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我一直以为帝晏陛下的人生是完美无缺的,真是想不到他还有这么不为人知的痛苦……”
“就是,看那家伙一向风光无限,没想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可怜的帝晏陛下啊……”
“唉……”
“喂!你们俩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声音,又来了。
“罗离……”
“罗离……”
遥远的呼唤,仿佛随风而来,却又清晰得如同就在耳畔。
“为什么?罗离,为什么不等我?”
那声音就像枝头将要凋零的花朵,在风中微微地颤动,虚弱而又温柔。
“你答应过我的,为什么不等我呢?”
不,不是的!
他拼了命想要解释,不是这样的!
不是我不等你,是……是……可是那句话哽在喉咙里,像沉入水底的石头一样,任凭他怎么用尽力气,也无法抠出来——“咳咳咳!”
罗离翻身坐起来,手捂着脖子大声地咳嗽,喉咙里还残留着梦中被自己生生抠出的灼痛。
为什么又做了这样的梦?
罗离站起来,走到桌旁,抓起水壶对着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大半。
喉咙的灼痛似乎被凉茶冲散了,然而身体里还是有一种燃烧般的不适,仿佛在心底深处,有着无法熄灭的火焰,时刻不停地灼烤着。
……是那些记忆。
是不是因为接近异界了,所以那些记忆忽然又变得清晰起来?
他慢慢地走到窗口,一弯下弦月悬挂在镇外的山坡上,远处浓密的树林黑压压的仿佛一团团墨色的迷雾,遮断了视线。
远离了白天的喧闹,夜晚的青丘寂静得可怖,只有来自远方山林的风,带来种种诡异的声音。
惨淡的月光下将对面屋顶的影子投在街道中央,如同如同一道蜿蜒的分界,将街面分为明暗两边。
罗离的目光漫无目的地从空荡荡的街道滑过——街边的石阶、凌乱的垃圾、角落蜷缩的流浪汉……忽然,他的目光像是遇到了什么障碍似的,停滞了片刻。
在街心的某处,屋顶的暗影呈现了一个怪异的突起。
有人?
心念一动,战士的锐利瞬间又回复到了罗离的身上,一手抄起青瑰刀,一手按在窗台上——正要纵身跃出,想了一想,他又退回来,打开房门,从走廊的顶窗掠了出去。
躲避在酒楼梯状的屋顶后面,罗离快速地朝着黑影的位置移动,终于,在一个烟囱的后面,他停下来。
微微地直起身子,从现在的角度,对面屋顶的情形一览无余。
那确实是一个人。
他隐身在暗影中,很难看清容貌,然而,罗离能够感到黑暗中的目光,隐隐透出一丝阴寒,即使并未正面相接触,在望见的一瞬,罗离仍然觉得周身的温度都仿佛降低了几分。
这是个身怀强大法力的人。
在青丘镇中,也不乏身怀绝技的人,但是这一个,他的力量已不在那些普通人之列。
在还不能判断是敌是友的情形下,罗离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应该贸然地去接近。
但是他究竟在干什么?
罗离望着那一动不动的身影,仿佛与凝固为屋顶的一部分似的,不禁感到困惑。
是不是在看什么?
罗离转回头望了望自己方才行来的路线,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距离,那么,那个人难道是在望着……“嗒!”
不知哪里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夜晚,仿佛投入死水的石子。
罗离不由得顺着声音瞥了一眼,看见一只小兽飞快地蹿过街面。
等他重新把视线转回对面的屋顶,那个人已在转瞬间消失,然而,罗离的目光捕捉到了那人消失前的一瞬,他的手挥出的淡如萤火的光轮。
“神族的法术?奇怪……”
罗离用手抓了抓头皮,方才的阴寒之气随着那人的离去已经散去,然而那种冰冷的感觉仿佛仍在,堂皇如旭日一般的神族法术几时变成了这样子?
还有,他刚才到底在看着谁的房间?
……是穆天,还是翼风?
××××××××××初晨的阳光像点燃引信的火种一样,让青丘炸开似的喧闹起来。
罗离从房间出来,忍不住打了大哈欠,经过夜的宁静,他觉得好像一下子到了另一个世间一样,连同昨夜所见的情形,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穆天,”
他叫住路过的神使,“你们神族里面,有没有人练非常阴寒的法术?”
穆天带着一脸没睡醒的表情,懒洋洋地回答:“没有。”
“真的没有?”
“不可能练——我们的体质就那样,练阴寒的法术不出三天就把自己练成僵尸了,除非用血咒脱成魔族或者精族,不过他们也难得有人练,那种法术练起来累死累活的,还动不动就会反噬。”
“那会不会有练那种法术,又同时也习了神族法术的人?”
“嗤!你见过把水火塞在一个瓶子里的吗?——我说,你问来问去的,莫非你想练?”
穆天上下打量他,喉咙里滚出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罗离懒得再说,扭头走下楼梯。
但是对穆天的回答,他倒并未怀疑。
那么,难道昨夜是看错了吗?
罗离心头的疑惑像初春水面的浮冰一样飘荡不定。
当他走到酒馆门口的时候,看见盈姜正在和翼风说话,而流玥独自站在稍远的地方,从她身边经过的男人无不偷偷地多瞧一眼,却也无不立刻转过去,因此她所在的一方天地便显得格外安静,喧闹中,蓝衣身影清宁得恍若秋日天空下的湖水。
罗离恍惚地记起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另一个精族祭师,她的容貌早已在漫长的岁月里淡忘成一个模糊的影子,但,那温婉而安静的印象却深深地刻在记忆中。
相隔千年的两个身影奇异地交叠,然而,不过一瞬间已经分开——两个人实在太不一样了,正如和煦的春风与孤峰的冷雪,没办法放在一起。
“那当然好喽!”
人族药师轻快的声音穿过嘈杂的人声传了过来,“不过那很贵吧?”
“又不花我的钱……”
翼风无所谓地回答,后面的半句话被不远处人群突然爆出的笑声淹没了。
他转过头朝人群看了一眼,又对盈姜说了句什么。
人族药师似乎微微一怔,随即捂着嘴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哎呀,真想立刻看到神使大人的表情。”
罗离忍不住好奇,走过去问:“怎么了?”
盈姜没有立刻回答,目光绕过他,望向后面的那个人,“穆天大人……早!”
穆天抬起有些浮肿的眼皮,瞥了一眼她脸上怪异的笑容,他的神情有些憔悴,就像一夜都没怎么睡似的。
“你们……”
他打了个哈欠,“在说什么?”
“我买了六只嚣狪。”
翼风回答他,“这样,如果顺利的话,十天后我们就能到达神碑。”
“为什么是六只?”
“我找了个向导,说好了他带我们穿过东荒,嚣狪就送给他当报酬。”
“噢,你倒大方。”
穆天无动于衷地应了一句,但是随即他就睁大了眼睛。
“这是花剩下的钱。”
翼风抛过一只黑色绣金的钱袋。
“这,这是……”
“你那个体贴的兄弟让‘棘’给你带来的钱。”
“你你,你也太过分了吧?!”
翼风嘴角微微勾起,目光冷冷地扫过咬牙切齿的神使,“过分?别忘了我是为什么来的。”
抛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银发剑客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向独自站在一旁的祭师。
穆天的脸就像咬了满口黄连似的拧着,然而,却没有还口。
××××××××××从外表看,嚣狪滚圆的身子倒是更像一头猪,但是比猪多了两只鹿一般的角和满口利牙,这种食肉的猛兽一旦被驯服,却是世间跑得最快的兽。
只是它们躲在泰山的密林中,凶狠的生性和几乎令人难以想像的迅捷,最好的猎手也常常对它们束手无措,使得它们价格不匪,尤其在东荒,更是身价逾万。
穆天铁青的脸色,直到将青丘抛到百里之外,才渐渐地缓和过来。
但是他的话还是比以前少了许多,甚至让罗离觉得有点儿不习惯。
走在最后的翼风和流玥两人似乎也极少说话,罗离偶尔回头,只看见并辔而行的两人同样淡漠的表情,然而明显有一种特别的默契存在于两人之间,令他们的坐骑都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和谐步伐。
只有走在最前面的向导,一个名叫小狸的少年,保持着始终不变的兴致,不停地和旁边的盈姜说着话。
“看见那边像韭菜一样的叶子吗?那就是祝余草,吃几根下去几天都不饿,我们身边都带着一把。”
“咦?我还以为只有西海招摇山才有祝余呢。”
“我们这儿哪里来的人都有,也许谁把种子带来了吧。还有白杦,喏,就是那个,红色的那个,也能充饥,味道比祝余更好。”
“小狸对这里很熟哦。”
“那当然,我生下来就在这里了。”
“小狸……这是真名吗?”
“嗯,我妈妈是狸妖,所以就叫我小狸。”
“那么,小狸是妖族人喽?”
“谁知道,我妈妈早死了,我从来没见过爸爸,鬼知道他是神是魔,也许是恶灵都说不定。”
“恶灵?小狸见过恶灵吗?”
“见过一次,就在前几天——差点就把我给吃了,吓死我了。”
“恶灵……什么样子?”
“听说什么样子的都有,不过我见到的那个,居然是个女人,还挺漂亮的。不过比姐姐你就差得太远了。”
“嘻嘻,小狸真会说话。”
“后面那个姐姐——”
小狸回过头望了一眼,又飞快地转回来,“也很漂亮,不过她冷冰冰的,还有她身边那个人,他倒没有那么冷,可是我看见他就觉得挺紧张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情……”
“那是因为他是翼风大人嘛。”
“翼风?”
小狸猛地带了一下嚣狪,顷刻间落到了最后面。
“怎么了?”
盈姜回转来问他。
“翼风……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见过啊。”
“那当然喽,他是大名鼎鼎的人呐。”
“不是这样的……”
小狸一面追上去,一面努力回想着,“我觉得好像听谁说起过,是谁啊……”
“想不起来就不用想了,任何人提起翼风大人都不奇怪的嘛。哎,树上那个蓝色的果子是什么?”
但是少年一语不发地陷入了沉思。
在沉闷中骑行了一段路,盈姜往后看了看,勒慢了嚣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