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 赌注(1 / 1)
赶回璃渊殿的时候,伏仙已坐在石座上,依旧是那张冷脸,倒是身旁权仲的面色有些不太好看。除此之外,莲池前还多出四名老者,分别着青、白、赤、黑色长袍,宽大的袖子直垂地面,清矍的身影仿佛来自仙处。
乔溪站在莲池后,不再靠近。相思则绕过莲池,准备上前通报伏仙先前发生的事,却被其中的赤衣老者横在石阶前:“黄毛丫头,多日不见,怎么,翅膀又变硬了?”
这句话,令乔溪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虽还不懂仙魔内部的情势,却也看出这几位老者应是重要人物,但那阻住相思去路的老者说话实在过于刺耳,看眼余下三位,不知他们是否也如此。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南峰的老石头。”面对来意不善者,相思向来是以牙还牙,“这次来的倒挺快啊。”
“你说谁是老石头!”那赤衣老者白眉倒竖,狠狠道,“别忘了你的身份!”
相思撅嘴,还未开口,一阵尖锐的笑声就已先响起,原是黑衣老者发出。
“朱武,没那个能力,就别逞强,万一气到哪,魂翘了,可不值。”
乔溪皱眉,心想这话说的真是一个比一个狠毒。再看众人,另外两位老者包括伏仙在内,依旧保持沉默。不过权仲的脸色更加难看,虽然双臂一直垂于身侧,腰竿也挺得笔直,但看那表情,分明就是副想立即冲下来将他们痛扁一顿的模样。而相思则是很知趣地让开道,退到一旁直接当戏看,乐得两只眼睛都笑弯成缝,就只差拍手叫好,想来是早已忘记那件必须通报的事情。
本是名为朱武的老者同相思的口水战,如今却变成两位老者之间的飞沫战。
朱武暴跳如雷:“玄易,你也好不到哪去,阴里阴气的老妖怪。”
玄易不以为意:“我当然好不到哪去,不过总比你这个红灯笼要好,这么老了还穿这种颜色,也不觉得害臊。”
朱武已被气得浑身发抖,却还是不肯罢休:“你也就是嘴上功夫厉害点,四人当中就属你法力最差。”
“吹牛的功夫还是不减当年。”叹息。
“我吹牛?有胆量现在就来比试。”朱武动起真格,手上已然腾起狐火。
另边玄易也称他心意,即刻进入备战状态。
眼看局势将进一步恶化,伏仙却仍旧无动于衷,甚至闭起双眼不再看这出闹剧。权仲则依旧笔直地站在他身旁,尽管脸上已蒙有几道霜,但没有伏仙的命令,是绝不会出手。
不成每次见面都是这样?乔溪站在原地,静静地观察各位的神情。仙魔内部的矛盾与她毫无关系,没有“出手”的必要,况且即使想管,也不是她所能管的,对他们而言,她只不过是个陌生的存在。
就在两人双手相交之际,一道青色的身影倏地挡在他们中间:“谁都不许在殿内胡闹!”
这一声果然有震慑力,朱武与玄易立即停止动作,其余人除了伏仙外,则全部望向那名老者。
“这里是璃渊殿,不是你们胡闹的地方。”老者的胡子很长,就同那袖子般,直垂地面。他严肃地望着前一刻还在胡闹的两人,他们竟像是做错事的孩子,面对长辈的责备而低下头。
青衣老者不住地叹气,走至石阶前,望向伏仙:“既然全员都已到齐,那还请仙尊开始。”
伏仙不语,双目轻闭,提手撑起额头,作入睡状。
权仲立即会意:“想必众位都已知此次仙魔内部的叛徒之事。”
众人沉默。
朱武却最先按捺不住性子:“仙尊是怀疑我们?”
权仲望着他,道:“话既已挑明,还请四位长老能够接受。”
“开什么玩笑!”朱武看向伏仙,气得直想跳上石座,“我们忠于狐族,忠于仙魔,为此牺牲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得对仙尊无礼,”青衣老者摆手制止他,“怎能用‘你’字来称呼仙尊,更不得怀疑仙尊的想法。”
朱武哼道:“我们只知道出叛徒的事情,并不清楚具体情况,被带来殿内也只说是针对这事的商议,没想到居然会变成这样!仙尊不说清楚,我朱武不会罢休。”
青衣老者大怒:“放肆,仙尊是你能威胁的吗!”
“无碍,”伏仙终于开口,冷冷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此事关乎仙魔存亡。”
话一出口,众人又都沉默。
乔溪则是无奈,本还想从中得知些重要信息,却是忘了,伏仙说话总是一笔代过,似乎多说一字都觉浪费,更何况是解释清楚。
不过青衣老者似乎十分了解他的脾性,没有继续过问,只是朱武仍不服气,尤其是在听到玄易的冷嘲热讽后,险些又与其吵上。
若是要乔溪笼统点概括眼下的四位长老,会是这样的结果——其中的朱武与玄易,最充满活力,两人纯属冤家,见面就得吵架,似乎还停留在年轻气盛时期一般,与须眉交白的形象完全不符,尤其是朱武,最耐不住性子;青衣老者应是四长老中最具权威的人,前两位都十分怕他,而且为人要冷静许多;最后一名白衣老者,从头到尾都未曾说过一句,比伏仙还能忍耐,存在感着实薄弱,却最能引起她的兴趣。
“仙尊想要如何处理?”青衣老者突然道。
“还需各位配合。”
“说来说去还不是……”朱武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青衣老者的一个回瞪给生生咽回去。
“仙尊的行踪只有我们在场几位清楚,仙尊会怀疑也是理所当然。”教育完这不懂礼貌的家伙后,他又对着伏仙作礼,“总之,我们会尽力配合。”
“既然如此……”伏仙睁眼,漆黑的眸子中寒气尽现。
众人的心立时都提到嗓子眼,仿佛等待的不是答案,而是随时都可能丢掉性命的处决。
安静的殿内,甚至连呼吸声,几乎都快听不见。
半晌,伏仙才缓缓道:“都下去吧。”
“什么意思,”朱武的火气直冒,“这就完事了?”
青衣老者道:“不得质疑仙尊的做法,仙尊让我们回去,我们就必须回去。”
朱武无法理解:“简直是莫名其妙,明明已作到配合,却又突然叫我们离开?”
虽然他的说话口气较重,但乔溪还是能够理解,毕竟在遇到问题时,未能得到满意的答案,反还被对方来一刀,这感觉确实不好受。
“放肆,该说的与不该说的,你要明白。”不用看,也知道又是青衣老者在教训朱武。
“人老了,皮自然也就厚了。”玄易强忍笑意,面向伏仙,躬身道,“北峰玄易,就此告退。”说罢转身而去。
“老妖怪,你别跑!”朱武转身指着他,厉声,“今日不分出胜负,我朱武绝不罢休!”说完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青衣老者摇头,叹道:“望仙尊海涵。”
伏仙淡淡道:“无事。”
青衣老者也躬身行礼:“那么,东峰青隐同西峰白煜,也就此告退。”
伏仙点头。
在他们二人正要转身之际,一直沉默的白衣老者竟突然望向乔溪,那双深蓝的眸中,就如藏有千年寒冰般,叫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比伏仙还要冷漠的人,乔溪的感觉不太好受。不过送走了这些“石头”,相思则显得欢快许多。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后,才想到要禀报的事情,正欲跑去伏仙身边,却听他以同样不带感情的声音道:“包括你们。”
“什么?”相思不解地望着他。
也许是因长期待在其身边,已养成能够清楚地明白简言中用意的习惯,权仲不敢停留,只抱拳道:“属下告退。”看眼相思,示意同他一齐出去。
“那我也走。”乔溪当即就转过身去。
后面冷冷的声音又传来:“你留下。”
充满了命令式的口吻,乔溪早习以为常,只得硬着头皮应下,看看相思,她的表情似乎没有太大变化。
“走吧。”权仲又次催促相思,两人这才一前一后朝通道的方向走去。只是相思刚走到通道口,就立即停下,回头望眼伏仙,咬咬唇,才又踱着步子跟上权仲。
“有何感想。”
“什么?”这次轮到乔溪不解。
伏仙闭上眸子,凝神:“对于他们。”
“四位不像老者的老者。”乔溪随口说道,因为即使他这么问,也只能形容出大致情形,具体的情况她也不是太明白。
不过经这一提,倒是想起来,她的秘密应当还有这四位长老知。
乔溪道:“叛徒就藏在那四位长老中?”
见她想到那层意思,伏仙点头。
乔溪想了想,道:“朱武长老也说你怀疑他们,看他那副模样,似乎并不清楚我的事,那这叛徒之事又该如何解释?”
伏仙难得回答:“有一人知。”
乔溪紧张:“谁?”
“青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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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他如此多言,且还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乔溪不免有所惊讶,盯着伏仙半晌没有说话,直到他换过姿势,侧卧于石座之上,才又回神。
那位东峰长老?但无法明白的是,与那青隐长老既无怨又无仇,种种迹象更是表明其服侍伏仙多年,那他又是以何种原由出卖仙魔?
想着想着,乔溪突然恍觉:“我的身体是否能增加你们的功力?”对自己身体拥有增强法力的功效,目前不过也是猜测而已,伏仙从未亲口证实过,这点几乎忘记。可如今这般流畅的对话,无不表明两人的观点一致。
伏仙只是安静地卧于那里,不再回答。
又是这种态度,每次到关键时刻都是这样,分明就是故意回避!
乔溪激动地绕过水池,跑到他身前,揪起他的衣物:“告诉我,带我来的是不是你?如果是,为什么要这么做?”想到那月华夜下的三字,双手不禁颤抖,却揪得越发紧了,“你究竟想得到什么?”
伏仙睁眼,斜眸看她:“有何凭据。”
凭据?乔溪苦笑,这东西确实没有,多的也只是假设,可是不说就永远不会得到证实。
她开始大胆地谈起自己的想法:“自我醒来那刻起,你就在我身边,你曾见过我的复原能力,所以才可以毫无顾及地狠下手,将我打上树干。赤炎设计将我囚住时,曾告诉我,得到我便能助他得到天下,且是已吞食的方式,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我的身体就绝不仅仅是恢复力强而已吧?除了能增强功力外,我无法想到其他。”
松开手,摇摇晃晃地站到一旁:“你三番两次救我,将我一直困于玲珑仙幻,如今因叛徒之事带我回仙魔领地。通过权大哥与相思,我了解到他们都知道我的存在,却不清楚具体情形,这就表明你还未说出。而刚才那四位长老的表现,更是证实这点,可你却说青隐知道,究竟是知道什么?呵……自然是我身体的事情。你假借叛徒之事将所有人命来殿内,其实是个幌子,只为试探青隐一人,你早已怀疑是他所为,但单独叫出未免太过直白,你也只是猜测而已,同时也不清楚他设下的究竟是什么局。而人多不易看出,可以欲盖弥彰,顺便也能观察他的反映,所以才会不做任何事情便又命他们离开,最后还问我的看法。”
望着他,好笑:“不过若真是他,既也能解释赤炎之事。因我的秘密外露,被他人虎视耽耽,于是你急于揪出叛徒,同时叫我信任你,也让我看刚才那出戏,好叫我提防着青隐。你是生怕他人再将我抢走,才会这般精心安排?你究竟想将我用作何处,难道我除了可以增强你们的功力外,还有其他作用?”
伏仙再次闭目。
“如果这些都是我的假想,那为什么长久以来都不愿透露半句!”无法再继续容忍他的刻意回避,无论是以什么理由,她都想要答案,即使这会使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乔溪含泪,心口好似被什么揪住般,忿闷难受。
“你叫我如何再相信你!”
伏仙平静道:“你从未信过。”
乔溪身子轻颤,向后退去几步:“你在怀疑我?”
双眼再次睁开,伏仙那漆黑如星的眸子直直盯着她:“求死之心,若是信我,便不该有。”
“求死之心……”乔溪碎碎念着,而后又傻傻地笑了起来。
说的没错,想死的念头,先前在遇见怪人时,就有产生。其实幽界如何本与她无关,但倘若祸源是因她而起,她会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而且不仅是她,就连心底的那个人也会……可他是如何知道,难道他真的神通广大到能知晓任何事物?仿佛在他面前,再大的心思都会变得如琥珀般透明,什么都藏不住。
伏仙稍有感慨:“幽界之祸,仙魔之难,狐族之劫,四领之战,必因你发。”
最终还是回到这点上,说到底,死……才是真正的解脱吧?
乔溪歪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却再无焦点:“那让我死了,岂不是更好?”
伏仙直言:“即使是死,也是祸害。”
尸体也依旧能起到作用?但他的说辞未免也太过可笑!
乔溪笑问:“你将我带来,留于身边,既然如此麻烦,何必自讨苦吃?”
伏仙望她一眼:“你很聪明,却也易被聪明误。”
乔溪愣住。
“你只有信我,也只能信我。”
“好,我就再信你一回,也不会再轻易求死。”乔溪说的时候很坚决,虽然知道这注定是场赌注。
伏仙不再多说,只警告:“六日之内,必待于此。”
乔溪疑惑地看去,可那冷若冰雪的声音,竟突然断了,久久都不再响起。
清冷的璃渊殿内,陷入更深的沉寂。
靠近看时,伏仙竟已入眠,浓而长的睫毛正随着均匀的呼吸,不断上下起伏。
很久都不曾见到这张熟睡的脸。
待在玲珑仙幻的日子里,她时常如今日般偷看这张睡脸,因为只有在睡梦中时,这张冰冷的面容才会显得柔美。
其实不明白的,该是她自己,总说不懂他,却最不懂自己。
乔溪心中叹息,轻步走下石阶,于水池旁坐下,抱膝歪着脑袋,看着池中那朵雪白的清莲发呆。
他终究还是选择回避,再次未能得到满意的答案,是种无法圆满的遗憾,但此次他能告知如此之多的内容,已是给她最大的奇迹。
究竟是以什么目的要做这些?
乔溪咬唇,使自己保持清醒。既然答应,就不该再有怀疑,只不过还是无法不去想,刚才所说的猜测,还是误会了什么吧?
正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伏仙对此也有明确表示。可错在哪,想破脑袋也不得解……但唯一能明白的,是她太过心急。
所以才会选择赌,豁去性命,将全部交由他。
可有些事一旦认准,便再难回头,这就是赌局的意义——输,即全盘皆输;赢,也未必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