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1)
高中时,我考上了一所“重点中学”。就是升学率高的名校。因为学校离家比较远,而且是在大院的西边方向。所以每天我不仅要早起晚归地上学。还换了出入的大门。从此,我每天四次,经过东门上下学的经历,结束了。
高中时代,已经很少能遇到他了。虽然偶然地,放学时在北大门也见到过他。但那些警卫战士的面孔,已经越来越生疏了。感觉上,他们的人员流动还是很频繁的。有一段,经常会很长时间见不到他,当我以为他肯定已经调走了的时候,他又总是在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不过那种碰面,只是似有似无的相遇。远远地看到那肯定是他的身影走过来,还没接近,不是他转了方向,就是我走向另一条路。没有一次真正意义的相遇了!
我想,他应该早已忘记我们了吧——那两个喜欢恶作剧的丫头片子。终于可以摆脱掉了!
可我和洁却没忘了他。从上高中开始,我们就不在一所学校了。见面的机会也是几个月才一次。每次见面,都会谈起我们喜欢过的那些电影电视中的人物。当然。每次也都会提到“邹巴”。洁还是从东门去上学。她遇到“邹巴”的机会比我多。每提起这个人时,我们先是笑一阵,然后我会问,他还在吗?很久没见过他了。还在.洁这样答着,最近还看到过他。好象当了官呢。
嗯,洁也这么说。看来他还真有出息!
高中毕业后,我上了大学。大学的生活完全不能和中学时代相比。平时住校。一周才回家一次。生活中心已经由大院的家中转移到大学校园。开始了从依靠父母的孩子,到自立自主的成人的过渡期。不会照顾自己,日常生活不规律的我,在大学第一个暑假,就因为得了慢性阑尾炎,而住进从小就不知大门往哪儿开的医院。
大学时代的开始,代表着儿时的生活已经离我远去。与儿时经历相连的大院里的事,渐渐变成了缥缈的往事。
“邹巴”这个名字,这个人,也渐渐淡出我的记忆。但一直也没有彻底封存。
不管经过几个月几年,当我想起洁,想起在大院生活的往事,就总能连带地想起“邹巴”这个名字……那张总是羞得一团红艳的脸和水汪汪的眼睛,早已经和我少年的记忆融在一起了!
大学第一年的暑假期间。我做了阑尾手术。出院在家休息的某日晚上,一位小学的老同学,拉我到大院的礼堂去看电影。
来到礼堂,找到座位坐下,我们便满场巡视着,看见熟悉的面孔就会兴奋地议论,“那不是某某某吗?听说她考到天津的大学了。”,“你看那个不是某某的哥哥吗?听说已经结婚了。”,“啊!他有二十岁吗?”“都二十三了!”“这么早结婚啊……”
……
人们陆续地进场。但和我们隔了一条走道的另一区座位。一直没人就座。就这么空着。
直到门口整齐地走进一支队伍。我们才知道——原来那是大院警卫连订的位子。我们和礼堂中已经就座的观众,看着那些军人排着队,安静有序地一排排坐好。
就在那片留给他们的座位差不多坐满的时候,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是“邹巴”?!
不会吧?他竟然还在大院?!
他没排在队伍里,而是在队伍周围的过道上巡视着。非常显眼!
“他怎么还是那么精神哪!”我心里说。
中等个头,一身严整的军服。没戴帽子。那张脸和当初常见他时,没什么大改变。如果非要说有点改变的话,那就是,他长得更“俊俏”了!算一算,从初见他到现在,应该有五,六年了。连我都从十三,四岁的小丫头长成十七,八的大姑娘了。他怎么还和当年一个样子?而且还更加年轻英俊了!如果他当年是十七,八岁的话,那么现在也该二十三,四岁了。虽然算不上老头子,但也该变得成熟点,才对得起这些年的岁月吧?!
进到礼堂的军人中,在自由走动的,好象只有一,两人。估计他是当了至少排长以上的官了,甚至可能当了连长级的!我有点无法想象,看他那文弱的样子,怎么能在一帮五大三粗的男人中当头领?那些军汉们会对他服气嘛?!
电影开始前,他一直没坐下来。从前到后,从左到右的走来走去,明明队伍已经坐得很整齐了,还视察什么!我本来想看好他坐的位置,即使电影开始后黑了灯,我也能继续追踪他的身影。可惜,这家伙就是不肯安静坐下来!
不过,电影一开始后,随着情节越来越紧张,我也就把他的事忘了。专心看电影去了。直到影片放完,影院大灯一亮,人一下子从电影情节中被推回到现实。不适应的感觉令我眨着眼睛,迷茫四望着。周围的人们轰地一下站了起来,也不知都在急什么,蜂拥退场。我和老同学站起身,收起座位,靠在椅背上等候。凡遇这种场合,我都会留到最后,不和那些人去挤。更何况,现在的我还有手术的刀口在身,更不敢往人堆里扎了。
警卫连的战士们也都没有动,整整齐齐地坐着,连交头接耳聊天的都没有。看着这群军人,刚从电影回到现实的我,突然想起那个人的事,目光隔着身边过道退场的人们,望向另一边,扫视了好几遍也没发现那张一眼就能认出的脸。当官的难道坐到台上去了不成?我心里嘀咕着。
直到退场的人变得稀稀落落,走道上没几个人时,我才看到,在与我的座位相隔一米多的过道那边,属于警卫连区的座位上,坐着那个我找了半个晚上的身影……
怎么会这样?!在两个小时的电影中,这家伙竟然就坐在距我一米多远的地方!亏我还前后左右,到处找他。不过,不对呀?那个位置在开演前我看得很清楚,是被排着队的战士们坐满的地方,他什么时候李代桃疆地坐到那里的?
不过,这不是重点。那个微侧着头看向我的他。怎么脸色那么苍白!在影院暖色的灯光下,普通人的脸色都会染上点红润,而他那原本绯红水嫩的脸却不见了。如果不是他那水气熏然的双眸依然如故,我会以为我认错了人……
正发楞的时候,身旁的同学轻推了我一把,“可以走了吧。已经没什么人了。再晚走就和人家警卫连抢道了。”
“哦,是啊。走吧。”——“走吧”?说完这句的我,突然被自己话中的两个字惊动。我楞了下,然后嘴角上翘,象是对身旁的同学在说,又象是对着对面的那张苍白的脸,“邹巴,邹巴!”我的声调语气一如当年他开口第一次对我和洁说的那句话。
而后,意料之中地,我看到那苍白的脸恢复了红润,慢慢越来越红。我也如当年恶作剧成功时一般,笑意更浓了。
令我意外的是,这次的他,面对满脸笑意的我,竟然没有回避,而是迎着我的目光,回了我一个微笑!虽然他的脸仍是那么红,但他确实对着我笑了!
我想,他一定认出我了!
虽然我们好久没见,而且听说,女大十八变……再加上我们以前也并没什么深厚的交情。就算他早已忘记我,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我那句“邹巴”,应该足以唤醒他的记忆了!
事情发生在几秒之内,然后我从靠着的椅背上直起身,来到过道,刚要迈步往出口走去。也许是因为动作猛了点,突然,一周前刚动过手术的刀口,一阵抽痛。
我痛得吸了一口气,轻按着小腹右侧蹲下身。这阵巨痛,弄得我一时手脚无力。眼看就要倒在地上,身后的同学来不及走出那排座位,一只手揪住我右边衣袖。这哪能禁得住我下坠的重量啊!完了,要摔!我下意识闭上眼……
但下一刻,我并没有感觉到跌倒的痛楚,而是……左手臂被人撑住了!?
哦?!刚才好象听到周围一阵椅子响,也许……我睁开眼。面前是一双莹润的眼和一身深绿色的军服。附近原本坐着的几位战士,正站起来,向我这方向探着身,大概是看到他们的上司接住了我,便又纷纷坐下。
“怎么了?”他问,扶着我左臂的手,暖暖的十分有力,稳稳地托住了我几乎全身的重量。我有些不敢置信,看上去那么文弱的人,怎么如此力大?!
“我……前几天……刚做了……手术。”短短的一句话,说得十分费力。因为人在忍痛的时候,很难有力气说话。
“二排长,回去调车和单架!”他立即发出命令。
“哎——,不……”一急更说不出话的我,用被架住的左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不要!我又不是……伤兵……”忍着痛,好不容易说出话来。我听到周围战士们的轻笑声。
他看着我,似乎是瞪了我一眼。然后垂眼扫了下我抓住他军装的那只手。不知他此时心里想的是,“死丫头,这种时候还开玩笑!”还是,“别乱抓我的军服!”
这模样的家伙很可能有洁癖。哼!你以为我想吗!
今天这个脸可丢大了!倒霉!我松开抓住他军服的手,竖起一跟指头,“给我,一分钟……”
我知道,这种抽痛,一分钟就好。在医院时已经疼过很多次了。医生说没关系,只是不要做剧烈运动让刀口裂开。刚做完手术不久的人,就算咳嗽一声,刀口也会象又挨了一刀似的痛。这点事,我心里有数,没什么大不了。
平时,觉得一分钟短得什么都做不了,而今日,这一分钟怎么这么长!
我在他的扶持下,又坐回椅子。
我本想让他去忙自己的,但疼痛减轻前,实在不想再说一个字了……
等我刚恢复过来,立刻对还站在我身边的他说,“我好了!多谢你了!你去忙吧。”声音虽然虚弱,但已经能连贯了。
我撑着椅子扶手再次站起身,看到他似乎又要伸手过来扶我的样子,我微侧身,闪开了他的手,“我真的好了!”
这时,另一位没排进队伍里的军官走过来,对我说,“这位姑娘,你脸色非常不好。真的不需要去医院吗?”
“指导员。”“邹巴”简洁地说道,算是为我介绍那人身份。这么说,“邹巴”是连长了?我以为他会是指导员呢。因为感觉指导员都是文职类的。
“哦,指导员,谢谢你们!我没事,医生说过,只要不做大运动撕裂伤口,疼一点没关系。”我自己知道,我的体质有些特殊,只要内脏某处一疼痛,我的血压就会骤降。这个时候脸色苍白点,很正常。不过这是我的弱点,打死也不能对别人说的!
我拉起那位一直呆呆的同学的手,“走吧。有她帮我就行了。谢谢你们了!”我再次道谢。
“你行吗?”“邹巴”问我同学,意思是,如果我出什么问题,她能处理得了吗?
同学看向我,“她说行就行吧……”
“不过,”我那位同学看看我又看看“邹巴”,“我觉得,你的脸色也不太好?还是我眼花了?”
她这么一说,我也发现,“邹巴”的确是面无血色。这家伙今天怎么了?不会也是带伤上阵的吧?
我同学后来告诉我说,当时我的脸色苍白的吓人,连嘴唇都白了。而那位连长竟然也刹白着张脸。
“又不是演鬼片,一个个比着脸白干嘛?!”听了这话,我大笑起来。好在那时伤口已经完全好了!不会再那么没面子地痛倒在地。
那时,是那位指导员回答我同学的。他看了“邹巴”一眼,虽然“邹巴”似乎想转过脸去,但人家还是看到了。不过指导员的回答却是,“哦,他本来就长这样,没关系。”
喂!不要说这种笑话逗我好不好,我伤口笑崩开了,你负得了责吗!
最后,还是那位指导员和我同学,一边一个陪我走到礼堂门口。
这时,我们身后传来一声,“起立!”,“三排一班退场!”的口令声。
我吃惊地回过头去,——是真的啊!这两声简短有力,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口令,真的是发自“邹巴”的口中!!
刚才他和我说了好几句话,我竟然没注意到,他已经完全没有口音了呀!真是“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呃!不对!从他来到我们大院开始,应该是“士隔六年“了吧?不过,我从没想到,他有说出如此纯正普通话的一天!
真不习惯哪!
没有口音了。以后还能叫“邹巴”么?
“什么口音?”
“啊?”难道我不小心说出口了?
“你认识我们连长?”指导员问。
“也不算认识……不过,他刚来的时候,口音很重呢!”
“……是嘛……”指导员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别装大尾巴狼[注],不管你现在想的是什么,肯定都是错的!
事情根本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
其实,人与人之间只不过是层窗纸。捅破了也就不觉得神秘了。但正是这份神秘,才使得人之间的相互吸引能更加恒远持久。
这就是人们为什么总是对不了解的事物感兴趣,而对太熟悉的东西,常常视若无睹的原因。
也许,正因为那没有捅破的窗纸,才会留下最完美的结局。
多年后的某日,当我和山东来的亲戚聊天时,偶然听到他们说了句“邹巴”,我马上让他们重复了好几遍。然后还问,“你们那里人,都是把‘走吧’说成‘邹巴’吗?”
“是啊。这是俺们山东话。怎么了?”亲戚们被我问得一头雾水。
“呵呵,没,没什么……”
原来,他是山东人哪!
这位在我少年时代留下深刻印象的年轻军人,我对他的了解竟然只有这三个字吗?
——山东人!
人们在相处时不在了解多少,不在相聚多久,不在交情深浅,更不在是否相互拥有!
人和人之间,只在那一瞬间的心灵碰撞!!
(上部完)
二零零六年九月[注]北京俗话,大尾巴狼,装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