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事事哪能如人愿(1 / 1)
一日清早,荣华被一个管事的太监叫去,回来的时候一脸黯淡。她本是爱说爱笑之人,这日却异常沉默,庄容等人故意逗她,她也不过勉强笑笑。又时不时偷眼看向长安,当长安回视她并微笑时,她却慌慌张张地低头,借口离开。
长安知道,一个秘密要揭露了。
于是她让别人做其他的事,唯留了荣华一个在身边服侍。
她倚坐在抄手回廊上,语气清淡:“你主子要我做什么?”
荣华强笑道:“公主说笑了,奴婢的主子不就是您么?”
长安整着有些皱褶的衣角,慢慢地道:“荣华,不必再哄我了。我知道的。”
荣华面色复杂,变化了许久,知道再不能瞒着公主了——何况她的主子的确要她做一件事,也,瞒不下去了——于是跪下,泣道:“奴婢也是迫不得已,奴婢是真心对公主的,只是……”
长安喟叹一声,伸手要扶她起来。荣华却死也不肯,死死地跪着,哀泣道:“奴婢的主子只是让奴婢将您的行踪行事告诉他,奴婢就做了这个,别的奴婢死也不敢做啊!奴婢的阿玛额娘兄弟姐妹都在爷旗下,奴婢实在是没有办法……”
长安抿着唇,良久方道:“我没有怪你。”
荣华不敢抬头,仍旧埋着身子饮泣,不住地颤抖。
长安起身,站在她面前,弯下腰扶她起来:“我真的没有怪你。你有你的苦处。”
荣华本不想起来,但长安的手劲异常地大,竟然挣不脱,只好顺着她站了起来。
长安抹去荣华面上纵横的泪,轻叹,道:“你主子好容易将你放进我这里,自然有他的用处。你说吧,他要我做什么?”
午间,趁着大家休息的时候,荣华悄悄引着一个小太监进来,悄无声息地进了一间偏殿。
公主在里面等着他们。
长安静坐着,面色沉静。
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细细地说话,偶尔悄悄地偷眼看她一下。
而荣华神色却有些紧张,指关节握得发白。
小太监说完,便肃手侍立一旁。
良久,长安淡淡地对他说:“你去告诉四爷,长安答应下了。”
小太监向前半步,跪安退下。
待他走后,荣华越发紧张,立刻跪了下来。
长安眼神愈发清淡,斜斜地瞥了她一眼,却也不说什么。
“主子……”
荣华的声音颤抖着。
“这也没有什么。你起来吧。”长安闭上眼,声线平直,“哪朝哪代都是如此。你也不过是为了你真正的主子做事。”
荣华伏下身子,低低饮泣。
“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起来吧。”
荣华心里愧疚,仍是不起。
长安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我知道身边总会有些宫里和外面安插的人。我自幼生长在宫中,这些事情也不是第一次见了。起吧,我没有怪你。”
荣华看着面前那双用金线绣着白牡丹的丝履。
沉吟半晌,长安没有伸手来扶她,反而从她身边离开。
荣华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埋着头咬牙忍着哭泣。
屋子里沉淀着女子压抑不住的哭泣声。
长安走了出来。
眼角微微有些湿意。
苦笑。
没有想到是她。
更没想到是他。
其实这没有什么,长安已经见多了。
宫廷里到处都有眼线,身边尤其不得安宁。
不管是唐宫,还是宋宫,还有这清宫。
即使已经过了千年,宫廷里的这种法则依然没有变。
母亲曾说:“不要相信你身边的人,即使她是你最喜爱的。”
那时她还小,趴在母亲的膝头,俏声说:“长安最喜爱母亲,难道连母亲也不能相信吗?”
母亲眉角有些黯淡,抚着她的脸,轻轻地回答:“有时候,母亲也是不可以信任的。”
那么为什么还是有些心痛?
其实,她还是想要有人可以信任的吧。
所以她并不适合呆在宫里。
大漠荒原,群山沧海,那才是她可以自由的地方。凤凰啊凤凰,原来是自由的风啊。
也许如果不是荣华,不是爱说爱笑的荣华,她可以更坦然地接受。
也许……
如果不是他,不是像“他”的他,她也不会感到心痛吧。
冷笑。
真是小瞧了他了,果真有大手段。
这戏,越来越有看头了。
至明日,德妃宫里的一个小太监奉德妃之命,带了德妃赏赐的物事到了雍郡王府。而后,四福晋遣了一个丫头出门。
坐着马车左拐右拐,绕了好大的圈子,才到十三贝勒府。
偏角的小门外站着便装的四阿哥,冷眼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子。
女子低顺着眉眼,行到他面前行礼道声“四阿哥吉祥”。
四阿哥的眼神有些波动,唇角抽了抽,但没有说什么,转身就走。
女子抱了个包袱,低着头跟在后面。
“她不是说答应了吗?”四阿哥冷冷地说。
他以为她会想法子出来,她不是说她会安全地出来,不用他来费心了吗?十三弟对她那样好,难道她不愿意冒险吗?她有什么可担心可害怕的呢?哪怕全天下的人都卷进来,她也不会被牵连到。
还是,让他失望了啊。
“我答应了,不是也来了吗?”出乎意料,女子的声音异常婉转。
四阿哥立刻扭身:“你是谁?”
低顺着眉眼的女子抬起头——的确是一个不起眼的丫头。
可是这丫头伸手在脸上一抹,好像抹去了什么东西,再看去,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长安。
两道烟眉,一点绛唇,清亮澄澈的眸子清灵灵地看着他,似笑非笑。
“真没有想到。”四阿哥轻轻叹道。
“不过易容而已,江湖上常见的。”长安越过他的肩头,看栏门里的人,“十三殿下在里面吗?”
虽然不至于蓬头垢面,但是此时的十三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意气风发的十三阿哥了。衣服皱且乱,没有修过的头乱糟糟地矗立着短发,胡茬青青。他的眼蒙上了一层阴翳,绝望而又狂暴。
刚才几乎把整个贝勒府翻了过来,要找一只小小的蛐蛐,现下却又安静下来,呆呆地坐在地上,全不管地面上嶙峋的石子和腐烂的枯叶。
他的确是绝望了。
四阿哥的面具在看到他最疼爱的弟弟的时候已然崩溃。他可以对其他人冷漠,但是永远不能对这个自幼长在一起的弟弟不管不顾。他跪求过皇阿玛,可是被皇阿玛踢了出来。如今看到十三此时的模样,如何不让他心疼。
他想和十三说话,让他振作起来,可是内务府现下不是他管,整个十三贝勒府被封闭得严严实实。
他知道十三有些喜欢长安。
也许长安来了有办法。
于是,他舍出了埋在她身边的一个棋子——荣华。
好在她答应了。
她也来了。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
长安静静地凝视着有些呆滞了的十三,她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少倾,她张开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十三殿下。”
十三的脑海里突然响起这个熟悉的声音。他一怔,下意识地要去找声音的来源。
“十三殿下,你不要找了,免得引起他们的注意。你往右边看,别露了痕迹。”那个声音柔和而温婉。
他转过身子,装着无聊的模样,迅速地扫视那一片荒草遮蔽了的府墙,突然发现了四哥和——
长安。
他激动地抓紧手下的石子,却不能在面上显露出来。
“十三殿下,你有话只要在心里默念就可以了。”那个声音如是说。
“长安……”十三忍着不让这个呼唤冲出口。
四阿哥不知道长安在做什么,只见着她那宛如初绽粉荷般的唇开开合合,好似在和十三说些什么,但什么声音也没有。而里面的十三虽然没有露出狂喜的模样,但是他的眼睛越来越灼灼发亮,终于扫去了原来的绝望。
突然,长安停下来,眼神瞥了过来,而后又在那里无声地说话。
“十三殿下,要和四殿下说话吗?”
十三简直要跳起来,连忙按捺住,心里早已经点了一千个头了。
“好。”
“四殿下,要和十三殿下说话吗?”长安的语气平淡。
“可……可以吗?”四阿哥惊讶地问道。
“他听得到的,你只要在心里默念就可以了。”长安伸出手,牵起他的手,握住,“我不会听到的。”
她的手纤细小巧,握在他的手心里,好似栖息着一尾雪白的鱼,沁凉而温润。
“十三弟。”他尝试着默念道。
“四哥!”十三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像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冲破他心中多日来沉闷的阴翳。
他惊喜地看着长安。
长安平静地立在他的身边,半敛羽睫,掩去眸子里潋滟的波光。那两弯浓密的羽睫上,仿佛缀满昨夜的残梦,轻轻一颤,就能抖落无数的梦的碎片。她的侧面线条柔和,隐隐泛出温玉璘璘的光。
他又看向十三,找了要紧的话来安慰他。
俩兄弟就这样,通过长安,热烈的交谈着。
然而时间总是这般短暂,四阿哥门下的人悄悄来告诉他时候已经不早了,得快些离开。
四阿哥神情黯淡下来。
“十三弟,你放心,四哥会带你出来的。”
“四哥……”
“多谢。”在离开时,四阿哥这样说道。
长安半低着头,神情古异,淡不可收。
如月之曙,如气之秋。
淡淡地回答:“四阿哥不必客气。”之后,抬手在脸上一抹,又是原来那个貌不惊人的小丫头。
四阿哥先上轿离开,而后长安才坐上马车,回到雍郡王府里,然后那个小太监悄悄地出来,带着四福晋的回复,登车回到了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