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疼痛(1 / 1)
夏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很有点理不清楚。
窗外雨声潺潺,很有节奏的,令人舒心,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她起身走到窗前,韩澈住在东湖旁边,景色相当好,此刻虽已深夜,湖边仍有不断过往的车辆,车灯打在雨帘里,有别样柔和的感觉。再看远一点,湖面上是一片沉沉的黑,偶有灯火蔓延。
这是在武汉。夏末蓦的一惊,阔别多年的武汉,那些时候,她也曾站在学校的宿舍楼上,这样眺望这片湖,同样的感觉,不知怎的,便想起浮生若梦这个词来。
是一阵咳嗽把沉浸在过往回忆里的她唤醒,咳嗽声音低而闷,显是有心压抑,潺潺雨声里本不该听得真切,但对于当年如此熟悉韩澈的人,这每一声,依旧如细小的针尖,扎得她浑不似滋味。
咳成那样,他的病,真的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了吧?夏末揪心,原本以为可以把他当作毫不相关的普通朋友,不再为他忧愁劳心,岂料今天只是一看到他的背影,就会难受成那样。他还喜欢自己,就算姚芊不说,她看他的眼神也知道,那样清澈,什么都藏不住的。喜欢又隐忍,他的眼神,让她悲伤。
她突然觉得自责,要是当初自己坚决一点,对他,对自己不那么怀疑,今天他们也该好好地在一起吧?觉得当年的自己可笑,怎么会不喜欢他,怎么会!说是寂寞在一起,但倘若不是他的出现,又哪里会觉得自己寂寞呢?因为他,才想被懂得,但也只是,想被他懂得,换做其他人,她会在乎吗?不见得。
如果,那时没有离开,方逸宁也就不会再在她生命里面出现了,她情愿……
“啪!”清脆的破裂声,夏末吓了一跳,急急跑出去,推开韩澈的房间门,见他坐在椅子上,捂着心口面色痛楚,旁边的地上有一个打碎了的瓶子,白色的药片散了一地。她忙不迭拾了起来,韩澈摇摇头示意不用。
坐在床边,夏末的脸和韩澈一样苍白,两只手隐隐绞出了红色的痕迹。
韩澈闭着眼,静静的等着药效过去,呼吸短而急促,那脉搏,夏末想起总是不寒而栗,他每次病发,脉搏跳动得那样快,像是,像是要从他瘦削的手腕上冲出来。
她是没有想到,韩澈,已经病成这个样子了。
第二天上午,霍辰星告诉她公司为她安排了公寓,夏末惊喜,没想到霍辰星这么仗义。去公司看了一下,距韩澈家并不远,公司安排的是三室两厅的房子,宽敞得出乎她的意料。
于是中午回到韩澈家搬行李,按响门铃,开门的是个漂亮的女孩子,问找谁。夏末“呃”了一声,下意识退后一步,抬头看上方的门牌号。
“夏末吗?”听到韩澈的声音,夏末才安下了心,看来没有找错,进门的时候,女孩子看他的眼神和她看女孩子的眼神一样怪异。
原来是韩澈的学生,他是素来和学生关系亲近的,这段时间告病假多日,几个学生约着来看他。夏末在房间里胡乱收拾点东西,一边想着刚刚的情景,热热闹闹,一如他们往日。不过,开门的那个女孩子放在他身上的眼神……笑笑,果然是韩澈,什么时候都那么有魅力。
就想到了昨晚他发病的样子,已经,病倒那种程度了呢。
此刻外面年轻儒雅的他和学生们谈笑风生,康德尼采海德格尔,年轻尚稚嫩着的心灵们一知半解,他偶尔插上的一两句话,就让孩子们满心仰慕,有如掘到哲学的金矿。然而,才学如他,风度如他,不过,不过也只是命运指上的棋子,轻轻一拂手,尘埃落定。
生活允诺我们的是如此之多——真正兑现的又是如此吝啬。她想到当年为更接近他的世界,从图书馆抱回厚厚一叠叔本华和尼采,而现在,依稀只想得起来这样一句话了。
仿佛,就是他的生命。
外面他的声音淡定如夕,不知不觉间,夏末叠衣服的手却慢了下来,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泪痕如洗。
韩澈把夏末送到她的住处,然后两人又一并回来——韩澈说想请她吃晚饭,夏末想了想,说就吃你做的。
记得有次生了他的气,威胁说以后一定要找在家洗碗煮饭抹地板的新好男人,没过多久,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韩澈居然真学了几个菜,做得还有模有样,至少让她食指大动,生气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聪明的人学什么都聪明,那时她只是这样感慨。
芋头炖排骨,上汤娃娃菜,厨房里逸出的味道一下子就让她回忆起了这两个菜的名字。
悄悄的踱进厨房,夏末便站在门口看着,韩澈打开了两个灶,一个炖排骨一个烧高汤,什么时候揭开锅什么时候该放什么,不慌不忙,动作轻而娴熟,让她讶然。
“不错嘛,呵呵,新好男人?”
“我就会做这两个菜。”干干脆脆,实话!那是因为夏末喜欢这两个菜,所以他才去学了做,而那之后,倘若有心情做饭给自己吃,也必定是这两个菜,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你还买这么多菜?”刚才在超市的时候,还在想自己今天有口福了,可是他竟不会……
“嗯,你不会?还准备留给你露一手的呢。”韩澈转头,一脸遗憾得不得了的样子,夏末突然觉得,奸诈。。。
烧菜,是被方逸宁半逼着学会的,但也就是,还能吃而已。动作,是远远称不上熟练的。
锅碗瓢盆,夏末手忙脚乱,恨不得三头六臂,再世哪咤。
葱白,芹段,青椒,统统加进油里爆香,白烟窜起,是她一直憧憬的甜蜜温馨的家的味道,韩澈呢,这样绕了一圈,他们,居然还有这样机会……
他自她身后轻轻环住她,头埋进她的肩窝,他的脸颊,冰凉的。夏末浑身如被电击,刹那僵硬,原来他真的,真的没有忘。
双臂渐收渐紧,夏末还拿着锅铲,一下有一下没的翻着,只是动作极其缓慢,如同回放。
“末末,你是不是恨过我,分手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挽留你?”他在她的耳畔喃喃,一字一句,听得清楚,“我连回头也不曾,因为脸上都是泪,不敢,让你看到……”
不敢,阻碍了你的幸福。
所以放手,给你一片天空,只是没想到这伤口原来只是颗种子,在我心头蔓延成一片痛苦的刺篱,再没有人能够走近。
以为自己可以带着对你的思念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那个雨天,才知一切皆是奢望。那样的爱和思念,这些年里在心里一如岩浆四处游荡,一旦找到了喷薄而出的裂缝,怎还压抑得住!
“对不起,还是没有办法忘了你……”他贴在她耳边,气息愈沉,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手指按住他的脉搏,好快,夏末慌忙转头,那样的跳动速度,让她悸怕。
韩澈脸色和昨晚一样苍白,看她紧张的样子,唇边轻轻漾起一抹笑,拿过手机递给夏末,“穆医生。麻烦你了。”
他的手捂在胸口,脸上的痛楚神情掩也掩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