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轮回（1 / 1）
程雁的工作一直拖了半个月，夏末也在方逸宁家中住了半个月。第一次和一个年轻男子这样朝夕相处，她开始有些明白母亲的期许，那种所谓平淡和幸福。
住进来的第二天，两人便因为前一天晚上的路边摊腹痛不止，于是下午方逸宁指着厨房里的一堆菜，告诉夏末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的方位，然后拍拍手掌，潇洒转身，轻飘飘留下一句话：
“末末，我还是觉得在家里吃饭比较干净，辛苦你了，这样你就不用再另给食宿费了。”
自叹倒霉的夏末只好认命，厨房里乒乒乓乓敲了三个小时，等方逸宁抚着肚子不知道多少次溜进厨房时，才终于看到夏末的杰作问世，番茄鸡蛋汤，皮蛋拌豆腐，鱼香肉丝，还有两个……呃，煎鸡蛋。
方逸宁很是无力的盯着她瞧，想让她解释这样的菜色为何耗时如此之久。
“我，本来想做个土豆炖排骨的，结果……”
夏末提着一把被砍得龇牙咧嘴的菜刀灰溜溜的出现在他面前。
方逸宁不会做饭，可是，夏末也不会。
于是每次遇上在家吃饭，夏末必要拉上方逸宁，理由是，好歹有个合计。
从此以后每到傍晚，邻居们总会听到方逸宁家的厨房传来类似如下的惊呼和惨叫：
“不能再放盐啦！”
“50克是多少？”
“天，怎么又糊了！！”
夏末把一台小称放进厨房，一直忘一直忘，要走前一天才终于记得去买了，以后方逸宁照着菜谱做饭就方便多了吧，她想。靠在厨房的门边，却是真的有些留恋。
每个清晨比方逸宁早起20分钟，穿着睡衣到厨房热两杯牛奶，几片面包，再煎两个鸡蛋。然后跑到方逸宁的房间按照他的吩咐把他拖下床来，方逸宁爱睡懒觉，哈，说给他公司的人听肯定没人会相信。
下午方逸宁会来辰星接她下班，然后顺道去一趟超市，回来一起准备晚饭，过程中总会出几个小小的“事故”，但最后总还是能够有饭吃，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不过肯定还是会被一扫而光。
晚上两个人一起在书房加班，偶尔抬起头，看见他亦是不经意中移过的眼，不是一个人了啊，两人心中皆有这样的感慨。也会沏一杯茶，他的碧螺春，夏末记得很牢，每每看到沸腾的水沫浮起，她便觉得，浮起的，是自己那样愉快的心情。
“方逸宁，你怎么就这么好养活呢？”夏末托着腮，很认真地问他。
“说！是不是被方家从孤儿院里面领回来的？嗯，说不定你爸爸妈妈发生过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还不惜和家族决裂……”夏末沉浸在肥皂剧美丽的幻想中。
方逸宁摸了摸她的额头，“丫头，烧得厉害吗？”
“我好好生生在方家长大，要不，改天你过去问问我爸妈？”
“不，”夏末连连摆手，她就是怕去见方逸宁的父母，“我只是好奇……”
“不过，你真的和那些人很不一样。”
“那些人？”
“你忘了啊，我可是无产阶级大军中的一员，彻彻底底的厌恶那些依靠压榨诸如我之类的无产者剩余价值的无良无德的资本家。”夏末想起最近和“屹石”的合作，霍辰星把大部分事务都交给她处理，忙得她焦头烂额，心里一肚子气，说得越发咬牙切齿。
方逸宁这么好的身家，五陵年少，珍珠如土，他却难得的不具纨绔骄奢之气，且胸有鸿图，将家族事业打理得蒸蒸日上，如果不是韩澈，夏末暗想，他该是自己早就放在梦中仰慕的人的吧？
“方逸宁啊，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资本家。”
“不厌恶么？”
“不厌恶。”
“喜欢么？”
“喜欢。”
“愿意嫁给他么？”
“……”
方逸宁看着夏末目瞪口呆的样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玩笑，玩笑。”
夏末气结。
她不明白，晚饭时方逸宁还是那样开心的，怎么接了个电话出去一趟回来脸色竟至如此之差。远远站着，看他一杯一杯的灌着自己，从未见他这样子，夏末好生诧异。
于是坐在他旁边，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
他没有理会，一杯一杯灌着酒，抬手，仰头，喉结轻轻滑动，一饮而尽。
“这酒是拿来品的，不是鲸吞牛饮。”
方逸宁转头向她，举了举杯中琥珀色液体：
“可是他们说，酒能消愁。”
嗓子略略有些沙哑，像是心头憋了太多。夏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越来越感觉诧异，什么事情什么人，可以令方逸宁，如此。
“可惜你不能陪我。”
方逸宁嘴角勾起一笑，那么好看，可惜仍旧哀伤。夏末心下黯然，他并不愿意告诉她，原来她终究还是不够格，分担他的痛苦。
为什么那样难过，甚至，想哭。
夏末发现自己也很有喝酒的冲动，只是半个月前皮肤过敏仍然记忆犹新，她不敢造次。
发了狠，拎着方逸宁家那把名贵的紫砂茶壶跑进厨房，拣最苦的茶，煮了浓浓一壶。
“你有自虐倾向！”林丹妮得知夏末不会游泳的事实之后，对她那次奋不顾身救自己的行为作出的唯一评价。
真的是自虐吧自己，夏末暗嘲，可是当自己重视的人受到伤害时，总是想陪在他们身边，即使那些痛苦，他们都不愿意与自己分担。
方逸宁看着她端着一壶浓茶做在他旁边，努力同他喝酒的频率保持一致，那样怕苦的夏末，喝完一杯茶后眉头简直可以皱成一朵牡丹花，饶是愁肠难解，他也不禁为这小女子的可爱而舒眉片刻。
电话是霍辰星的，霍辰星说，方逸宁，你过来，有事。
方逸宁完全没有料到所谓的事是这样一件事。
甘盈。
她抬头望向他，目光也是惊讶。
“两位慢聊，我先走了。”
霍辰星朝二人微微一笑，抓起椅套下的衣服起身离开。自从看到和夏末那么相似的甘盈以后，他突然明白，当年方逸宁为了甘盈所受的痛就算结了疤，伤口也还在，倘若解不开心结，没有人会幸福。解铃还须系铃人，但是他看两人已形如陌路，毫无交集机会，忍不住心急，于是便想出了这样一个主意。
静默。
旁边的桌上，有人悄声絮语，有人高谈阔论，但他们这里，只剩一片沉默。方逸宁突然觉得讽刺，难以想象，他们曾有那样热烈的过去。
“对不起。”甘盈看向他的眼，目光真挚诚恳。
对不起？那天他准备告诉她关于自己那些未曾相告的，告诉她他想让她跟着他走，告诉她他想守着她一辈子。捧着那样鲜艳一束花站在她的寝室楼下，却被告知她已经离校，手机成了空号，没有人能够告诉他她去了哪里。
她是……他爱着的人啊，怎么可以这样子将他抛弃？
发了疯一样满世界寻找她，却在私家侦探发回来的照片上看到她挽着另一男人的背影。那一刻，他第一次知道，心碎是什么滋味。
“为什么？”七年来他时时刻刻想问她的一个问题。那个，尽管他知道答案，却仍然想从她的口里听到回答的问题。
“我要结婚。”回答简洁明了，仿佛再理所当然不过。
是啊，她要结婚，和一个富家子结婚，挽救她父亲岌岌可危的事业。他知道，他都知道，可是他也从来没有觉得她无辜，没有。
她将他们的爱情至于这样低的位置，又怎会无辜！
“那天我本是打算把一切都告诉你的，一天，如果你再多等一天，也许你今天就会嫁的是完全不同的人了。”方逸宁的话里满是揶揄和讽刺，甘盈脸有些发红。
他探起身，把一缕头发轻轻捋到她耳后，像那时他为她做过的很多次一样，动作亲昵暧昧。
“我已经是结了婚的人，请别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
方逸宁挑一挑眉，结婚？为何不说离婚？她婚后不久自家的公司连同丈夫家的，相继破产被收购，原本疼极宠极她的丈夫落魄之后脾气相当暴躁，不堪忍受之下她毅然离婚，然后单身一人来到这个城市发展。
他对她的一切，了若指掌。
“不用撒谎，我什么都知道。”他对她一笑，好看至极的容颜却让她瞬间脸色惨白。
“连同你不知道的。”依然在笑，甘盈却觉得，此刻的他，有如魔魇。
冷汗，一颗一颗地从脸上沁出，她望着他张开又合拢的嘴，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却一点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只是自己的心，好像一直不停的往下跌落，跌落，那样深的冰窟。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明明你的父亲已把经营扭入轨道，还是会破产，而你的前夫公司前景那样好，为什么会在短短半月之间陷入那样的境况？”
“如果你要问具体操作，我不介意告诉你。”
霍辰星一定很失望，苦心安排竟被方逸宁糟塌成这样。
夏末已经太撑，放弃了喝茶，只是侧过身，呆呆的看着高楼下的城市夜景。方逸宁也陷入微醺状态，可是不管怎么醉，那颗晶亮亮的吊坠还是一如既往的在他眼前晃动，那样清澈的光芒。
本来以为这七年，只有看到甘盈同样心碎才能够消弭自己的伤痕，所以他才不惜用最能伤害她的语言，可是为什么，她已经备受打击，而除了痛，自己竟没有别的感觉？
为什么她会选择孤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始终没有扔掉那颗吊坠，方逸宁只想放任酒精麻痹自己，可是这些问题，这些问题的答案，早已清清楚楚的摆在他的心上，一遍一遍硌着他，只是痛。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般尖刻的对待甘盈，虽然七年里想过那样多次，可他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不会，以至付诸实行过后，他竟不敢相信。也许，只是任性，就像那年他把她的家人弄到破产一样，没道理他要把他们弄到那个地步，那也不像他一贯的为人，可他就是做了，毫无理由的任性。
又真的是任性么？还是他原本就是那样险恶的一个人吧，想起晚饭时夏末才那样骄傲的说他是她见过得最可爱的资本家，方逸宁突然觉得讽刺。
夏末，才是那样一个简单的存在呢，自以为看透人事种种，心思小小转个弯便觉自己已城府颇深，却不知道，她所有拐的弯加起来，在他那里竟还是最直的路。
可是，恁的可爱呢，说实话，她第二次走进他的生活是因为甘盈，人生是一场又一场的轮回，不同的时间和空间，我们会遇上那么多种相似，而她，便是她的相似。
她和她右眉上方有一颗同样大小的朱砂痣，同样喜欢喝那种茉莉花瓣很多的，叫做碧潭飘雪的茶；同样厌恶苦这种味道和嗜好糖炒板栗；同样微笑的时候只习惯轻轻抿嘴；同样，和他一起走路时，最喜欢拉着他右手食指第一个关节……
可是，这么长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方逸宁开始怀疑当初怎么会觉得她们相似呢？比起夏末，甘盈真的是要温柔得多，也要聪慧得多。
那样笨手笨脚的，只有夏末；倔强不肯认输的，只有夏末；危险时明知救不了，抛了命也还是要去陪着自己重视的人的，以及动了个小小心眼就为自己的心机深沉懊悔歉疚半天的，也只有那个傻丫头夏末了。
他都不明白，到了现在自己真正喜欢的，是甘盈，还是夏末了。为什么发现夏末越来越不像甘盈的时候，他对她的感情，仍然不可控制的与日俱增，即使知道她心中爱着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
夏末看着风景，方逸宁看夏末。
又是，想起那个人了吧？方逸宁突然觉得这景象令人心烦。
“末末”
“诶？”夏末转过头。
那样火热的吻，就在转头过后熨贴到她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