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江湖(1 / 1)
“可是这狗皇帝只因为我爹一首诗里提及‘清风’、‘明月’,便杀我全家!我家五十口人,上至垂垂老人,下至待哺婴儿,被杀得满门血河!国仇不谈,家恨却万万不能忘!只凭这条,我便要杀了这狗皇帝,为我家人报仇!”刚才几乎杀了康熙的青年恨恨地咬牙,恨不得用目光杀死仍然无恙的康熙。
长安一默,黯然道:“此为上位者之过也。”
康熙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脸红过。
白衣秀士轻叹,按住激动不已的青年:“方兄弟……”
此时随来的汉子亦是忿忿不平,想要上前格杀康熙一众人等。
长安突然道:“阁下姓方?”
青年不知道为什么她问这个问题,恨恨点头:“那又如何?”
长安宁静地回答:“当年明成祖朱棣篡夺建文帝位,灭方孝儒十族,你可知道?”
青年不解地看着静娴平淡的少女。
“当年成祖灭方孝儒十族,与当今诛你一门当是同理,无所谓满汉之分。”
一句话在青年脑中如电划过,愣在当场。
他本是书香门第出身,因幼时身体不好,才拜到师父门下学习武功。到底小时通读儒家经典,比一般武夫知道更多的事理:康熙杀他一家,不过是为了巩固帝位,不让他人对他帝位的正统有所置疑。这与永乐大帝杀方孝儒的理由一致。如今长安这番话竟是一气将家仇国恨一并否决,让他一时失去了目标。想要去驳斥她,可是又找不出什么理由来。然而突然间要放弃这些年的仇恨,他也实在咽不下去。
长安看出他的心思,微微喟叹,道:“我可替陛下接受你的复仇。”
青年看着她,真的要对她下手吗?
一个粗壮的汉子大声嚷道:“方兄弟,你怕她做甚?!虽然她厉害,但是如果不用妖术,不一定是你的对手。”
“妖术?”长安哑然,反问道,“我哪里有什么妖术?”
那汉子直声道:“你刚才用的是什么东西?能把我们都打了下来!我不信你的武功有这么高,那不是妖术是什么?!”
“妖术?”少女清浅地微笑,右手一抖,一个事物已经落到她的掌心,她把它拿起来,说道,“是她么?”
那是一把檀香扇,制作细致无双,扇面蒙以薄薄一层细纱,扇尖上映着日光竟然闪着刀刃的荧荧之光。然后她从扇柄中扯出一条细长的丝。这丝几乎透明,若不是反映着阳光,简直看不出来。
少女“啪”的一声打开扇子,一股清香扑面而来。
公子……
她的目光有一刹那的恍惚。
“这不是妖术。”长安用檀香扇掩住如花娇颜,巧笑颐言。
“哼!”那汉子从鼻子里哼出气来,显是不信。
“那好,既然在江湖,那我们就以武功见高下,如何?”长安把扇子合上,转手递给了康熙,低声说道:“请陛下暂且为长安保管。”
康熙急道:“不可,那汉子孔武有力,若你无武器,怎么吃得消?”
长安低眉浅笑,道:“陛下只管放心,长安自有方法。”
康熙见说不服她,只要接过扇子,叮嘱一声:“小心。”
长安轻声回答:“是,陛下且放宽心。”
那粗壮汉子早已跃跃欲试,他是武人,听不惯长篇大论,也听不进去。他是江湖人,讲究的就是真本事,最厌的就是读书人只会动一张口。面前的少女讲的话他听得虽然似懂非懂,好象有些道理,但是他不管这些。
“那小丫头,我不欺你,拿个趁手的兵器,免得人说我欺负个小姑娘。”那汉子颇厚道,见长安手中亦无兵器便高声叫道。
“小丫头?”长安低低地笑,“不必了,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你用一双肉掌,为何我不能用?且莫看不起我,待试了之后便知道我的本事了。”
那汉子也不多说,径自向前,停在几步远处。他刚才略有受伤,但是他是越伤越强的人,根本不在意这点“小伤”。他以为那是面前这个传说中凤凰的妖术,而非正经的武功,故而见长安手中空空,且说道要凭真本事——武林中最中信诺,他自然相信她——便以为绝不可能败退。虽说粗鲁憨直了点,却也是条真汉子。
长安也上前来,步履轻盈,康熙心中不知为何浮出了一句:“窈窕燕姬年十五,惯曳长裙,不做纤纤步。”
但是对面的江湖汉子看她的步伐,大皱眉头:这分明是不会内功的样子,刚才怎么打退了一众好汉?这汉子别的武技不拔尖,但是内力绝对是最强的一个。只怕这个娇弱的姑娘很快就会被打伤。一时又有不少人为她捏了把汗。
那汉子大喝一声,挥舞着双掌冲了上来。其实他心里也为要打伤这么个小姑娘惭愧,但是为了杀死鞑子皇帝,江湖道义也只好暂时放下了,但还是留了两成功力。
可未料长安沉稳地立于原地,不动如山,面对这雷霆一击丝毫不放在心上。所有人或明或暗地都为她惊呼一声。突然中年秀士发现少女唇边隐隐一丝微笑,而后如画容颜上竟泛起一层淡淡霞光,越发衬得她面白如玉。
“不好!张兄弟,回来!”
那秀士猛然喊道!
可是那汉子并没有在意,他看到让他心裂的一幕。
事后有人问他,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看到什么?
孤寂山头两点月色,凄清而孤傲,摄人心魄。这样冰冷地凝视他,就像两颗冰钉,狠狠地刺在他的眼上,面上,身上,让他禁不住丁丁地打了个寒战。突然这内敛的月华“哗”地一声暴涨,仿佛洪水一般势不可挡,一刹那间便将他整个人,还有他周边的一切事物毫不留情地吞噬!
一时失去了知觉。
当时在现场的人都定定地看着这一幕,可是谁也没有看清她是怎么出掌的,但明明见到她的手掌打在那汉子的胸口上。好象柳絮一般轻盈,又好似霹雳一般沉重。她的手好象原来就停在那里,等着他撞上来。
一双修长的手。
一双雪白的手。
那手好象秋夜里、寒塘中相互映衬的一对凉月,这冰冷的月光在春日明媚的阳光里也寒浸浸地渗入每一个人的骨子里。
凉。
冷。
寒。
冰。
冻。
几乎所有的人都听到牙齿的“咯咯”响,细一听,居然是自己的牙在打颤。
那张姓汉子踉跄着退了回来。刚想要说一句“好”,但是胸口一痛,喉中一动,口中一甜,竟然是一口鲜血就要喷出来。他咬牙把血吞了回去,但是还是渗了出来。
白衣秀士连忙切住他的手脉。
“还好,没有伤到内脏和骨头,只是气脉一时被打乱了,窜了真气。”秀士松了口气,让同来的伙伴把这汉子扶了下去。
一时这林子居然寂静无声。
少女面容上已经退却了淡淡的霞光,眸子中也变回了盈盈的灵波,又是一张人畜无害的纯净笑容。
中年秀士喟叹一声,待要自己上前。
一只强健的胳膊挡住了他。
“我去。”
方姓青年沉声道。
然后自己走上去。
长安静静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笑容渐渐隐去,一面的郑重。
“姑娘你说的也许是对的,但是我还是要报仇。国仇家恨,这些年我一刻也不敢忘。且不管将来天下如何,百姓如何,我只知道要报仇,我能活到今天就是为了杀了康熙为我一门五十余口雪恨!我的武功不如你,但是我不退缩!”
青年坚定地看着长安,异常坚定地对她说。
少女轻轻叹了口气,凝眸而视:“人生在世,各有立场。人都是无法脱离自己的立场看待浮世众生。适才长安的话有些偏颇了。既然你我立场不同,也只有刀兵相见了。”
青年从同伴处拿来一把宝剑,持剑而立,朗声道:“我虽然武功不如你,但是也不欺负你,你只管去拿你自己的兵器,我们放手一搏,输赢在天。”
长安却不去拿檀香扇,只说道:“长安有一不情之请,若是长安侥幸胜了壮士,你们可否退去,不来袭击陛下?”
“这个……”青年倒做不得主,扭过头去看中年秀士。
那秀士心知此次必然不能得手,这里是没有人可以打败她的,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先保住自己的人马再说。于是他点头,说:“好,这个某可做主。”
“好。快人快语!”
长安清朗一笑,转身到康熙面前。
康熙此时神情怪异,只是把扇子还给了她,却没有刚才那样的嘱咐了。
帝王之心!
长安心下默然一叹。
大家都以为她会打开扇子,用扇子上的刀刃来做兵器。然而她却合着扇子不打开,也没有扯出刚才那样坚韧的细丝。
“剑乃兵中君子,长安愿以剑见壮士手中之剑!”
说罢,长安手腕一抖,那檀香扇的前端竟然凝出了一尺长的剑气!
灿光流转,凛然生寒。
她仗剑而立,玉面被剑气照亮,竟是说不出的英朗!
“势剑!”
在场的不少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高手,一见这剑气居然可以凝成实体,都惊呼出声。
于无物中生有,剑势锐不可挡!
这势剑百年前业已失传,却不料在这里再见这惊世武功!
青年面上闪过一丝恐惧,但是复仇之心怎可轻易罢休?!咬牙一顿,飞身直扑向那女子!
少女腰身柔舒,身子忽地向后仰去,避开了青年那一剑。纤细的下颌仰成一条白皙的直线,美得凄绝壮丽。而后一剑回势,极尽凄美,但又似日生月落,斗转星移,虽然足以扭转乾坤,但是偏又在不经意中一气呵成,一如韶光流逝,年华侵蚀,剑风卷起了落英缤纷,隐隐中还带着悦耳的天籁妙韵。
少女脸上带着无由的惆怅和惘然。
那一剑,比谎言更美丽。
那一剑,比梦回更惶然。
恍如一梦。
惘然的人在梦中不知梦,身在客中不知客。
落英撒落她一身,只如梦一般。
这一剑的名字,就叫“如梦令”。
正当此时,秀士身边的面色阴冷的汉子突然手腕一抖,几点寒光直奔亦已被剑光吸引的康熙身上去!
白衣秀士一时不察,不及阻止。待他发现时却已回天无力,只能暴喝一声:“小心!”
叫谁小心呢?
难道是自己一心要杀除的鞑子皇帝吗?
本来已经不管什么规矩了,只要杀了这狗皇帝就好,但是半路中杀出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武功超群,气度恢弘。他本来就是正人君子,一向看不起乘人之危的小人,更别说是用暗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如今这女子完全以江湖规矩办事,没有一丝以势压人的霸道,自己已经不由又恢复了大侠的自觉,突然看到这变故,也不顾这其实对自己有利,禁不住大声提醒。
但是又是在提醒谁呢?
不一刻,那几点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寒光已经逼近康熙的身体,那些侍卫虽然心下明白,但是一时惊骇之下手脚居然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暗器射向皇上。
一日之内数次惊吓,连一向沉稳自如的康熙皇帝也恍了神,竟愣愣地看着暗器飞来也不闪躲。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