?那我说了。”于棕一脸愁容。
“我说、我说……”她犹豫着,最终难以启齿地支支吾吾地说:“我爹的腿……腿摔断了……”
“你前面说了,我知道啊。”
“你知道……知道为什么……摔断了吗?”她的额头因紧张冒出点点汗珠。
“不知道。”于棕无奈地点点头。
她不安地看着他,紧紧地咬住嘴唇,她该怎么说啊,她到底该怎么说啊?……“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你答应我,你发誓。”
于棕无奈地叹息,他真搞不懂今天的小慧是怎么了。“好,我发誓。”他举起右手晃了晃。
她有些安心了,但声音还是有些紧张地颤抖,“我爹……我爹是偷盗犯,我是偷盗犯的女儿。”她终于说了出来。
他震惊,大脑一片空白,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她连忙解释,“爹是太爱我们才去偷盗的。那年冬天我们姊妹三人没钱交学费,爹就去山顶偷冬参,不料下山的时候踩空了摔断了双腿……”
夜风夹杂着阵阵寒意袭来。
远处镶嵌在摩天大楼上的霓虹灯闪闪烁烁,飞流而下。
于棕还处于惊愕中,他的耳膜轰轰作响,大脑一片浑沌,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很惊讶是吗?很意外是吗?”她已经慢慢平息了刚才的紧张,轻轻弯起的嘴角透露出嘲弄的味道,“即使我再洗刷,即使我在掩盖,我的心里都时刻清醒,都改变不了我是偷盗犯的女儿,这个铁的事实。”她的两眼有些涩涩的。
他从惊怔错愕中回过神来,不知所措地望着她,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如何安慰她。
“不只我爹是偷盗犯……我爷爷也是,我的学费都是偷来的。小时候,在学校少块橡皮,同学也都要翻我的书包……”她的眼睛里有晶莹的泪光,但神情却波澜不惊,“这些都是奶奶告诉我的——”她苦涩的抿抿嘴,嘲弄的声音带着些愤怒,“虽然我知道他们是被逼得,是被贫穷逼得,可我觉得屈辱,觉得没有骨气。虽然我也知道他们是为了爱,为了家人才去偷的,尽管我努力的说服自己,可我的灵魂到底还是无法原谅他们。”
于棕再次惊愕,她说出的这些,是他从没想到过的,也是他不敢想象的……
“我爷爷是被红卫兵批斗的一病不起而去世的。我爹犯了法是被村支书担保,才没进大牢,也因为爹的双腿摔断了,好心的乡亲都没有去揭发。”她转过头,无声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赶紧用衣袖抹去了。
于棕望着她抽动的肩膀,心中一阵复杂的苦涩,一阵心疼的怜惜。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爹是偷盗犯,自从我知道的那一刻,就想去告发,就想送爹去自首……可我的私心让我畏缩,让我犹豫,让我恐惧……我还没有伟大到可以大义灭亲的地步,最终我还是放弃了。可我看到爹的时候,就……”她酸涩地摇摇头,“就……不想搭理爹,就想躲的他远远的,可理智告诉我那是自己的爹,那是生我养我的爹,那是为了给我交学费才去偷盗的爹,你不想看见他,你不想搭理他,你还有没有良心啊?”晶莹的泪珠再次夺眶而出。
他望着她,胸中仿佛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堵住了,一阵窒息的难受。他轻叹,心变得莫名其妙起来,修长手指缓缓的抬起,轻柔的替她擦掉满脸的泪珠,“不哭了——不哭了——”伴随着心疼的声音,他伸出双臂轻轻的拥住她。
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她惊怔,眼睛睁得大大的,趴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慧儿——不要再说了,这些让你伤心的事,就埋葬在记忆深处,随时间慢慢的沉淀,随岁月慢慢飘零吧。”
他的轻柔无比,伴着清风飘进她的耳朵里,在她听来那就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美妙无比,一下子把她那种自卑的感觉涤荡的无影无踪。
“可是……可是我想告诉你,我想在你面前坦白一切。”她趴在他的肩头,望着浩瀚星空,喃喃的声音带着些许的轻松。
“这些让你伤心的事,说出来你会轻松许多,可是你不说出来,我也不会怪你。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在乎你,所以我不在意曾经发生的任何事情。”他轻轻嗅着她发间的清香,黑色的眼睛望着远处泛滥着的夜色迷茫。他想,也许喜欢已经变成了爱,不然他不会甘愿为她改变,甘愿为她停留;更不会始终不敢说出自己的那段不光彩过去,因为他怕她躲避他,还怕刺伤她,或许还有一点他不愿去坐牢……
“谢谢你——于棕。”她高兴的伸出手搂住他的腰,心中荡漾着一种甜蜜的幸福。
“谢什么?”他无意中脱口而出。
“谢谢你的包容,谢谢你的善良,谢谢你不在意我的家世。”她的声音充满了感动。
“不要谢我……”他的眼睛里一片苦涩,“只要你不恨我,不埋怨我就够了。”
她心无芥蒂地笑了,“你说的什么啊?我怎么会恨你?会埋怨你?永远都不会。”她像是在承诺,棕色的眸子里有抹坚定。
“谢谢!”他放开了手臂,拉起她的手,“走吧,我好饿呢。”
她笑了,也才猛然想起他们还没有吃晚饭。
皎洁的月辉洒照着大地。
漫天的星星就像一双双眼睛。
望着婉转的街灯,她的心中洋溢着一片感动的温馨,而他的心中则正是一片沉闷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