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1 / 1）
两天后，李瓶儿便被一顶轿子接走了，她穿着桃粉色的嫁衣，眼泪婆娑的跟着李叔一家人道别。
这是一场没有新郎的婚礼。
纳妾本就不用那些礼节，可是李叔还是在村中大放鞭炮。
黛娘抹抹眼泪，却强忍着笑容道：“乖囡囡，到了中书府一定要好好服侍夫君，在主母面前也要乖巧，他们管家的女儿最是喜欢乖顺的，好好保护自己，好在你哥哥也在东京，有什么事便去找他，府上的人也会看在正哥儿的份上不会嫌弃你的。”
李正如今正得赏识，这也是黛娘考虑的原因之一。
瓶儿低着头，手中紧紧的攥着阿莲送的护身符，却是一声不吭。
而来接瓶儿的迎亲人，却是她的嫡亲哥哥，李正。
大约四年未见了，十六岁的小正哥儿穿着一身华服，骑在一匹棕色的马上，带着一顶颇具特色的冠帽，身姿英挺，笑容依旧温润。
阿莲听说，他在东京已经和一家大户人家的小姐订了亲。
他牵着马来到了阿莲面前，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笑道：“几年不见，小莲子已经成了一个大姑娘了，当年的那条链子，果然是适合你的。”
阿莲半垂着眉目，似是羞涩道：“正哥哥说笑了，倒是哥哥越发的英俊了，而且前途似锦，阿莲倒是要恭喜了。”
小正哥儿笑了一笑，只是说道：“你多保重。”
阿莲猛然抬头，对着李正粲然一笑。
李正微微一怔，记忆陡然定格在了这个微笑上，那个秀美明艳的女子笑得这般纯真，直到许多年后，他再次见到她，却再也不曾在她的脸上寻得这样的笑容了。
晌午，护亲的队伍终于启了程，赶着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了开来，阿莲和绣娘也回了屋中，绣娘一进门便进了地窖，窖中的咸菜却是已经腌好了。
夏日炎炎，潘裴没有去学堂，懒懒的举着把扇子纳凉，阿莲蹲在厨房熬了一锅绿豆汤，撒了一勺糖，便端进了庭中。
刚刚倒出一碗，门口却传来了梆梆的敲门声，阿虎那和亮的嗓子在村中也是出了名的。
“小莲子，快出来，红妞说你今天答应给她做纸花的，现下可有时间？”
红妞是阿虎的堂妹，是个腼腆的姑娘，如今和阿莲的关系倒也是不错的。
阿莲应了一声，让他们稍等。
潘裴闻声笑道：“既然答应人家了，喝了汤便出去玩吧，我看你最近总是闷在家中倒也是不好的，最近怎的也没看到那武家的二小子呢？”
阿莲一口汤差点没被噎着，她咳嗽了两声，瞪了潘裴一眼道：“如今阿莲也不小了，岂能像以前那般随便。”
就算只是清清白白的玩耍，被旁人看见，也终究是要说闲话的……当今的社会，森严的很呐……
潘裴确是来了兴致：“哦？我家丫头什么时候这般规矩了？却不是前阵子踢着凳子大呼万恶的世俗来的了？那番话怎么说来着？什么男子就可上那戏院女子为何只能闷在家中……这等叛逆之话来。”
潘裴嗤嗤直笑。
阿莲顿时冷汗涔涔。
潘裴这话说的是年前她那次酒后吐真言，阿莲如今的体质可不如上辈子了，上辈子她虽然不是个能喝酒的，但是一顿饭喝个几瓶确实不成问题的，而如今她确是沾了一杯一准儿醉倒，更可怕的是她还说醉话。
至此以后她便是不敢再沾酒了。
好在潘裴是个洒脱之人，对于阿莲的叛逆之话并不恼怒，只是绣娘却总是责怪潘裴不应让她看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书籍，如今却说出了如此荒唐的话来。
阿莲得庆幸，这也就是在潘家，倘若是在别的人家，她这几句话可是该被称为大逆不道了。
阿莲一口气喝完了碗中的汤，便匆匆出了门。
阿虎越发的虎头虎脑，他嘴中吊着一根狗尾草，旁边的红妞迎着太阳，一张小脸儿晒的通红。
红妞看到阿莲抿嘴笑了，她踩着小碎步拉起了阿莲的手道：“刚刚瓶儿姐姐可真风光，虽然不是正房，但比咱们村中的喜事还热闹呢。”
红妞竟是一脸羡慕之情。
阿莲瞪眼。
阿虎不耐烦道：“既然出来了，就赶快的，着太阳晒的真热。”
阿莲探了探头，把手置于额上，用手背挡住阳光道：“咱们去哪？”
阿虎突然挤眉弄眼道：“就是咱们常去的小树林呗，快点啊，二哥在那等了半天了。”
阿莲身子一顿，便牵着红妞跟在了阿虎身后。
二哥也在？
村后的小树林是孩子们的玩耍根据地，介于村子占地面积不大，而孩子们的娱乐项目又是极其狭隘的，故次树林已经成为他们捣蛋天堂了。
茂密的树枝遮住了火辣的阳光，几丝微风闪过，确实难得的清凉之感，阿莲额头的细微汗珠慢慢散了去。
二哥就坐倚在老松树的树干上，斑驳的阳光透过枝叶，明晃晃的打在他健壮的身上，听到动静，他微微转头，脸部的轮廓慢慢清晰于阿莲的视线中。
他看到他们，一个翻身就站了起来，他咧嘴一笑，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他柔声唤道：“阿莲。”
红妞的脸微微一红，她轻轻挣脱开了阿莲的手，躲到了阿虎的身后，这丫头每次见到二哥都是这副羞涩的模样的。
阿莲倒是大方的走了过去，打招呼道：“二哥，今天怎的有空过来？”
二哥兴奋道：“阿莲，你知道么，我昨天碰倒一个武艺高强的老和尚，我跟他过了几招，他竟说我天资甚好，要收我为徒教我功夫呢！”
阿莲也吃了一惊，却立刻眯眼笑道：“那真是恭喜二哥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儿呢，你一定会成为大英雄的。”
武二一直都对武功很有执念，自己也是勤奋好学的，如今有这样的好机会，阿莲自然是为他高兴的。
“恩。”二哥的笑容却敛了敛，“只是……这一趟，估计少则也要半年了……恐怕今日以后就见不得了……”
这笑容颇为落寞。
这时候阿虎闹着口渴，他冲着二哥扮个鬼脸后便拉着红妞跑走了，说是去找水喝，独留下二哥和苦着脸的阿莲在这里。
“你……”二哥和阿莲同时开口，演奏了一曲尴尬的二重唱。
“你先说吧。”阿莲歪着脑袋看着二哥，笑道。
“阿莲。”二哥的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他低沉着嗓音，确实异常轻柔，“我武二定会学来一身本领，你……你且等着我回来，就如……就如我一直在等你长大一样。”
二哥一双虎目灼灼地看着阿莲，指尖划过一绺青丝，燥热而斑驳的日光下，似有一番暧昧的水汽缓缓而起。
他说：
“阿莲，我一直都在等你长大。”
阿莲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她避开了那灼热的视线，却是缓缓垂下了眼睑，二哥也是不说话，似乎绷紧了呼吸，在等着她的反应。
宁静的小树林中，只能听到二哥越来越不安的呼吸声。
终于是说出口了么？阿莲不动声色地挑挑眉，心下一片混乱，她不是傻瓜，这么多年来，武二虽然一直对她彬彬有礼，不曾有一丝一毫的逾越，但是慢慢衍生的情愫却是单纯少年掩饰不住的。
但是阿莲从未正视过这件事情，又或者说她一直在逃避着。
有很多时候，她都在想，她在逃避什么？是逃避她是潘金莲的事实，还是在逃避这个时代女人那悲惨的地位。
李瓶儿的无奈何阎婆惜的境遇，让阿莲深深的了解到，女人的地位和婚姻都不是自主选择的。
阿莲年纪不小了，再过个两三年，也要考虑嫁人的事情了，与其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那不如让她自主选择。
而武二，却是最好的人选。
如果她嫁给了武二，那么也就不会有武二杀人一说，他也不会落草梁上，更重要的是，他对阿莲却是真心真意的。
不会有西门庆，也不会有潘金莲的悲剧。
那么她还犹豫什么呢？
既然已经做好决定，阿莲便不再犹豫，她猛然抬头，咬着唇，轻轻应允道：“好，我等你。”
阿莲，我等你长大……
好……
你等我回来……我定要用最艳丽的嫁衣，娶你回家……
我等你……
一阵凉风吹过，白绒绒的蒲公英飞舞，树林深处，洁白的莲花在水中潋滟绽放，晶莹的水珠滴落在花瓣上，似是悄声细语。
少年与少女的诺言，太过美好。
两天后，武二也离开了清河镇，他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身洗得发白的衣服，一包热腾腾的烧饼，以及那满心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李瓶儿走了，武二也走了，但是阿莲的生活却并无变化。
有规律的生活周而复始，只是她的心境却慢慢变得不一样了。
李家安静了几天后，阿莲再次听见了李婶儿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和抱怨声，李叔也再次拿着锄头去了田地。
天气，好得很。
潘裴去了学堂教书，绣娘去了镇上买布，阿莲独自在家，从绣娘的布篮子里翻出几块颜色素雅的布头，拿着剪刀剪些花样来。
忽然，门外传来了呼喊声。
阿莲皱皱眉头，还不待起身，潘家院子的门就被撞开了。
阿虎满头大汗的冲了进来，见到阿莲他就吼道：“小莲子，不好了！你娘她被镇上张员外抢去了说要让她做第七房小妾！”
“啪”阿莲手中的剪刀跌落到了地上。
祸事，来的让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