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1 / 1)
卓冶见她嘴唇红红亮亮,嘴角还沾着一小片像是红辣椒子的东西,立时皱起了眉头,然后一声不哼地绕到柜子的另一边,把她手中的胶袋扯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小袋辣炒螺母。
卓冶摇了摇头,瞄见兰子很识趣地走出店门,便一边从柜面扯了纸巾替她抹掉嘴角的颜色,一边轻斥道:“我说过多少次了,螺母这种食物要处理得很细致,万一洗不干净,痢疾就是这样沾上身的。”
陶陶抢过他手上的纸巾扔进废纸篓,“别抹了,够干净了!”
“吃了脏螺母,怎么抹都不干净!”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干净?”
“煮螺母之前,一定要把它放在清水里养三天三夜,才能把它肚子里的泥沫子释放出来。”
“或许人家就养了三天三夜!”
“领了牌照的食肆或许会,但咱家的陶陶通常是街边无牌熟食小贩的忠实拥护者。”
他确实说对了!陶陶咬着嘴唇不吱声。
“我说对了吧?”店子邻街摆设着无数熟食小贩,若哪天吹东风了,香味儿便起劲往店里窜去,这馋猫受得了吗?
“好吃就想吃嘛!”她嘀咕。
卓冶扶正她的小脸,“上回不也为这个拉了一天的肚子,为啥还不学乖一点呢。”
“是兰子买的!要盘问就盘兰子去!”陶陶一手从柜子里拿出手袋,一手抓着丈夫的手臂往店门外推。
被出卖了的兰子还一脸笑地避站在门口和隔壁水果店的三婶在聊天,见陶陶出来了,立即站回店子里守着。
陶陶朝被出卖者灿烂一笑,却恃着丈夫的脾性温和,不会拿兰子开刀,谎言说了一次又一次。
卓冶瞅着笑得过分甜美的她,摇头叹息:“狼狈为奸这词语,又一次得到体现。”
在外面吃过晚饭,小两口回到家里。
卓冶进浴室洗澡。陶陶找出内衣朝另一间浴室走去,冲洗完毕,她揉着头发经过厨房门口,眼珠一转,便蹑脚进去轻轻开了小壁柜,找出一小罐蜜饯用叉子挑了几颗吃,又灌了一瓶酸奶,才舒舒服服地拍着小肚子回到卧室,跳到床上挨向侧着身子看医学杂志的丈夫旁边看电视。
卓冶瞟了她一眼,见她悄悄地舔着嘴唇,知她又不知吃过什么了,便微微一笑,没说话。眼睛再度回到杂志上,那是一则世界卫生组织对心率失调症最新治疗方式的分析文章。
电视机里正在播映连续剧《特务生涯》。画面正播至主角一家三口齐出任务,陷入险境,却因为各自任职不同的机构而互不信任。陶陶非常紧张,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却仍然晓得说话:“明明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怎么老是互相猜忌呢?”
卓冶拥了拥妻子以示回答。
陶陶抽空白了他一眼,“喂!我问你啊。”
卓冶的视线仍然停留在周刊上,嘴巴却条理分明地说:“他们虽然是一家人,女儿和父亲是中央情报局特工,女儿兼任反间谍活动组织密探,母亲却曾为一个邪恶组织专门搜集资料而被中央情报局逮捕……所谓各为其主吧,他们当然不可以随意泄露自我的想法与感情……”虽然眼睛在浏览周刊,但每每随意向电视机觑上几眼,便能大概掌握剧情。
“还有呢?”
“既然身边到处潜伏着有可能是敌人的人,当然要努力保住自己的小命,自私就因此而生喽。”
“嗯……还有呢?”
“还有什么,没有了——”
“继续说嘛——我现在很想不做声地听你说话,说什么也好,反正别停着——”陶陶懒洋洋地偎在他的肩头,拇指和食物合起来又放开来地掸他的手臂。
卓冶笑着缩起手臂,“你这是存心不让我看书——”
“人家想和你多聊些嘛,沟通密切些嘛。”
“密切沟通?对!是该这样!”卓冶闲着的大手一收紧,把小脑袋勾在臂弯就要吻下去。
“你……你放手……”陶陶又好气又好笑,“我不是要这样沟通!”
“哦?”卓冶挑了挑眉头,“我们之间有比这更贴切更实际的沟通方式吗?”
“当然有!人家只是想依着你聊天!”
“有心事?好,说给我听!”卓冶立即放下手里的周刊,摆正身子挨着,让她依偎得更舒服一些。
“我今天卖了不少自己设计的衣服,觉得很开心,客人还未走掉就乐得大叫大跳……其实我是想把开心表露出来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却有一个女客人很怪地回望过来,还、还立即问我她刚买的衣服是不是有问题的……”陶陶有点落寞地垂下眼睛,“我明白自己有时很不会防人,但总是改不了啊,也不懂那些人干吗这样大疑心,大家都信任就不会有事了……”
“说得好!”卓冶煞有介事地点头,“关于这个问题嘛,的确是一个很具争议性的问题……”
“我和你说认真的!”陶陶噘着嘴拧了拧丈夫的手臂。
“好吧好吧!我洗耳恭听。”卓冶搂着她,“来,继续说下去!”他早已觉得婚后的陶陶确实是有些心事,故意把姿态放得轻闲,就是为了一步一步地引导她把心事说出来。
“虽然我们才结婚大半个月,我还是不太适应卓太太这个名称……而且,只要一想到公公有名有利,婆婆高贵得体,你文质彬彬,我就更觉得惭愧,更觉得和你不相配……”
卓冶轻吻了吻她的头顶,“还有呢,你一并把心事说完了,我再分析分析研究研究。”
“我、我时常觉得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卓冶微微一愣。
“担心将来你越来越发觉我很不会说话很不会做人的时候,会觉得烦闷——不要说将来了,现在我都听到很多人这样说了,说你娶了个很没脑筋的女人。”
卓冶皱了皱眉头,“听谁说的?”
“我,我自己猜的。应该是这样了!妈妈和姐姐老说婆婆向她们暗示我像个‘煮不透的地瓜’!希望我能学得乖巧些……我,我哪像个地瓜啊!还煮不熟的……”陶陶越说越委屈,有点要哭的光景。
卓冶又好笑又心疼,更柔声哄她:“你嫁的人是我,又不是他们,何必介意人家说什么。”他知道妈妈一直不太喜欢这个不晓人情世故的媳妇,在他决定结婚的时候,妈妈果真是开口阻止过的。但他坚持己见,妈妈最终也屈服了。“但我听了很委屈……”
“不可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喜欢自己啊,何况你有许多他们不知道也不必知道的优点,令我觉得百般珍惜。”
“又在哄人家了。”陶陶瞅着他,“我这么粗鲁的人经由你嘴里说出来就都成天使了!”卓冶以前这样说过一次,害她想上半天还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优点,何况只要想一想嘴馋和不够大方得体这两大缺点,就够要命了。
“确实是这样的。”卓冶抚着她柔软的长发,轻声说,“你暂时不懂不重要,却一定要明白,在你承诺嫁给我的时候,我的喜悦是难以用言词形容的。就像、就像天使承诺嫁给凡人一样。”
陶陶感动了,伸出双手横搂着他的腰,小声地说:“你还这样说话,要谦卑的好像应该是我呢……”
“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啊,因为我不年轻了,大你足足十年啊,但你就是那么吸引我。去年一整年,我满心都在想着如何把你娶回家去。”卓冶叹息着吻了吻她,“现在终于如愿了。”
“老牛不是经验丰富吗?干吗栽在嫩草手上了!”陶陶想笑不笑地眯着眼睛,拿着手指头戳他手臂上的肌肉。
“不知道,反正老牛一见嫩草,就牛失前蹄了!”
陶陶忍不住“格格”地笑了,不过在语气上还是有些晦气,“我有什么好呢,老是直话直说,得罪了人家还一脸笑地觉得自己没错儿,有时还无耻地认为人家得多谢我这么坦白!”
“含蓄与谦和是兄弟,纯真与直率是姐妹。我又不是gay的,当然喜欢姐妹,不喜欢兄弟。”
陶陶笑得更厉害了,“哪有人这么形容的。”
“我不但要这么形容,还这么实行呢……”卓冶搂着她就要吻下去。
陶陶笑着挣扎,“砰”的一声,两人横栽在被子上了……
正当二人鱼水情浓之际,电话却不识时务地响起来了。卓冶嘀咕了一句,安慰性地吻了吻一脸嫣红的妻子,才挪开身子伸出手拿起放在床头柜的电话听筒。
话筒那一边,传来李月华柔声柔气,却不容驳斥的话语:“儿子啊,明天周末,早上我们在‘唐朝’酒楼喝早茶,你和陶陶记得来啊,还有,这回要早早叫你老婆起床,别像上次那样,等人家快结账了才赶到!”
陶陶斜起眼睛一看老公立时变得孝顺的脸色,便知道是婆婆打电话来了。心情立即一沉,她搂着被子翻过另一边,不吱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