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生初见(1 / 1)
题记:
“落叶随风将要去何方,只留给天空美丽一场。”
——安琥《天使的翅膀》
一,人生初见
我出生之后,算命的师傅说我五行缺土,应该缺个有土的名字。
我妈大抵不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所以就给我取名,垚垚,林垚垚,有人大概还不懂这个字的发音,它念,yao。
我是个美术生。
初中毕业的夏天,在画室第一次看到了阳光。
我们作为美术特长生升入那所闻名的地狱高中。高中还没正式开学的暑假就被叫到高中画室集训。全班学生暂时分两个班,城里的走读生在一班,乡镇考来的住校生是二班,阳光的父母也不在本地,同样住校的他是二班的美术老师。
我们一班的美术老师,叫蔡云,传说中大学二年级学生,是我们美术系主任杜友谊的得意门生。
友谊让他在放暑假的空闲里帮忙看管一下学弟学妹。
蔡云这个小老师在我们面前是个好好先生。他戴一副黑色的框架眼镜,留着小平头,一米七八的个头,瘦瘦又帅帅的,对我们很温柔,很少在我们面前端他当老师的架子。
第一次见到阳光是某天蔡云老师不在的下午,蔡云有事没有来画室,我们一堆十五、六岁的孩子突然没有人看管了,都在教室里吵吵嚷嚷的。
吵嚷到快要把房顶揭起来的时候,阳光走了进来。
那天是画速写,我画画一般从来不曾坐在模特正侧面,那个角度很难描绘。那天其他的位置都被同学占据了,一点点空隙也插不进去,我只能坐在模特正侧。
而正侧那个位置正好对门口。
阳光走进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下课了,他站在门口,眼光犀利的扫过吵吵嚷嚷的我们。
我坐在正侧面,没有人在我身边,就没办法和同学聊天,可是又懒得画画,一直盯着门外愣神。
愣神的时候,看到站在门口的阳光。看见那一刻,我蓦然凝固了表情。
他,是那样的熟悉。
我无从诉说那种熟悉的感觉,仿若见过,绝对相识。
所有同学都看到有貌似老师的人来了,假装安静画画,只有我还坐在正对阳光视线的板凳上无从掩藏的直视他。
他环视了整个画室,最后把目光锁定到我身上,严厉的,不,是恐怖的。
我一个激灵,迅速假装认真画画。
阳光看到我们全部安静,才走进教室。
之后就把我们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些类似于浪费大好时间聊天啊,老师不在就不认真画画啊的字眼。
每个同学都低着头,假装描绘模特,内心暗自庆幸,这个老师不是自己班的。
阳光一直骂我们到放学的铃声打了,叹了最后一口气,说下课吧。大家碍于他的面子,装作意犹未尽又画了几笔,才敢慢慢收拾画具。
等他有些满意他的教育成果走出画室那一刻,所有同学撒了欢的丢掉手头正在收拾的画具夺门而逃。
我和两个好朋友一起骑自行车回家,一个长的圆圆的,大名邹囡囡,我们叫她南瓜,另一个是我初中的老同桌,叫虞伊人。
那年放学就是我们最开心的事情,我们三个在马路上大叫大嚷着横冲直撞一路骑回家,叽叽喳喳聊天,聊到阳光,开始骂他,说他太厉害了,太苛刻了,太抬举自己把自己当老师了……
我说,“我觉得好像见过他……”
南瓜说,“那你还真的蛮倒霉。”
我仔细想了很久,不记得以前有过什么特别倒霉的事,就猜自己记错了,很快忘掉这件事情,又聊别的。
第二天再见到蔡云老师,每个人都觉得亲切,更加知道他的好。
蔡云对全班同学都很好,对我尤其好。
他经常站在我的身旁,声音很软、很温柔的同我讲话,指点我如何画画,他的好很扎眼,南瓜经常给伊人嘀咕说,“蔡云对垚垚是不是太好了?”
伊人会在那个时侯撇撇嘴,伊人不是特别喜欢讲话的内向小姑娘,她的朋友最开始只有我。初一我们第一次同桌的时候,她一直过了将近一个星期也没有和我讲话,我每次刚想主动和她说个么,就被她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所震慑住,等到我把前后左右的同学都混熟了,她也没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我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叫她,“喂,你……你不会是个哑巴吧?”
她扭过头看着我,居然没有生气,她朝我笑了,然后摇了摇头,又继续看她的书。
最终也还是没有讲话,我就此跪到了地上,膜拜她。
后来我也忘了她是怎么开了金口,再后来和她相处久了才发现她很好相处,因为她都没有什么朋友,所以对待我这个唯一的朋友很真诚。
至于南瓜,我没有和她同班过,不过我们从小就一个画室里画画,而且她家距离我家不超过五十米,我们寒暑假都是一起去画室,打小就是朋友。
初中认识了伊人,发现伊人回家的路也和我们顺着,就都又拉着伊人一块走,伊人大约过了小半年才和南瓜熟络起来,这一熟络不要紧,她们就经常这样在背后嘀咕我。
我能理解她们,我那年学习尚可,长的没有倾国倾城,但好歹也占了一白遮百丑的光,于是老师疼,大众情人追。
出于嫉妒嘛……
理应如此。
语文书上不都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南瓜会说,“长的水灵就是有好处。”
南瓜皮肤黑黑的、脑门大大、身材壮壮,像个男孩子,唯有长了一双斜上眉梢的小狐狸眼睛,那双眼睛很女孩。
我妈妈第一次看见南瓜的时候,偷偷告诉我,那丫头长大以后一定不好惹,因为那双眼睛吊吊着,不是很好相处的。
那个时侯,我是迷糊的听着妈妈诋毁我的朋友,违逆的想南瓜才不是那种人,并且我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
集训了一段时间,有天□□来三个插班生,他们三个是初中的学生,还有两年升入高中,他们家长找关系把他们送进来集训,让他们多加练习,将来考高中好更有把握。
其中一个叫汪日尧,皮肤白白的,有点小帅,很显眼,他的朋友叫他尧尧。
尧尧,他居然和我的名字一个发音。
有一天,尧尧坐在我的前面画画,那会儿蔡云不在画室里,跑隔壁班串门去了。
同学们都在聊天了,南瓜坐在尧尧的身边,他们刚开始相处很融洽,尧尧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逗得南瓜笑的花枝乱颤。
碍于蔡云总是给我开小炤,我觉得自己需要认真画画,就一个人低头画画。
突然发觉尧尧和南瓜都站了起来,抬头看他们,发现场景已经剑拔弩张了,南瓜手里拿着我们用来削铅笔的壁纸刀,尧尧手握着南瓜的手滴着血。尧尧看了眼滴血的手,恶狠狠的看着南瓜,抬起另外一只手要打南瓜,在尧尧抬起手来的那一个瞬间,我什么也没有想就扔掉画板上前抓住了尧尧的手。
尧尧被握住后,回头看着我,看着看着,眼神就散开,溢出温柔来。
我感觉尧尧已经没有怒气了,就说:“算了吧。”
尧尧很听话的松开握着南瓜的手,拿起板凳和画板离开原来的位置,坐在我身边。
我想了很久,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问尧尧他的手怎么样,疼不疼。
我对于女生虽然大大咧咧的,可是很少主动同男生讲话,刚才情急之下握住尧尧的那只手,到坐下很久还一直发着烧。
尧尧坐到我身边更让我尴尬,我觉得他的坐下代表了一种亲近,可是我就是找不到合适的话同他讲,只能沉默的画画。
尧尧先开了口,他突然转过头来很认真的看着我的脸,看到我有些发毛,脸红的像一片猪肝,才转头看他。
他问我,“你晕血么?”
晕血?
那是我人生里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儿,可是我就觉得自己听懂了:大概就是见到血会晕倒。
我自然不晕血,因为如果晕,刚才早已经在案发第一瞬间看到尧尧的血倒在地上,哪里还有机会握住他的手。
说到握住他的手,我握他的那只手还在烧着,与刚才所不同的是,现在脸也在烧。
我很不好意思的再看尧尧,看他有没有发觉我的尴尬,看着看着就着了迷,我发现尧尧的眼睛很奇怪,和我之前所见到的所有人的眼睛都不一样:他的眼睛有一只是单眼皮,另外一只则是双眼皮,而且那样的不平衡在他脸上却出了奇的吸引我,它们闪闪的,好像在召唤我。
我迷恋着,就愣愣的目不转睛看着他。
他看我很认真的看着他,像是很认真在听他讲话,就自顾自的说下去,“其实我是晕血的。”
“嗯?”我有些迷糊了,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理解错了,如果晕血的意思是,见到血就会晕倒,那么尧尧不是应该已经躺在地上了么?
尧尧说,“算命的给我看过了,说我是个混世魔王投胎的,前世留下了太多血债,所以今生看到血都头脑发热,很冲动,无法克制自己的行为”,他看看我仍旧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继续说,“刚才就是这样子。刚才如果不是刚才你拉住了我,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我在他的解释里,觉得自己误解了关于“晕血”的定义。
可是“晕血”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在尧尧给我讲的故事里,明显已经不再很重要了。
我继续听尧尧说下去。
尧尧说,“算命的说,等到我十八岁的时候,就是一个大人了,那个时侯我会变成另外一个混世魔王,到时候,我会杀很多人……”他说到这里停下来,转过头看看我,发现我仍旧盯着他目瞪口呆的,便继续说,“那个时侯,我有可能会把所有人都杀死,地球有可能会被我毁灭。当然,也可能会有例外,可能会有人解救了我,把我叫醒……我很害怕自己会变成那个样子……”
尧尧就那样胡诌了一通,我却听到津津有味,我想起来,该问问他多大了,“你属什么啊?几月过生日?”
“属狗,二月。”
那是1996年,尧尧十四岁。
而我,属猴子,还没有度过自己十六岁的生日。
尧尧给我讲故事那天是一个艳阳高照的上午,我们在每半天的中间都有一段休息时间,尧尧就在那个艳阳高照的上午休息时间旷课跑出学校玩去了。再上课的时候,我坐回凳子上,看到他的画具仍旧摆在原来的位置,人却不在了。
我询问他的那两个同学,“尧尧去了哪里?”
他同学看了一眼他空着的位置,告诉我,“哦,不在了啊?那就是跑出去玩了呗,他经常旷课,他不旷课才见鬼呢,现在大暑假的,他老实在这呆了几天了,估计早憋疯了……”
他那一玩,就是整一个暑假。
他再也没有回来画室。
而我时常落寞的看着角落里已经被他同学帮他收起来的画板,后来他的同学直接把画板帮他拿走了。
那天晚上放学的时候,我看到他那个胖胖的同学,夹着他的画板走出教室,无比失落。
暑假结束时,是八月最后一天,那天是我生日。
那天老师给我们做了集训的考核,把所有走读生和住校生都拉到画室外面,环成一个圈。阳光给我们监考,而蔡云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再见阳光那天,只记得他上次骂我们的场景,和他似曾相识的事情,早已被我抛到脑后。
我就在一整天的考试里度过了自己十六岁的生日。
八月底的海边城市天气已经凉爽了,画室外面有几棵参天的古树,两三个人才环抱过来那一种,早秋的落叶随风不断落下。
我看着那些树叶飘落,划过我的画板,又随风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