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五二章 信约(1 / 1)
因为喜欢,才能轻易认出,不论他人变得再有多像,那份原本带来的感觉,永远也不会改变。这也是为什么会这么坚信赤染判断的原因所在。
她想,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将他人错认为伏仙。会这么肯定,也只是因为那份心情,与谁都无关。
所以同样的,即使伏仙化作灭邪的模样,也依旧能轻易认出。
但尽管已这么明晰……
乔溪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因为灭邪所要的答案,并非只是这么简单。
“若是苦恼,可以不用回答。”灭邪轻叹,顺着石级而来,就如年长的大哥,温柔地抚过她的前额,“我并不想溪儿为难。”复又接过手心那片红叶,仔细端详,“如此美叶,弃之太过可惜,不如捎带回去。”
乔溪抿唇,竟徒然生出愧疚之意,头次意识到那所谓的现实,即使再如何不承认,也是已身为“邪帝夫人”的事实。
然而她很快又打消这种自认是愚蠢的想法,就算灭邪做得再如何好,当初所采用的不正当手段,依然在心中留下很深的阴影,这也是永远也不可埋没的事实。更何况,他那不明的用意,也很让人在意。
这些所作所为,越看越像是刻意,毫无真心可言,而即使有,也全然成为虚假的存在。那么所有的关怀,又是否都来源于那不纯的动机?
乔溪不敢继续想下去,不仅是因为害怕灭邪识穿她的心思,更是因为害怕这些都会变成真实,再次同当初那般,被所在乎的朋友用现实的针刺毫不留情地扎醒。
好在灭邪此刻正忙于念咒召唤雪貂,根本无空关心这些,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乔溪内心的起伏。
不过,如荆棘般滋长而出的芥蒂,并非是可以毫无保留地掩盖。至少,这对于乔溪而言,太过困难。
所以在回程的路上,即使她真的未有再去想,也没将太多不符现状的表情现于面上,灭邪始终还是注意到那细微的变化。
“溪儿为何会如此信任大哥?”
被提及到最不愿提的心事,乔溪选择沉默,所有的过错在于她,是她先提出再次信任伏仙的话,可是最先拒绝那个“信”字约定的人,也亦是她。
“若是因为约定,溪儿与我的羁绊则更深厚。”灭邪少许不服,也不甘,“可溪儿为何只单单愿意相信大哥?”
这是无法比较的,乔溪不想多说,如若灭邪真能够窥探她所有的心事,只要多加留意,便也能够明白。
“若是大哥也骗溪儿呢?”
“这不可能!”乔溪显得很是激动,虽然这种话听过不止一次,可这并不意味着就是事实。凡事没有亲自接触过,就轻易选择去相信,那这个世界就真的太不可信了。
所以即使被骗,她也执意要从伏仙口中得知那所谓的真正答案。
这样的执著,究竟该说是她太过固执,还是说对那个人太过留恋?也许后者居多吧……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自私,对于所谓的信约,总是自欺欺人地想要守护到底,直到听到对方亲自承认所有的都是错误,这……究竟是有多少私人的感情掺属其中?
“也罢,从以往至今,无论做什么事,我都敌不过大哥。”灭邪干笑了两声,忽然紧捉住乔溪的一只手,极其认真地问,“尽管如此,我也还想一试,溪儿能明白么?”
“即使明白,又有什么用?”乔溪依旧不被打动,缩回手的同时还淡笑着拒绝,“也许时间可以冲淡两个人的感情,但我却是个例外。”
灭邪愣了一瞬:“溪儿真的……”突然停住,迅速撩起斗篷,将她收入怀中,并大声道:“我与夫人不过是途经此地,各位埋伏在此是何用意?”
“留下那个女人!”嘈杂不堪的声响,似有千万人在同时高喊。而接下来反复不停的内容,却都只有这一句。
局势顺应着这些一下紧张不少,乔溪再怎样无法窥清篷外物,也还是明白他们遭遇的麻烦有多恐怖。然而她身体的秘密,是什么时候,又是怎样被传播出去?
“你们竟敢想留‘邪帝夫人’?”灭邪因气火攻心,声音里第一次充满威严,足以震慑四方。
一阵沉默。大多不速之客都在细细思虑,却有一音骤然响起:“大言不惭,就凭你也能说自己是邪帝?”
那些不速之客们因着此话又一片哄闹。
眼看就都要冲将上来,灭邪更加担忧。其实面对这成千上万的妖怪,他并不感到害怕,惟独有的压迫感,也只是来源于担心这怀中之人所成。
“留下那个女人,留下那个女人,留下那个女人……”声浪一波波持续传来,灭邪自然而然将乔溪紧紧搂住,面对那腾空而起,逐渐聚拢来的众多贪婪者,原本柔和的目光顿时变得凶狠无比,光是这肃杀的眼神就让不少人害怕得又都往后退缩。
其实他是有绝对的信心将这一波一波上前的人摆平,只怕是在突出这重围前,因自己的一时大意,乔溪便被他们趁空夺去。
“放开胆子,做你必须做的,如果总是顾虑太多,我们都会命丧于此。”忽然入耳的异常平静的声音,竟是出自乔溪,“而且,我绝不会让自己落入他们手中。”
“可是溪儿,若是有个万一……”灭邪本是想回绝,可话到一半,便不忍再说。因着初次生出害怕与恐惧之意,他实难想象再次面对独自存活的时日,那种不被理解,那种无所依靠,那种即使有喜悦,也无法有人一同分享的孤苦寂寞。
他甚至觉得,若乔溪当真被抢去,纵使拥有一方领地,完成毕生心愿,也无法再有任何意义。
可这些,她能明白吗?
即使说了,她能接受吗?
“溪儿,看来我也是个例外呢。”灭邪含笑,有苦有甜,道不出的意味,“无论被你拒绝多少次,我也还想说,信我,便将心交由我,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瞬间的宁静,就包括那些不速之客,都在肃杀之气的影响下,再不敢有任何动作。仿佛大家都在等,等那个可以操纵全局、一触即发的答案。
“这又是条件吗?”沉默良久,乔溪才干笑着问。
“是,又不是。”
“那么,如果回答不是,又会怎样?”
“不会怎样。”声音明显失落。
“我信你,但我绝不会将心交给你,”乔溪想也不想就道,“因为我说过,我想我一辈子也不可能爱上你。”
也许这样的答案,才真正符合她。灭邪轻轻一笑:“如此便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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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仙赶到戮毒边境时,那边的战斗已然结束,地上横躺着数以万计正逐渐消失的残碎身体。
难以想象这真的仅是灭邪一人所为。
避开这些弥散的怨气,伏仙凝神去寻那一丝细微的感觉,待探询到乔溪已成功回到邪神,才又动身去往那里。
想当初身受重伤,回仙魔后休养许久才大致复原,但不想身体刚刚愈合,便又收到守卫来报,称南、西、北三峰上都有大暴动。赶去一望,才知都是因乔溪而发,好在全被青隐等长老以结界圈住。
可一处能发,其余二处也可能在发。不用想也能明白此事定是有人故意捣鬼,而相应的,他也必须赶去乔溪所处之地,以免她有意外。
但青隐又出手阻拦,理由是仅凭邪帝一人便可对付。
对此,伏仙并不理睬,当场就摆下脸色,转身即走。他并非是对灭邪没有信心,只不过是他自己无法安心。向来都是由他守在乔溪身边,拼尽全力保她不被不轨之徒夺去,这已然成为一种习惯。如今身边少去这么个大活人,倒真有些不适应。
原本只是平淡的生活,就因她的到来,似乎变得不再平淡,甚至是……
伏仙赶紧闭上双目,阻止诸类想法的产生,也尽量克制着心中那团愈渐暴涨的情丝。每每有这种情况时,他便如此对待自己,用“玲珑”的名号来镇压。
所以当再次睁开眼时,已不知耗用多久,只是白雪皑皑中的两山之谷已然呈现眼前。
对于这恶劣环境,伏仙向来视若无睹,管那寒风再如何冷冽,其间再如何带有可砸至重伤的冰粒,他依是安坐于云端,以一尾稍护前身。
明白在见面后,乔溪定还是执意不肯,所以他早已打算好,无论她愿意与否,他还是选择尊重她的想法,但也绝不放弃。
只可惜刚落脚于邪灵谷入口处,在见到那个多年不曾再见的女子,那个朝思暮想却只能存活于心中的女子后,前一刻所有的思绪在此刻瞬间碎灭。
伏仙怔在原地,不敢相信所见之景,白裙银发的女子,带有独属于她的甜美笑容,如最纯白的莲花,远远的绽放于雪雾之中。
仿佛是越过所有思念,她眼角含泪,以最快的速度奔走在雪地,投入这为她沉寂无数日夜的怀里。
感受到最真实的真实,伏仙放下手臂,轻按住这瘦小的背,眼神柔和:“真的是你?”
如莲般的女子抬头,泪水滚滚而落:“是玲珑回来了。”
“再不离开?”
玲珑点点头,深深地望他一眼,又将头轻埋进他的怀中。
但这原本应是感人的场面还未持续多久,伏仙就突然手上使劲,猛地将她推开。
玲珑惊疑:“伏仙?”
伏仙眼中迸射出寒气,在她不及多考虑时,手向前一伸,瞬间变出的长而锋利的指甲便已抵在她的脖颈上:“你的确厉害,但玲珑岂是你能学来。”
原来早被识穿,她媚笑:“不愧是仙尊,真是好眼力。”青芒随之褪去,玲珑的面皮不复存在,猛然现出的竟是青湄那张极具魅惑的容颜。
伏仙不语。这并非单纯是靠眼力就能看出,不可小觑的的确是她变身术的能力,除样貌相差无几外,竟连自身的气息也成功转换为玲珑的气息。
但若不是明白乔溪不会受害,玲珑又确实逝去已久,他真的会以为,面前的女子就是玲珑。
只可惜要想做到天衣无缝,怕是这世上搜遍所有能者,都难以实现,尤其是在她化作玲珑后还疏忽了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玲珑从不会直呼他的姓名。
所以在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够完全代替另一个人,因为每个人都是这个世上的独一无二。
见他没有丝毫要移开的意思,青湄大胆地抚摸面前那修长的手指:“怎么,还想对女人下手?似乎要下手,也不该是以这种样子呀。”
伏仙淡漠的眼神扫过她:“那日留信者,可是你?”
“哎哟,你说叫你来接人那件事呀,”青湄转转眼珠,不忘抛个媚眼,“是那小哥先找上我麻烦,要不我也不会选他了。”抿唇轻笑,另只手去勾他下巴,“要选呀,也是该选你。”
伏仙从容躲过,顺便将抵在脖颈处的手指又向前探了几分,虽然对方反应也很灵敏,的确躲过这致命攻击,但那雪白的肌肤上还是顿时有细口裂开。
青湄捂住血口,再也按捺不住脾气,怒瞪着他,想来还从未有男人敢如此对她,基本上一旦见到她,都只懂奉承。这伏仙真是一点也不识趣,细细算来,倒也是自滕炼与灭邪之后的第三人。
“对女人下手,你还真够狠心。”
伏仙不作答,伴着手头突然取出之物的森冷寒光,指向青湄的正是保藏已久的降魔剑。既然她也承认是她所为,那么也无须再说什么,直接做个了断便可。他确实不会随意杀人,可这也要建立在对与错的立场上。至少他不会对杀害自己领民的人留情,更不会对化成玲珑模样的人留情。
青湄见此传说中的仙魔统领才可用的降魔之剑,非但不怕,反而笑得更开心:“你想在乔姑娘面前杀人?”
初听此言,伏仙有所迟疑,剑锋一转,便让青湄有机可趁,瞬间退到几丈开外。
其实即使她不提及,他也早已知晓,自他来前,乔溪便被施加隐身术,一直被定在不远的地方。
“无谓。”伏仙轻描淡写地回答,随即握剑在手,黑眸与剑光齐冷,还未使招,气魄已先致青湄胆寒。
本以为他会就此收手,看来是自己估算错误,青湄勉强应接他突来的迅猛攻击,开始明白为何他会做到这种地步。
早先就看出他对乔溪的情谊,并不是一两句就能概括完整,或许他也有所自觉,所以才在极力抵抗。甚至不惜在乔溪面前做到至绝至狠的地步便是最好证明。
真是两个绝顶的大傻瓜,青湄笑道:“你若杀死我,就不怕灭邪与你为仇?”
伏仙没有停手,剑速是越来越快:“正合我意。”
雪花顿扬,汇集形成庞然大物,如潜水而游的冰身之龙,欲有吞天噬地的霸气。伏仙右手紧握降魔剑,不断向青湄刺去,左手操纵冰龙,咆哮之声欲盖所有。
青湄化出蛇尾,疲于抵挡两面攻击,不久就遍体鳞伤,初次感到危机,心想这下可能真会葬身于此。
但突然,随着一个凌厉眼神,这场对斗被暂且制止住:“仙魔统领伤我邪神护法,就不怕引发两领之战?”
伏仙望着这只夹剑的手,再抬眼确定正是冲脱定身与隐身两重法术的乔溪后,愣了一瞬。
青湄则更不用说,惊讶早写在脸上。毕竟法术未出任何差错,且还并没看见她来时的身影……总之,此刻发生的事还真像是场梦境,悬乎至极。
乔溪不等他们再有反应,猛地就甩开灵剑,也不管手上的血口,直接恶狠狠道:“恕不送客。”
伏仙望她两眼,沉默许久,才收回剑。
乔溪看也不看,只转眼去瞧青湄:“还不跟我回去?”
青湄顺从着答了声“是”,并冲伏仙媚笑:“被自家人倒着帮外忙的感觉如何?”
伏仙沉默。
乔溪背过身,正准备离开,因青湄的这句,才猛然想起:“我想你是有所误会,上次我见你时,之所以会表现成那样,不过是觉得有些对不住罢了。我再重复一遍,还请你记住,我已身为邪帝夫人的事实。”语毕,头也不回的朝远方行去。
青湄也不想再作停留,轻声笑的同时,还不忘慢着步子跟上前去。
“即使如此,也不放弃。”
从后传来的伏仙冷冷的声音,听来似乎不含任何感情,却是饱含对“信”字的执念,只可惜……
乔溪回眸,学着他总是冷漠待自己的模样,毫不犹豫地道:“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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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讽刺,被个想方设法要遣走的小丫头救,青湄怎会甘心:“我可不会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不需要你回谢。”乔溪当即拒绝,因为这本来就是顺水人情,又或者连人情也称不上。当时是听见她所说的话,生怕灭邪真会与伏仙为敌,搞成两败俱伤,才心急着救下她。
不过说是救她,其实真正被救的,应是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