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三十五章 天机子（1 / 1）
辛觉等人见闪闪与聂隐锋安然无恙，心中喜慰，耳听半空中一声鹤鸣响彻九霄，抬眼望去，见一只玄鹤载着一位中年道者，翩翩落下，知道来了同道中人仗义援手，众人心中感激，连忙抱拳拱手，施礼相谢。
那道人下鹤还礼，笑道：“辛道兄，贫道峨嵋天机子有礼啦。”
辛觉隐居多年，与江湖各派素无往来，却也听闻过‘峨嵋三天子’的威名，他晓得三人乃是峨嵋派后起之秀，却不认得眼前道人，不禁讶然道：“老朽与天机道友素未谋面，道友如何认得老朽？”
天机子笑道：“昔年‘万仙会’上，贫道曾随师傅归藏真人，往会过天山派教祖无涯子前辈，那时道兄是名满江湖的剑侠，贫道不过是一个默默无闻的道童，如今道兄仙风依旧，贫道年齿渐增，不复童年，自然是贫道认识道兄，道兄不认得贫道啦。”
辛觉闻言笑道：“道友何必过谦，‘峨嵋三天子’助李出尘扫荡群魔，名满天下，道友的侠名早将老朽的双耳磨出茧子啦。”两人互道倾慕，会心一笑，辛觉随又引荐闪闪诸人，天机子含笑示意，意甚嘉许。
步灵烟执晚辈之礼，拜罢天机子，抬眼之际，四目交投，见这道人目光炯炯，神采奕奕，心神不由一震，她忽然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忖思道：“这眼神好生熟悉，似在哪里见过？”
这时聂隐锋手捧绣鞋，眼含热泪，对辛觉哀求道：“师伯，您救救我娘吧！…”
辛觉定睛看去，但见何薇元神几乎尽丧，魂魄几不成形，若非爱子心切，咬牙苦撑，只怕早已魂飞魄散。似这般重伤，便是投胎转生，重入人道，也是六根不全、痴暗呆傻，要受尽苦痛，饱受冷眼，毫无幸福可言。而这时若不设法，一旦灵智尽丧，魂魄分化，变作虫蚁，也不知要经多少劫数，方可重入人道。
聂隐锋见老人面露为难之色，内心更加惶急，问道：“师伯，我娘难道无法可救么？”
辛觉叹了口气，说道：“孩子，你孝心可嘉，但你娘元神遭受重创，魂魄几散，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奇迹。似这般重伤，并非单凭道术便可以回天，一定要用几种稀罕灵药固本培元，使神魂坚凝，如此方可重生人道，但仓猝之间，哪里去寻这些天材地宝？”
何薇知道老人所言非虚，自忖罪孽深重，该当受报，不禁惨然一笑，说道：“锋儿不要伤心，娘是罪有应得，临别之际，咱们母子能够尽释前嫌，娘就算魂飞魄散，也已无怨无悔了。娘在人世间走了这一遭，如今幡然悔悟，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真？什么是妄？也懂得了人间最可宝贵的是什么！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次，娘一定陪着你爹，陪着你，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过日子，哪怕清贫，哪怕辛劳，娘都心甘情愿！”
众人见母子绝别在即，闻听这一番将死之言，酸人肺腑。闪闪想起师傅傀儡老人，不禁感同身受，珠泪涟涟，泪湿沾襟。
天机子微笑道：“无量天尊，善哉，善哉。何施主能够苦海回头，幡然悔悟，只此忏悔之心，便种莫大福因。贫道恰好带有一颗独龙丹，可助施主一臂之力！”
这独龙丹乃是峨嵋派最珍贵的丹药，采取宇内九种最珍稀灵药炼制而成，夺天地造化，活死人，肉白骨，功效神奇。只是数量极少，普通江湖人物生平能够一见，已是莫大福缘。就是峨嵋弟子，若非立有极大功勋，才能蒙赐一粒，得者莫不珍逾性命，留待成道之用。似这般珍贵之物，天机子竟能慷慨献出，仁心侠骨，着实令人感佩。
辛觉感动之余，欲行大礼。天机子连忙将他扶住，笑道：“道兄如此，岂非折煞贫道。峨嵋天山两派同气连枝，这独龙丹中的万载雪莲，还不是无涯子前辈慷慨赠送，若非如此，世间哪里会有什么独龙丹呢？”
聂隐锋跪在天机子面前，以头触地，连磕响头，谢道：“道长大恩，聂隐锋纵然粉身碎骨，亦不能相报万一。”
天机子见状忙将他扶起，笑道：“这独龙丹虽然珍贵，也是身外之物，小友孝心格天，区区一粒丹药与之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
闪闪诸人感慕高义，齐齐跪倒，同声相谢。
天机子连连摆手，谦谢道：“不敢当，不敢当。大家快快请起，目下救人要紧。”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瓶，打开瓶塞，清香盈鼻，闻之神清气爽，烦渴立消，这仙丹灵药果然非同一般。
天机子指尖射出一道白光，托起独龙丹，飞到绣鞋之上。那灵丹飞旋不已，化为灵雨缤纷落下，何薇残魂在灵雨浸润下，生机重现，宛如枯树逢春，复苏成长。待到一粒丹药化尽，何薇魂魄坚凝，元神已复，宛如生人，她朝着天机子盈盈下拜，谢道：“仙师再造之恩，小女没齿难忘。来生作牛作马也要报答仙师。”
天机子微笑道：“何施主，言重了。修道之人救死扶伤，乃是份内之事，如何想人报答？你若感谢，当要感谢自己诚心悔悟，更要感谢你生了一个好儿子。”说罢，他又对众人揖别道：“贫道此行欲往京城接引两名本派的记名弟子上山修道，中途至此，恰逢其会，侥幸相助各位道友脱困，也是天意使然。此间事已了，各位前途保重，贫道就此告辞了。”言罢，跨鹤而去。
聂隐锋见母亲免却魂飞魄散之厄，心中欢喜，但一想到离别在即，又不禁愁上眉头。他虎目蕴泪，望着母亲，万语千言，翻来滚去涌上心头，一时之间却如骨鲠在喉，吐不出来。
何薇又向辛觉拜谢道：“掌门师兄，小女愧对于您，不敢奢求原谅，但望您老看在元哥的份上，将锋儿培养成为一代大侠，光宗耀祖，再不要让他走上我这条不归路。”
老人轻叹一声，说道：“你……你放心去吧，锋儿也是我天山派的弟子，老夫便是他的亲人。”
何薇点点头，又朝着闪闪等人说道：“锋儿从小跟着父亲长大，也未享受多少母爱，生长在穷山荒谷，缺少玩伴，性格难免孤僻些，你们今后在一起，莫要怨他，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闪闪答道：“师叔母放心就是。我们虽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生。”步灵烟与辛氏姊弟也齐声说道：“不错，今后我们便是一家人！”
何薇见这群少年并未因为自己而瞧不起聂隐锋，心中宽慰，又嘱咐儿子道：“锋儿，娘就要去啦，你把娘的尸骨和你爹合葬谷中吧。娘生前没有好好陪他，死后总要稍补前愆。”
聂隐锋虎目流泪，哽咽道：“锋儿来生还做娘的儿子，伺候爹娘。”何薇闻言泪如雨下，张开双臂，想要抱住自己的儿子，指尖方与聂隐锋身躯一触，一股阳气迫来，何薇魂魄在一片光明中忽然隐去。天地间，唯余聂隐锋唤‘娘‘之声，似子规啼血，似巫山猿啼，荡漾空谷，久久不绝。
人世间，少了一段情仇爱恨，青山中，又多了一处荒坟，黄土下，埋尽了恩恩怨怨。是非对错，唯于情爱，最是难解！爱转眼成恨，恨转瞬即空，当一切鲜活的人生变成记忆时，留在聂隐锋心中的又会是什么呢？
团聚，曾是一个多么圆满，多么幸福的念想儿！谁料到来临之时，竟是这样带有缺憾的结局！聂隐锋把脸贴在坟头土上，那感觉似乎贴着的是父母温煦的胸膛。团圆的完满，原来也可以这样诠释，命运似乎在和这个少年开着某种玩笑，圆满是逝者的圆满，生者的路依旧很长，前方的路从足下延伸，直至天边，似乎永远没有终点。在路上，命运之神悠闲的看着风景，等待着每一个人书写一个完满的句号。人世间的大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即将走来一位传奇的英雄少年，他诞生在青山荒谷一座孤独的坟墓之前，他的名字叫——聂隐锋！
恍惚中，聂隐锋觉得母亲正在亲吻着他的脖颈，痒痒的感觉，似梦似真，斜瞟去，一团黑白相间的兽影映入眼帘。
‘原来是那只小猫熊！’一股亲人般久别重逢的温暖，刹那间充满了聂隐锋的心，笑儿爬上他倔强的嘴角，泪儿却洒落在坟前的土中。
同病相怜，抑或同是天涯断肠身，这一人一兽在成长的路上奇妙的相逢，命运之神的手，漫不经心的打了一个结儿。从此，两者的生命，妙不可言的联系在一起，谱写下多少脍炙人口的传奇故事！
当然，两双厚实的熊掌之外，在聂隐锋面前还有四双温暖的手儿，四颗真挚的心，弥漫着真爱的温暖，——这，古人称之为‘义’、如今叫做‘友情’、不论如何称谓，当这样的心、这样的手，一颗颗、一双双，连接在一起时，仿佛原子核的聚变的力量可以无坚不摧，可以喷薄为日，它能驱尽黑夜，为人间带来光明的世界！
辛觉手捻须髯，望着这群少年，仿佛看到少年的自己。老人脉脉的眼神中，是慈爱！是欣慰！是希望！他曾接过先辈的明灯，为了播下光明的火种，让它们点亮心灵的光明，在人间，在黑夜，在冰冷中生生不息，代代流传，永不熄灭。
如今，他可以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