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六三章 血祭(1 / 1)
“世间万物皆会变,春生芽,冬谢花,一年复一年,却再无相同的年月。可纵使如此,也惟有情谊不会改变。璃尘,你明白么?”
“我明白,可我不想明白。”
“你该有属于你自己的生活,而余下那些……”只须由我承担即可。
……只须由我承担即可?
乔溪慢慢抬起双手,这双最后没能碰到伏仙的手,她开始变得不明白,她,究竟是谁?
梦里,她身为男子,一个拥有黄蓝二目的男子,与心爱的女子相拥,道着这离别话语。
但,璃尘是谁?
她,又是谁?
“阿娘,阿娘,”忽有少年来拽裙角,哭哭啼啼,“为什么你不理我?”
“阿娘,我什么都做得比哥哥好,为什么你还是不理我?”
“阿娘——”
一声叫得比一声凄厉,像是尖利的指甲在挠心。乔溪一下惊醒,却发现身旁的灭邪竟如孩童般,安静地搂着她熟睡。还有泪水自眼角流淌。
少年,阿娘,泪水。乔溪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不能明白。
“溪儿,”灭邪不及擦泪,高兴得依如孩子一样,“你醒了?”
乔溪犹未能回神,只呆呆地点头。
不记得睡了有多久,这一切仿佛都是场梦,就包括自己受伤的事。
“伤口还疼不疼?”
乔溪摇头,喃喃自语:“伏仙……应该也醒了吧。”
灭邪不高兴了:“你总是念着伏仙伏仙。”
乔溪望他一眼,不再搭理。
自回来以后已有六日,他都表现得像个无害的孩子,但实际上,又会是怎样一种情况?
固然是可怕的。越纯良的背后,可能就越多阴谋诡计。
六日前,他说了很多话,卸下了很多包袱,然后就变成这样。乔溪通过这个变化,也得知了许许多多的事。
比如,权仲是他派去伏仙身边的卧底;又比如,在与权仲接触的那一瞬,其实就已被他每日看在眼;还有,伏仙脑热时与她亲吻,也是经由灭邪先下令,叫权仲故意让她折回璃渊殿照顾伏仙。
这么感觉,他倒像个媒人了,一切也都是在他的安排掌握中,为的确实是叫伏仙喜欢上她,而后再将她当面抢回来。只是后来出了茬子。这个茬子就是,他从原本的假意,变作了真心。
只是说谎说得太多,乔溪肯定不敢信。最后又因嫉妒,闹出了那些个本不该闹出的事。
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乔溪了然接受了他的心意,却无法接受他这个人。
杀了人就是杀了人,尤其这人还是她十分要好的朋友。
“溪儿,我们来玩接珠子吧。”
乔溪回神,望着他手里那颗彩珠,惊了身冷汗:“不是说要你全丢了吗?”
灭邪往她怀里一蹭,摸出那颗鬼禅的珠,很天真地问:“那这颗要不要也丢了?”
乔溪赶紧夺了过来,小心揣回怀里:“只有这颗不能扔!”
灭邪像个知错的孩子,低头不再吭声。
六天前,他不止说了很多秘密,也还做了不少惊天大事。其中最最可怕的就是,他将整个邪灵谷内为数不多的住民,全部扫清。男女老少,一个都没有留下。
那个夜晚,他带着他的“战利品”,满脸是血的回来,像个极纯良无辜的孩子,笑着说,溪儿,以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永远哦,就我们两个。
乔溪不确定他是真疯还是假疯,但她宁愿相信,这是装的。所以很多事,她都在谦让,不敢有一点大意。
“溪儿不可以这么想。”灭邪嘘一声,偎到她的怀里,仰脸用那双如紫晶玉般美丽的眼眸看她,“溪儿想什么,我的眼睛都能看见,所以溪儿不可以乱想。”
乔溪一个寒战,僵硬着表情看他,越发觉得他的可怕。
“你看,你又想了。”灭邪用头乱蹭,像只小猫。
乔溪牵强地笑。
“对了对了,”灭邪忽然又道,“今天是我们成亲的大好日子。”
如被雷击,乔溪一僵,假意哄他:“小灭还没长大,小灭以后要娶更漂亮的新娘。”
“不嘛,我就要娶溪儿,”灭邪不依不饶,“我今天就要娶,我今天就要娶。”
乔溪抿抿嘴,十万个不容易:“小灭是个乖孩子,小灭要听话。”
“还记得么,”灭邪突然变得十分正经,左手顺势一滑,轻轻巧巧就托住她的后颈,另只手则不停在她颈间摩挲,“溪儿曾喂过大哥自身的鲜血,可却是被拒绝。”
虽说一开始就有心理准备,可乔溪的魂还是差点就给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散。她有些结巴道:“记,记得。”
灭邪微笑:“成亲只是表面功夫,当日我二人并未有行狐族之仪,既是少了最重要的血祭。血祭此生只可行一次,且只能与一人行,即为互饮鲜血,用于两血相融,以证两情相结。大哥不愿饮血的原因是什么,我想溪儿应是能明白。”
乔溪听得微微出神:“如果有选择,当然还是会记挂着最爱的那个人。”
灭邪继续笑:“若有得选择,我也真愿永远偎在你怀里,做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乔溪一愣。
灭邪抬起身子,眼神有些迷离:“只要互饮了这血,便是永远活在血祭的咒术之下,永生永世都只能忠于对方……”
他叹口气,终于还是在乔溪的侧颈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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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魔广袤领土的一角。
“仙尊,还望三思。”
“无需多虑。”伏仙看着手心一颗纯光宝珠,半晌后终又攒紧。
今日他必须要做个决定——往后,所谓的仙魔藏宝之地玲珑仙幻,将真的不复存在。
“仙尊!”狐族四长老之首的青隐越发焦急,语气不禁更重了些。
伏仙知他在担忧什么,便故意道:“我不过是合了长老心意。”
青隐蹙眉,忙躬身道:“多年前,老朽确有提过毁坏玲心潭一事,可这也是为仙尊好。”
历来统领必要切断无需的杂念,才能真正统领好一方土地。而在玲珑死后,伏仙并没有简单地罢手,总是三天两头去到玲珑仙幻,虽也不误一些大事,但总归……
青隐继续埋头,恭敬地:“自从乔姑娘来此以后,仙尊更是常去玲珑仙幻照料,不仅如此,还多番为其伤身伤神,甚至险些入魔。老朽是担忧仙尊安危,也更是担忧仙魔存亡!眼下正逢大乱时期,若是再有三长两短……还望仙尊能从长计议!”
伏仙一摆手,制止他:“不必再说,我意已决。”
青隐明白只要是他定下的事,任何人都不得违抗,但若再不阻止,恐怕会发生不堪设想的后果:“仙尊的身份是仙魔统领,还望仙尊能够明辩!”
仅仅是一瞬间,伏仙的脸色大变。
可青隐还是冒着随时被杀的危险,继续力劝:“乔姑娘自有邪帝照顾,更何况如今玄易已不知所踪,五灵结界无法开启,若是仙尊再有个闪失,又或是轻易离开,怕是……”
一声暴响,身前掩住玲心潭的藤柱突然炸裂,青隐的神经更加紧绷,显然已是触到了对方的极限。
果然不久后便听见伏仙发狠的声音:“交由他,则更不能安心。”
若想成大业,儿女情长最不可取,这是当年老一辈长老所交代的话。青隐重重地叹了口气,身为元老级人物,自己曾侍奉过多代狐族统领,却从未见过如伏仙这般顽固的人。
但其实,真正冥顽不灵的应是他自己而已。
沉默半晌,伏仙终于又平静下来:“既然长老如此明理,就更该明白翟星珠不能落得他人之手的道理。”
此话一出,果真将青隐堵得再无话可说。
但他并不会甘愿就此罢手,伏仙也深知这个道理:“又或是,长老始终认为我无法胜任仙尊一职?”
青隐赶紧道:“老朽一直敬忠仙尊,又怎会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若真如此,那也便无须再言。”伏仙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而后又望向指间之珠,却是惊讶地发现,失望早已多过于痛惜。
他仔细端详着珠子内跳动的银火,自言自语道:“何时你已变得如此丑恶——再不是我所熟识的那个女子。”
这是最后的执念,曾以为会持续到永远,但终是无法敌过她所犯下的罪过。嫉妒会使一个人变得丑恶,可还是始终坚信,至少会有那么一片净土。但如今,原本的纯洁美好竟还是给一同吞噬了去。
伏仙细细捻着手指。其实不复存在的不仅是玲珑仙幻,还有着所有对那名女子的留恋。早是明白青隐所说的道理,该断的时候必也要断,但不曾想过,自己竟也如此狠得下心。只不过依旧值得庆幸的是,魂魄将归,从此以后再也不是一具简单的肉躯。
踩着浮云,一路飞升上天。伏仙撒着手中细沫,心下想着,也许真正自私的,是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