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淙允就在这儿找间上好客房住了下;原本香桃还想多找一间在他隔壁房,淙允好生惊讶,赶忙阻止她,「就算棠春给了咱们这么多盘缠,咱们仍得省吃俭用;要了一间已足矣,何必再多上花费?」
香桃反而睁大了眼,一脸疑惑的瞧他,「主子不是不愿意跟香桃同房吗?公子知道这点,所以也要香桃与主子分开住;反正我与您只是一墙之隔,您需要香桃的时候,香桃一定立刻赶来。」
淙允这才知道,是他立下的规矩造成了这般花费。「这回出外不同,妳跟着我睡一间房吧。」
还好上等客房大得很,两人虽同住一房,但至少不必同床共枕。
淙允加紧温书,而身旁有了香桃照料,自己亦是方便不少。
终于,于金銮殿前一展长才的机会来了。
皇城的大门洞开,打从各郡前来的文士全都摩拳擦掌,将那目标全摆在金榜上。
殿试一连三天,淙允就在一方小角落上,生活起居全在这儿;这个时候才知晓别业、客栈里有多舒服,好些考生挨不住这等环境,脸色有些难看,他则是神经气爽,不同一般。
而那卷上试题,淙允亦是援笔立成、应答如流;只觉得气舒万里,毫无窒碍。
等到出了皇城,看看那金銮殿,淙允扬起剑眉,信心满满,彷佛已见自己金榜提名似的,有说不出的畅快。
香桃知晓他今日出城,亦是早早便等在那儿迎接,「主子!」她扬起笑来,朝淙允振臂疾呼。
淙允看见自家ㄚ鬟这般贴心,热络迎接,自是欣喜。香桃踩着细碎步伐,跑到他眼前来,「主子,您这几天在里头铁定是吃不好睡不着吧?」她从布包里掏出糕点来,「这是月华楼的相思枣泥糕,很有名的,您尝尝。」
淙允浅笑接过,吃了一口,只觉得甜味儿溢满舌尖,竟是美味非常,「还有还有,我还买了几个梨,又大又甜;还有还有……」香桃在那布包里翻找着,似乎全都装满了吃食,令他忍俊不禁。
「好了好了,我没这么饿;现在我只想回去好生梳洗一番,这些东西等会儿再享用吧。」现在天气酷热,三天不沐浴,他觉得自己简直像在茅房边转了好几圈一样;只想快些把自己刷洗干净。
「是!香桃连这个都想到了,早已命店小二把清水备妥,咱们先回去吧。」她笑得灿烂,领在前头,而淙允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主仆两人一道,回了客栈去。
*
主仆二人在京城又待几日;除了等待发榜外,淙允寒窗苦读这么些年,终于也在这回京试后,有了放下书卷的机会。
他与香桃两人四处走看,访了几处京城名胜;他更没忘,半年前指引过他,于他有恩的城东谢老板,于是也前往拜访;谢老板也热络,还邀了他们二人吃茶。
「话说回来,孙公子可知,今日便是发榜之时啊?」
「知道,不过挂念着谢老板的恩情,小生又是半年未登门拜访,于是便想先上门来答谢;那金榜就放在那儿,跑不了的。」淙允虽自信,可却也不急着知晓答案;见他仍是挂着浅笑,喝着香片,与谢老板谈话,颇为惬意。
「看公子一脸欣喜,莫不是心里有数,榜上有名啊?」
淙允但笑不语,但那自信神情,却早已说明一切。
拜别谢老板,二人于一旁饭馆子随意吃了点东西。料想近午时分,看榜的人必定都急着找寻吃食去了,应是不若早晨那般人满为患;两人欣然起行。淙允踏着闲适步伐,但香桃却像是比他更急,脚步飞快,直赶在他前头催促。
将抵皇城门下,淙允的步伐却是越放越慢,香桃喊他,甚至都快要伸出素手出来拉人了。「主子!你怎么回事儿?就在眼前了,咱们快去啊!看看你的名字啊!」
淙允此刻脸色看上去不若先前自信;明明榜单近在眼前,就快能看见自己名字题于金榜上,却在这当头迟疑。
究竟有多少读书人,满怀希冀,盼望榜上有名,却是失望而归的?日前曾写过、见过的试卷彷佛历历在目;书写罢、出城门时,他以为自己定能一飞冲天,但谁知答案现前,他会不会,也成了那失意文士中的一人?
他叹了一口气,「近乡情怯。虽此时面对金榜,不若归家;但那心境,却差可比拟了。」淙允双手反剪,喃喃地说了几句,耳边又传来香桃那声催促;他展了展眉,亦是跨步跟上。
皇榜可比天高,聚集在底下的文士比起早晨方公布时,人潮已散了不少;两人来至榜下,香桃从最上头找,而淙允却是自后头往前探寻。
「欸?没有了吗?」先开口的是香桃;她睁大眼,一脸不信,「主子,就……就这么点人吗?」她仰头看着最后一个名字,而后往前略看几眼;怎么找不到主子的名儿呢?
淙允看得慢,一个一个仔仔细细的看;他才看至一半处,便听见香桃这般言语,心头一抹阴郁忽地涌上,他楞了楞,勉强回头来对香桃笑了笑,「要不要再找一回?兴许是香桃性急,看漏了。」
她睁大眼睛,向淙允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再看看,仔细的看!」她这回亦从最后一个名字往回探查,盼能从那成堆人名中,找出「孙淙允」三个字来。
探花、榜眼、状元……淙允看完了最后一个人名。明明是盛夏酷暑,又是正午时分,头顶上的烈日几可把人给晒昏,但淙允此刻却彷佛冷水罩顶,冻得、寒的直打哆嗦。
「主、主子,怎么找不到……怎会这样的?」香桃那张俏脸皱了起来,泫然欲泣的望着淙允;莫非是名字写错了?还是主试的考官忘了把主子的名字写上了?
淙允望着金榜,怎么也想不到,迎接他的会是这种结果。熏风微吹,替这满是吃食香味、热热闹闹的京城带点凉意,可看着榜的淙允,却觉得冷凉。
一旁的文士有的垂头丧气离开,也有的见着自己名字,欣然落泪、振臂疾呼的亦有之。那些淙允都听不见,只是怔着,望着榜首那名儿,虽距离自己仅几尺之遥,却又是那样遥不可及。
「兄台莫要气馁。」一旁同是落榜,与他一般遭遇的一名文士,看见淙允模样,叹了叹,走到他身旁,轻拍着他的肩安慰着。「吾见你年纪尚轻;来日方长,下一回再来便是,还有机会的。」
淙允缓缓回头,这才发现那位兄台已满脸风霜,年过五旬了。他朝淙允笑了笑,「这落榜滋味……我已尝了十多回。不奇、不奇了……」说了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十多回。京试一回不中,还需再等两年……十多回,说得轻松,却是二、三十载的辛酸血泪啊。
他看着那人身影;那人步履蹒跚,走得极缓,终于消失在人群之中;淙允伫立着,在那令他失意的皇榜之下,不知过了多久,后头才传来香桃那怯生生的叫唤,「主子……」
他缓缓回头,香桃已是哭成了泪人儿;他叹了一口长气,忽觉眼眶有些酸涩。甩了甩头,「我们……走罢!」他大步大步的迈开步伐,转眼间,便将那可比天高的皇榜远远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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淙允满怀壮志,却失意而归的消息,很快便传回了别业。
京城已成伤心地。无心再多走看留恋的淙允,勉强在月华楼多待一晚,隔日清晨,沐家便派车来迎,将香桃与淙允,再接回了龙泉岭来。
而沐夫人知晓淙允名落孙山的消息后,不禁掩唇大骇,「莫非给我料中了,真没考上?」
淙允回到别业,棠春亦是好言相慰,但淙允却像是仍未从失意中恢复,只是淡淡地笑着;嘴巴上说没事儿,但棠春不管约他饮酒、赏花,或是出外走走,淙允不是婉拒,就算应承了亦是勉强。
棠春想尽办法,却仍是不见成效;淙允意志消沈,体弱气虚;回来二三日,就染了病,又过两日,只觉胸口气闷,不得抒怀,再过两日,茶饭亦绝,无法下床,并且日益消瘦。香桃在一旁陪伴,棠春、沐夫人前往探视,只觉淙允像是失了根的花草,若不救拯,恐怕大事不妙矣。
「这该怎么办才好……」棠春为此事早已想破了头,现下淙允急需医治,但家族中精通医术者,却都不在眼下;远水救不了近火,他抬起眼来,对上沐夫人的眼,「娘,不如从外头请来大夫,给淙允兄看看?」
「不可!」沐夫人断然回绝,「春儿,你不会不知道我们的规矩。当初你不也是看中了孙公子的命格属水,又与咱们有缘,这才与之结交,成为挚友么?我们这儿,不是随便人可进出的。」
「但淙允现下情况危急,娘,妳就行行好,破一次例吧?」
「为他破例?」沐夫人勾唇冷笑,「春儿,娘维系着咱们一家性命生计,若为一个活人破例,那你要我怎么跟底下的ㄚ鬟、下人们交待?」她敛起笑容,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跟孙公子感情甚笃,千方百计的想救他,但我们的命也不能不顾呀。」
沐夫人想了想,抬起眼道:「这样吧,你带孙公子出去看大夫,让他在外头医治,等到他病愈,再接回来这儿,如何?」
棠春有些不愿;毕竟这儿风水极佳,淙允对这儿环境亦极为熟悉,若能在此养病,再好不过,但……娘亲所言亦是有理,如今家中无有医者,若要淙允康复,兴许这是唯一的办法。
「好吧……我与淙允兄商量看看,若他愿意,我们明儿个一早就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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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刻正值盛夏,又是夜晚幽静时分;待在别业后院的那株醉芙蓉,却悄悄的,展开了花苞,透出一身雪白。与头顶上那弯明月,相互辉映。
车轮吞吞,由远而近;自云雾中穿出,在别业大门口停下。
「小姐,到了。」车夫恭敬地向车帘内的女子说道,而后拉开车帘。
只见一名女子探出头来,容貌清艳绝伦;明眸轻睐,环顾四周一眼后,落在那门庭。
她弯唇巧笑,优雅的下了车。「哥哥眼光不错。」遂莲步轻移,往别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