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十三章（1 / 1）
既然被云榛知道，珍儿就更不遮掩，索性每日里明目张胆的去找那岳大人逗鸟下棋。只不过，用过午膳之后，她不再只顾着自个儿睡觉，而是经常都待在云榛的马车里。开始几日，云榛还找来棋盘，想要陪她下棋解闷，却发现她兴趣缺缺，问她原因，她只笑道与云榛棋艺相差太远。云榛待要故意相让，又总是被她识破，到最后，更是被她一怒之下，连那棋盘带着棋子一并儿扔到了车外。
其实，这下棋一事，最耗心神，珍儿从来都不好此道。她每天上午被那岳大人逼着就范，就已经是心有不满，哪能受得了云榛这边也如法炮制，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便放出话来，再也不要与云榛下棋。云榛无可奈何，只好换作和她聊天，品评些沿途楚国景致，这下身边之人态度倒好，只管对他说的话点头以示赞同，可惜的是，点着点着头就变成了与周公相会。
此时此刻，云榛才知道她确实是耐不得这旅途上的辛苦，往日里的说辞倒不全是推托，对她就更是心存愧疚，便又做枕头，又当靠垫，被珍儿抱着一睡就是几个时辰。待到下车之时，珍儿精神奕奕、神采飞扬，云榛却手足僵硬、脚下虚浮，此番情景，让有心人看在眼里不免遐想翩翩。
岳大人脸色越来越冷，珍儿应付起来就越来越吃力，上午下棋的时间越来越长，珍儿下午睡觉的时间也就越来越长。如此周而复始，苦的唯有云榛，偏他还不敢有分毫怨言，连对珍儿天天去找那岳大人之事也只敢怒不敢言。
天之所幸，进入楚国第十二日，楚国京城终于就在眼前。珍儿这一日不再睡觉，更不时地掀起帘子往外看看，似乎在雀跃的期待着什么，待云榛追问她时，却只笑而不答。
未时刚过，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外侍从掀开帘子，正使周大人在外求见。
“殿下。”周大人恭敬秉道：“此处乃京城城外行宫，距京城还有二十里地。不如殿下今日就在此稍作休息，明日一早再入城？”
得到云榛应允之后，周大人笑道：“此刻天色尚早，若殿下有心，不妨在这四处逛逛。这行宫东面的知源寺是京城一带最大的寺庙，香火鼎盛，景色也不错，倒不失为一个好选择。”他说完之后，侧身让出身后一人，只见那人容貌俊俏，肤色白皙，再配上一身白衣，显得尤为斯文秀气，却正是那倨傲无礼的岳大人。周大人解释道：“岳大人对这一带颇为熟悉，可以为殿下引路。”
云榛正要开口拒绝，手已经被珍儿拉住，轻轻摇晃。他心中一软，执起珍儿的手到胸前，柔声问道：“你想要出去走走么？”
珍儿点了点头：“我以前也听说过那知源寺之名，如今这个时候，那里的红叶怕是开得正好。你可能陪我去看看么？”
珍儿出声，云榛自是没有不允的道理，便带着十几个侍卫，随岳大人向那寺庙行去。只不过走在路上，他看着身边之人也是一身素衣，心中未免有些不快，便紧紧拖着她的手，一路上耳鬓私语，笑声不断。。。
漫山的红叶，映着山中一座古刹寺庙，绚烂中透着孤寂，相得益彰。寺庙里的钟声空灵悠长，令人心生肃穆。云榛陪着珍儿在寺庙中转了一圈之后，便被岳大人带到一处寂静偏僻的小院之中。
“殿下。”岳凌宇躬身行了一礼：“这小院位置隐蔽，无人会来打扰，却又能俯瞰山下。殿下不妨在此坐赏风景，在下会在院外相侯。”
碍眼之人自行离去，随行侍卫守在小院四周，有身边的人相伴，沧桑的寺庙也成了世外桃源。远处传来的孩童打闹声，更是让云榛的心里有了一丝悸动。“刚刚。。。”他托起珍儿的手，握在掌心：“刚刚，你拜祭的人是谁？”
“我干嘛要告诉你？”珍儿的目光越过云榛的肩头，落在了远方，她眼中荡着盈盈笑意：“你都不知道那是何人，干嘛还学我上香？”
“既然是你要拜祭的人，我上一炷香又有何妨？”云榛顺着珍儿的目光看去，远远的枫树林边，一对夫妇并肩而立，似乎在欣赏林里的风景。他们身边，一对垂髫孩童正嘻笑着追逐。一阵风吹过，片片红叶飘舞，他伸手，搂住她的纤腰，她偏头，靠向他的肩膀。两个背影分不出彼此，镶嵌在秋日的风景中，浑然天成，如诗如画。
“我们。。。”云榛眼中映出的是幸福的将来：“我们若也能。。。”
粉拳砸在他的肩头，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语。云榛回过头来，一脸不解。
珍儿眼里闪烁着光芒，抿着嘴笑道：“你不是想像顽童一般打架么？我奉陪到底。”
云榛哑然失笑：“你怎么还当自己是小孩子么？”他拉过她的另一只手：“我可从来都当你是个大人。我是想说。。。”他的脸上仿佛被一片红叶扫过，沾染上了秋日丰收的喜悦：“我是想说，我们若也能有自己的孩子。。。”
胆大妄为的少女显出一丝羞怯，娇弱的脖颈承不住满溢的幸福，低垂了下去。时光在这一刻也停住了脚步，直至被门外的喧哗声惊醒，方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我现在又有一点后悔了。”云榛回过神来，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带着孩子气的懊悔。他看了一眼院外逐渐跑近的身影，笑道：“不要拦着他们，让他们进来吧。”
应声而入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男童，只见他跑进了院子，头也不抬就扑入了珍儿怀里，一边喘着气，一边咯咯儿笑着。紧随在其身后的还有一个女童，这两个孩童身形相仿，相貌更有九成相似。那女童慢了半拍，就一边将男童向外拉扯，一边自己往里面挤去。
看着那男童在珍儿怀里腻来腻去，云榛眉头紧锁，正想要将他拉出来，却被珍儿一瞪眼，尴尬的缩回了手。“乖，别闹了，。。。，别闹了。”珍儿揉了揉两个孩童的头，软语哄劝，让他们安静了下来，更侧了侧身子，让两个孩童一左一右的靠在自己腿上。看着那粉嫩嫩的脸蛋，她心中欢喜，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却觉得还是不够，出其不意的就往每人脸上“啪”地亲了一口。
两个孩童乐得咯咯儿直笑，抱着珍儿再不肯撒手。珍儿一抬眼，看见云榛脸上神色，心里好笑，指了指那院子一角的草丛，吩咐道：“你去帮我摘几根草来。”
云榛拔了草过来，递给她，口中笑道：“这俩孩子倒是跟你亲近。”
“那自然是因为你长的凶恶，一看就不是好人。”珍儿白了他一眼，十指飞舞，片刻间就编了两只草蚱蜢出来，分别递给了那两个孩童：“快回去吧，可别让你们爹娘担心。”
男童接过草蚱蜢，却看了云榛一眼，突然抬头，“啪”地也在珍儿脸上亲了一口，还得意地扮了个鬼脸，方才拉着女童一路小跑了出去。
珍儿注视着远方，那对夫妇一手拉着一个孩儿，渐行渐远，恍惚之中，那少妇回过头来，对她粲然一笑，那笑容，如同春日最明媚的阳光一般耀眼。。。
“我以前还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喜爱小孩么？”云榛皱着眉，挡在了珍儿身前。
“你，你干什么？”珍儿被眼前突然逼近的面孔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推了过去。
云榛嘴角上扬：“刚刚你为那孩子做的事，也为我做一遍，如何？”
珍儿脸上一红：“你这人好没正经，这可是在寺里。。。”她话没有说完，一株青草在眼前晃了晃。云榛脸上的笑容颇具回味：“你再编一个，不过这次要慢一点，也好让我学一学。”
“你学这干什么？”珍儿又羞又怒，伸手就欲打落他手中之物，却被他闪过。云榛笑道：“既然我长的凶恶，就更要学学怎么哄小孩子，不是么？”
“不然的话，今后等我们有了孩子，若是他躲着我，我会伤心，若是他缠着你，我会嫉妒。你说，这可怎么办好？”
时光仿佛又停止了流动，这一次，再没有人来打扰。。。
。。。
元泰十四年八月二十三日，燕王于登基前三月造访楚国京城。此时，燕王虽尚未登基，却已在国中执政。因此，楚国上下以国主之礼相待，楚国太子殿下及韩王爷率众于城外三里相迎。此次接待及和谈事宜，楚国方面由太子主持，韩王爷从旁协助。十日后，燕楚二王于宫中签订盟约。合约一定，燕王随即请辞，却被楚王再三挽留。盛意拳拳之下，燕王又于京中逗留三日。这三日里，宫中宴席不断，京城上下欢庆。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一场失败的燕楚联姻。但大多数人却已将这事抛诸脑后。。。
宴席进行到第三天，云榛已有些厌烦。此刻，在场作陪的大都是楚国朝中官员。楚王年纪已大，除了第一日晚宴之外，后两日都只是在晚宴时过来走上一趟。而那韩王爷以政务繁忙为由推托，更是一直未曾来过。说起来，通场作陪的就只有那太子殿下。云榛看向那略带些腼腆的少年，这楚国太子殿下似乎还未及弱冠，虽然政务上能独当一面，但在自己面前似乎总有些拘谨。他想起珍儿当日所言，皱了皱眉，莫非我真的面相凶恶么？
“王爷。”宴席上众人突然纷纷站起行礼，只见门口走入一人，深邃的眼神不经意间扫过席间诸人，正是那自和谈之后就无影无踪的韩王爷。
“王叔。”太子殿下连忙迎了上去：“王叔，你怎么来了？”
看着一脸关切的少年，韩朴温和地笑了笑：“这几日，辛苦你了。”
太子殿下赦然一笑：“此乃昭儿份内之事，何来辛苦。王叔，不知你们这几日商议的如何？”
“你不用担心。你这几日也未曾好好休息过，就先回宫去吧，这里交给我。”韩朴回过头，对着席间朗声说道：“你们也都下去吧，今日这宴席就到此为止。”他声音虽然不大，却正好让席间每个人都清晰听见。楚国诸人领了命，鱼贯而出，太子殿下也与云榛客气几句之后，匆匆离去。
“殿下请恕本王唐突。”韩朴来到云榛身前，笑道：“殿下明早就要启程返国，今日不妨早些回别院休息。”
云榛对这传闻中的冷面王爷倒颇有好感。第一次见面之时，他就隐隐觉得在哪里见过此人，其后多日相处下来，更觉得这人温和可亲，平易近人。至于那传言，只怕是名不符实了。“多谢王爷关心。”云榛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不过，。。。”韩朴脸上笑容还在，说出的话却有些严肃：“不过殿下临走之前，本王还有一事相询。”
云榛脚下一停，回头看向韩朴：“王爷有话请讲。”
韩朴慢条斯理说道：“本王想知道，殿下是为何缘由，拒绝燕楚联姻。”
这厅中余下众人皆是云榛的随行官员及侍卫，听见这话都是脸色一变。云榛也皱了皱眉：“王爷何出此言，此事不早有定论了么？”
韩朴突然岔开了话题：“本王听闻，殿下身边似乎有一位楚国女子。”见云榛眼中一道精光闪过，他坦然一笑：“殿下不要误会。本王只是想知道，殿下拒绝联姻，是否与这位女子有关。如若只是因为这一名女子，也许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云榛话语中带了一丝讥诮：“王爷究竟何意，不知能否解释得更为清楚些？”
韩朴毫不以为意，继续笑道：“如若只是因为这名女子，公主当日提出的条件可以为她额外破例。”
云榛再也掩饰不住脸上的鄙夷，冷声说道：“我倒是高估了贵国公主。既然如此，她当初又何必提出那条件？一人，还是两人，莫非在贵国公主心里有区别么？”
韩朴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原来在殿下心里，是没有区别的么？那倒是可惜公主她一番成全之意了。。。”
云榛心中起了厌恶之意，就不愿再与这王爷多费口舌，告辞一声，便带着人从正门离去。
韩朴独自一人站在厅中，又沉思了片刻，突然轻笑一声，从另一侧出了门，顺着一条小径绕来绕去，最终来到了一处凉亭。一名女子，正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幼童坐在亭中，她身侧还有一个少女，口中咿咿呀呀在教那幼童说话，见到韩朴前来却突然收了声。
韩朴走入亭中，双手扶上凌雪肩头，看着对面少女说道：“依我看，他若知道你的身份，倒是有九成可能会答应的。”
少女听了这话有些犹豫，却并不言语。
凌雪见状，柔声问道：“即便是这样，你还是不改变主意么？”
少女轻轻点了点头，口中回道：“他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才要去娶自己不喜欢的人，而我，。。。，我不想用这身份去逼自己喜欢的人娶我。”
凌雪蹙眉劝道：“当初，皇上皇后提出此事，我们也没有反对，只因大家都希望，这个身份能给你一个平等的机会。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想试试么？”
“姐姐，姐夫，你们为我做的一切，我都知道。可是。。。”少女说出的话与其年龄有些不符：“可是，即便是有了这身份，又能怎么样？我从小出入这宫中，怎么会不知道，以他将来的身份，这世上没有人能跟他平等而立。就算是公主，对他而言，跟这家那家的小姐又有什么区别？既然这样，我宁愿在他心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身份。更何况，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真的公主。”
“姐姐，从小到大，我总是很任性，想要的东西就会千方百计去得到，而得到了之后，又留不长久。只有这一次是例外。我每多留在他身边一日，就愈加舍不得离开他。这些日子里，他对我很好，我也从没有这么开心过。更何况。。。”少女的脸上微微一红：“他一日还没有成亲，一日还没有登上那个位子，他就仍然只属于我一个人。至于今后的事，既然还没有发生，我为什么要去管？”
“所以，就算你们都不同意，我也还要再任性一次。”她想了想，又说道：“将来的事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我自己一个人任性没有关系，但我不能连累你们。”她看向韩朴，眼神中带了一丝乞求之意：“姐夫，你可得帮我提醒皇上哥哥，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
韩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放心，没有人会泄漏你的身份。”
少女感激的一笑，又看向了身边女子，此时她眼中却有些不安：“姐姐，你，。。。，你不要怪我。”
凌雪别过头去，将手中幼童递给了韩朴，口中发出幽幽一声长叹。
“姐姐！”少女眼圈一红，低下头去：“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爹爹，我。。。”一只手突然抚上了她的脸庞，她抬起头来，看见的是一双清澈而柔和的眼睛。凌雪看着她的双眼，轻声说道：“你要的是什么，没有人能比你自己更清楚。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就放手去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没有人会怪你，我更不会怪你。”她突然温婉一笑：“你如今长大了，又这么懂事，我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
少女再也忍不住，扑到了凌雪怀里，肩膀微微抖动。凌雪轻轻拍着她的背部, 脸上依旧带着笑容：“都这么大了，还要撒娇么？你要是想赶在他之前回别院，现在可就得走了。。。”
看着少女的背影如一只飞舞的彩蝶，消失在小径尽头，凌雪心中一空，向后靠了过去，倒在了一个臂弯里。韩朴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搂着凌雪，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串晶莹的泪珠从她脸上滚落。
“好不容易养大一双，你又吵着再要一个，今后我可不管怎样都不会再答应你了。”韩朴叹了口气，扶着凌雪坐下，方才腾出手来替她抹去眼泪。
“你不要担心，珍儿她比我们谁都更坚强，更了解自己，看人也更有眼光。”他在凌雪耳边温声劝道：“连凌宇都能出口赞扬的人，你还不放心么？更何况，那日在寺里，我不是也陪你去看过了么？”
“我不是担心。”凌雪摇了摇头，一串泪珠又涌了出来：“你不知道，她当年，。。。，她当年就只有这么一丁点大。可一眨眼，。。。，一眨眼就长大了，还飞得这么高，这么远。”她突然抓住了韩朴的手臂：“我一想到我们的孩子今后也会这样，我，。。。我就。。。”
“你不要怕。”韩朴连忙轻声哄劝，眼神温柔似水：“我不是会一直陪着你么？他们都走了，正好没有人来吵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