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五五章 鬼隐(1 / 1)
颀长的身影,静立于不知何时又被开启的暗门旁,明明背着光,却似黑夜中的雪芒,全身散发出无法忽视的光。
也许是泪水还未干透,这光亮在乔溪眼中碎成千百个点,不断积累,又不断流失。
满目皆是那身穿狐皮斗篷的男子,被帽檐所盖之处,不见眉眼,不明其思。
或者,从未懂过。
但果然,是这样的结局呢。
“你说你要帮我找鬼禅的……”乔溪吃吃地笑,“我现在已经找到了。”
灭邪并未答话,只是长长地叹口气。
“自小我的朋友就不是很多,”乔溪的心几乎凉透,“所以如果真正成为朋友,我很想珍惜好每个人。”
灭邪笑一下:“我说过,溪儿是个重情义的好女子。”
乔溪强作镇定,长话短说:“放了他。”
灭邪冷眼望向一早就知趣退到一旁的青湄:“如若我真心甘情愿放走他,便也不该回来。”
乔溪不管:“放了他。”
“溪儿怎的还不认清事实?”灭邪回神,缓缓走来,伸手想去触摸她的脸庞,却是吃了一个狠狠的巴掌。
“放了他!”
灭邪正过头,继续伸手,轻轻拂过她的长发:“放了他,你会留下么?”
乔溪像是听见了笑话:“我为什么还要留下?”
“那我为何又要放了他?”
乔溪怔住。
“喂,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就立马撕裂你!”铁链不断晃动,鬼禅拼尽全力在那硬挣,却根本跨不出那一点领域。
灭邪无视鬼禅那暴躁的声音,双目紧随乔溪的每一丝神情而动,或迷惘,或愁苦,或怅然,所有的变化,丝毫不想放过。
他终是忍不住又问出那句:“我若放了他,你会选择留下么?”
“留下?”乔溪一个劲地摇头,“留下的话,继续受你欺骗?”
“你怎知我一定在骗你?”
乔溪几乎是吼出来的:“如果不是骗我,那鬼禅怎么会在这里!”
一瞬的沉默。
说什么想什么统统是旁人,那心底的一席之位永远都不会留给他。灭邪甚为绝望,苦笑:“属于我的,都应为我所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相信此话你应是听过,我不过想说,你只是我为布下此局的棋子罢了。”
乔溪激动得根本无空去捕捉他的情绪:“鬼禅根本与你无冤无仇。”
“可是他与你有瓜葛。”
乔溪不懂。
灭邪补充道:“有他在,我便无法轻易接近你,他的存在,只会妨碍我行事。”
鬼禅突地大笑出声,继续挣着铁链:“你也只能趁这时间得意。”
灭邪望也不望他,头次摆出王者风范:“看来你们还未弄清现时状况。”
现今局势确实是掌握他手,话若太随意只会惹怒他罢了,到时后果根本无法设想,可乔溪还是没能忍住:“你这个谎话连篇的大骗子!”
不得不说,对于这次的伤害,可谓是最彻底的打击,远比当初赤炎带来的伤痛还要强烈。
“论到谎言,溪儿又作如何?”灭邪犹记得那句话语,几乎一字不漏说出,“叫人信任之前,总该先让对方信任。”
忽然不受控制地爆出此句:“而你,可有真正信我?”
乔溪愣愣地摇头:“这不一样,这不一样……”几欲崩溃的同时,已快步退到鬼禅身旁。
“怎的不一样?”灭邪追问,“即使你今日说信我,你可有真正信过我?”
乔溪顿时哑口,果然再答不上来。
“你从未信过我,却还一心期望着我会对你好?”
爱一个人不过也希望对方能爱自己,现在谁还能做到无条件对一个人好?可乔溪根本不能理解灭邪的想法,一会儿说得好象是真心付出,一会儿又变得不可理喻的糟糕透顶。
哪面是真,哪面是假,她实在是不止一点的迷惘。
光是这么想,乔溪就感觉真的很累,不想再辩解什么,只盼望着能尽快带鬼禅离开。
但正如灭邪先前所说,他怎会是因要放他二人而来此地?只见他忽地伸手指向敞开的暗门,颠覆以往温柔形象,恶声道:“门就在那儿,可溪儿认为我会放你们离开?”
乔溪咬唇。
鬼禅也终于无法忍受这等侮辱,大怒:“我绝饶不了你!”
灭邪轻蔑地看眼毫无还手力的他:“就凭将死之人的你?”
乔溪惊恐:“你想……”
灭邪上前,一把就拉住她,直至拽进怀:“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惊恐加深,乔溪作思想挣扎,半天才答:“只要你放过他,我愿意留下。”
鬼禅闻言,怒吼:“死猪精,要走一起走,你若敢留,我便在你身上种满毒虫!”
“溪儿也听见了,此举并无大用,即使我有此意,他也并无此意,”灭邪的眼中投射出极冷漠的光,不动声色地变出道法光,将鬼禅的声道封住,“更何况,溪儿认为如今你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乔溪双目圆睁,越发害怕:“只要你肯放了他,我一辈子都会留下!”
目光里最后一点温存也渐渐熄灭,通过点点滴滴,灭邪已看破这些事,干笑:“方才已说过,如今是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乔溪一时间茫然无措。
“溪儿定是很想知道吧,其中的原由,”捏起她的细指,灭邪饶有兴味地看几眼,“你这位朋友的毒身,若是稍不注意被其碰上,确实会立即丧命,可也并非是无坚不摧的万能之体。除能与之对抗的孔雀族‘凤临’功外,九尾也亦是能克此毒性,因其为狐族圣兽的部分,是不畏任何毒物。所以捉来他并非是什么难事,可我不喜被扰。”
以鬼禅说到便会做到的性格,再加上他那绝对的自信,失败这一次,定不会就此罢手,乔溪明白这道理,即使告知他千次万次不要再来,他也断不会听劝。
本想若是可以成功放走,在他回来之前的日子中,也好作详细打算。可由于情急,一时竟疏忽灭邪似乎可以看穿心思这么重要的事。所以才会有还未出口托他去趟仙魔,他便已先行动身这种好事发生,原是一早就明白自己的想法,知自己定会与青湄会合……
乔溪更加忧心忡忡,如今也已无他法可想,看情况灭邪确是有意要将鬼禅杀害,而且只有在化出四尾之时才可办到,只可惜并不清楚这尾的弱点,而灭邪又与伏仙不同,似乎完美到毫无缺漏。
乔溪垂首,不再犹豫,慢慢地靠近那冰冷的怀:“你想得到我的心?好,我给你。”
语气听来竟十分坚定,灭邪有些出神,但随即就被她的一个小动作给惊醒。
忙抓住那已伸入斗篷内的手,他彻底失望:“溪儿怎会……”
原来乔溪竟不惜为此使出手段,假借亲近,实则是要从他怀中掏取那被收去的狐皮手环,准备将其扯坏,召来伏仙。
被拆穿动机,乔溪索性从怀中走出,望着灭邪冷笑。既然真与假都各占一半,无路可选,倒不如将计就计先信了真的那一面,将曾经的那句“将心交付”当为真挚之言,如此一来,便也好迷惑。而对付他能洞穿心思这点也很简单,若之前的猜想果真不错,首先以那句话便可让他分神,其次借机骗取手环的想法也只于脑海中瞬间闪过。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是你教会我的吗?”乔溪反问,还多亏见多这些骗术,在此类关键时刻,多少能起到些作用。
两声苦笑,灭邪再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开始奚落:“溪儿真是自私。”
显然未料到他会这么说,乔溪眉头紧拧。
灭邪不管她内心的抗拒,继续:“多次数落大哥,将他赶走,却又在这种时刻想到他。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可又将他当作什么?总以为自己才最可怜,被人追赶,遭人利用,境遇的确很惨,可与你相比,被随意差遣的大哥又作如何?”
说是替伏仙着想,其实不然。
灭邪也有私欲,只不过是想叫她死心:“如此,你还想要他来救?”
“我……”这些从未被正视过的事情,全被一一点出,乔溪顿觉身上被刺了万剑,莫名疼痛。
感受到她强烈波动的气息,被牵制的鬼禅此刻因无法出声,只得激动地更乱挣手臂,想试着能否靠运气脱离。只可惜再怎样用力,手腕处的伤口再如何开裂,那流出的毒血也无法将铁链溶毁。
他懊恼,这铁链是被神树“月下老人”的汁液所浸泡过,就同他身上独有的衣物般,不惧毒血。
当初因只能触碰神树树体而未将其摧毁,那时的不忍倒成为今日最为危害自己的事物。
灭邪见他胡乱挣扎,突然牵起乔溪的手:“若以平常的方法,毁其命门或是撕裂其体,都无法取走性命,反倒是下手者自毁了性命。”以掌面覆上手背,引导她的一根手指去点鬼禅的眉宇,“溪儿以为我会大费周章的以四尾来夺他性命?”
乔溪看着自己的手指,浑身不畅。
果然,身后的灭邪含笑着道:“只需借用这一指即可。”
乔溪吃吓,灭邪的话并无不可能,自己的身体是百毒不侵,甚至可以起到清毒的作用。所以对于鬼禅这样的毒身,若是用上自己体内的血,不知会起到何种后果。
而关于这点,极有可能就是将他带入死的深渊。
乔溪连忙摆手,但被更大的力气按住,连能晃动的几率也逐渐缩小。想要顺利脱离,就如缚住鬼禅的枷锁一样,痴人做梦的感觉。
灭邪柔笑,令人浑然不觉他的恐怖:“命门乃是一个人最薄弱的地方,溪儿可知他的命门在哪里?”
乔溪像失了所有的力,忽然就安静下来,低头慢慢地望向鬼禅早已空洞的双眼,仿佛深深陷入其中,遨游在无边的黑暗里。
“不错,就于他的眼中。”
乔溪顿然清醒,第一次产生这么浓重的恨意——被剜去的双目,是早有的安排,早被想好的对策,早已周详好的计划!
也许就如他所说,她只是枚再简单不过的棋子。从头到尾,所有的一切都完全按计划而行,什么真假可能各有一半,都是笑话。
乔溪彻底无力:“杀了鬼禅,你就能不受他人的阻止而利用我,让我永远留在你身边,你也好永远折磨伏仙?”开始傻笑,“可我并不是玲珑啊。”
“小傻瓜,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灭邪低头在耳畔轻声细语,“你当然不是玲珑,你又怎会是她?”
“既然我不是,为什么还要,还要让我代替她……”乔溪感受着指尖针扎似的疼,渴望自己真是个妖怪,哪怕是猪精也好,只要是个妖怪,有可以和灭邪对抗的能力,即使做猪精也好……
可是那日与赤炎敌对时的感觉再也没有,乔溪觉得自己确实自私,为什么只有当伏仙遇到危难时,她才能够发挥出那点不同寻常的威力?
“灭邪!”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无能阻止的事终是发生——一滴血已顺利流入鬼禅其中一只空洞的眼眶内。
乔溪眼睁睁望着,由于惊吓过度,险些就瘫软在地。
而当第二滴血成功进入另只眼中时,她仿佛看见了心底的溪水正渐渐干涸,地面几要枯裂成粗糙的树皮。
有个声音在反复不断回荡:没有了,又一个……没有了。
“死猪精,哭什么哭,想咒我死呢是不是?!”
乔溪愣,眼前的不正是鬼禅么,但是他是什么时候将面罩拿开?而原本应是暗绿的肤色,如今又为什么会和常人的一般无二,且那烈火红瞳也已归回?
太多的疑惑,反倒使感觉变得不再真切,乔溪伸手欲要触摸,想确认这是被渴望着的真实,却被鬼禅抢先一步,给紧紧抱住。
他的声音说不出的温柔,就好象涓涓细流,又润湿那已近干涸的心田:“死猪精,你属于我,任何一处都只属于我,所以这眼泪……便由我带走。”松开手,是那样灿烂的笑容,“我终于不再是个半死不活的人了。”
乔溪呆立在原地,看着碎化成点逐渐消失的他,流下最后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