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五章（1 / 1）
一夜出奇地好眠。第二日醒来只觉自己神采奕奕，就像一个大好的兆头，似乎倒了几百年霉的绿华公主，突然拾到了大元宝，可以在这个大雪天，获得幸福重生一般。
我的好心情感染了整个宫内的花鸟蛇虫，一个个喜气洋洋，送瘟神一般注视着本宫涂脂抹粉，巧挽长发。
身后美人榻上的鹤宫女吃夜宵撑着了，仍在呼呼大睡；凤凰儿与青龙起得早，此时正忙乱不停，舞得舞，飞得飞，挤占了菱花镜中大部分的空间。
“爱后，爱妃，此次本宫真的不能带你们去！”我有些无奈，自己都是挨挨蹭蹭去凑个热闹，怕被认出来，还专意换了碧色的厚裙子，若手里捧一只五彩凤凰，背上驮一条大眼睛青龙，人家还以为绿华公主发癫去现场表演杂耍呢。
朱柳和碧桃不帮着劝，还跟着添乱：“公主，你这样独身前往，我们也不甚放心！”
凤凰儿和青龙立定了，纷纷颔首赞同。
我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本宫终日锁在府里，被你们说是毫无生气；好不容易要出门一趟，你们又不甚放心……难道还摆出公主仪驾，浩浩荡荡一路招摇去第五层地狱吗？”
“也并无不可！”朱柳为我添了一串梅花攒丝珠链在手间：“公主出行，就该是天女簇拥，是什么时候要低调若此？”
碧桃补充：“最怕那些多嘴薄舌的，若认出公主来多有不敬，我们又不在身边，那便如何是好？”
这时节，连酣睡的鹤宫女都被惊醒了，只从被窝中探出一张长嘴，默默听我们在说些什么。
“正好本宫有句话想问问各位！”我盖上胭脂盒，双手放于腿上，认认真真道：“不知我绿华公主在你们心中，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言讫迅速羞涩低头，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也不知这些同本宫朝夕相处的天女，对我，会有怎样的评价。
“公主怯弱！”刚强的朱柳一马当先，害我差点被一口口水给呛住。
“是，而且十分畏缩！”碧桃道。
畏缩和怯弱相去不远吧，何必重复攻击呢？我不禁大大摇头。
“公主性子过于散漫，御下不严！”这必然是说我宠幸后宫三千的公案。
我恨恨看一眼凤凰，青龙与仙鹤。
它们居然都很高兴，十分期待地等着两个天女的下文。
“公主天真！”
“公主幼稚！”
“公主不识世途险恶！”
“公主不够决断，才让昔日往事缠身！”
“公主对于妆容太过随便，那个相亲妆简直惨绝人寰！”
我有些后悔问出这样宏大的问题了，本想邀些奉承，好让自己信心百倍，容光焕发地光临黄泉路33号见美男；没想到搞得这样惨烈，听她们形容中的这样一个公主，走出府门，不是被吓死就是要吓死他鬼的。
“两位姐姐行行好，就到这里吧，再说下去，本宫都无颜苟活了。”
碧桃上前替我拉好裙尾，意犹未尽地说下去：“但我们公主善良义气，这些好处只有我和朱柳知道的！”
她这一说，我立马吓一跳，虽隔墙无耳，终是小心为上。
朱柳也会意，没有接下这个话头，只唠叨着：“公主的好处，就不必多说了。此次出府作客，一定要自己保重，决不能再被那些小鬼欺负了去，若有半分损伤，看寅罡有没有脸再入我们王府！”
“放心，本宫理会得！”我将斗篷后的帽子拢起，盖住了前额，菱花镜中只有一双眼睛是亮的，搽了蔻丹的十指艳红艳红，愈发衬得头发黑得很诡异。这样的打扮，陌生而有趣，我的三千后宫禽兽呆怔着，仿佛在看天上掉下来的妖怪。
“爱妃们，朕要御驾亲征去了，你们留在宫内好自为之。”
我坐着母后安排下的小轿，迤逦来到第五层地狱。
等坐进黄泉路33号雅阁的时候，寅罡已经到了。
他立起身，一把拖过我的手，字正腔圆地对着雅阁内的男子宣布：“牧白，这就是地府三公主绿华——”
我有些恼意，风尘仆仆从第一层地狱赶来，甫站定，连斗篷帽子都未脱，这个登徒子怎么就揭露了本宫的真实身份。
慌乱中转眸，顿时有眼前一亮之感。
对面是身穿天界红色天女衣的男子，玉树临风，面目秀美，连笑都仿佛带着三四分的涟漪，偏却一双剑眉透露着不羁与倨傲。
地府里绝少有这样的美男子，更少有听到“绿华”二字，还能笑得如此温柔和善的美男子。
“绿华公主，在下是黄泉路33号的二老板牧白。”他见我不安定，特特走过来挡住我身后的阁门，以便我能解下斗篷外袍。
斗篷离身，便被一双修长的手接过，挂在琉璃衣架之上。
美男子说：“绿华，外头寒冷，可要尝尝我们黄泉路33号特制的香露？”
顺手递来一只青色的瓷瓶，我小心翼翼接过，指端传来温热的触觉，如他的笑，眼波流转中带着春意，举手投足间都有香气浮动。
寅罡与他对视一笑，我们三个同时落座。
我在二老板别样的殷勤中，揭开瓷瓶的玉盖，轻啜一口，的确齿颊留香，像一道暖流直入喉间。
“贵店此香露甚佳！”我展颜笑，努力将脸上的羞涩按捺，心内还有一丝侥幸，或许，二老板牧白并不知地府绿华的“丰功伟绩”。
“公主若喜欢，可多带几瓶回去与你的后宫三千美男子同享。”二老板说这话的时候，眸子里紫意盎然，汇聚成一道光流，“轰”一声朝本宫劈来。
我埋头喝香露，嘴角忍不住挂起自嘲，原来本宫的“事迹”早就尽鬼皆知，避又怎么避得过去？
“不是听说还有一位喜欢穿黑衣的大老板？”寅罡问。
“哦，无浪正在楼下忙着筹备夜宴，二位稍坐片刻，我去唤他过来。”
牧白一走，留下我和寅罡独处一室，他突然大笑起来：“绿华，我在天界龙凤堂这百年，你到底是怎么了？从前多么活泼的一个公主，如今动不动就低头红脸的？”
“本宫怕吓到别人。”我语调平缓地回答出实情。
“为何？”他倒拧起眉头，一脸不解。
“因为我已经百多年没有见到王府外的‘别人’。实在不知，现在这个样子，是否属于正常可接受的妆容。”
“公主绿华之美，艳压曼陀罗华。地府很早便广为传颂，你又何必自谦太过。”
那是太久以前的传言，地府的白色彼岸花，又名曼陀罗华，比起那红色的曼陀沙华，更添一抹圣洁，所以彼时，他们将彼岸花节上首度出席的本宫，称作公主中的曼陀罗华。
但那些早已成过去，如今，我只知天界来客们，满眼放光地盯着我的嫁妆单，轻易都不看我一眼。
正叙旧，牧白领着又一个血红的高大男子入了雅阁。
“咳咳！”寅罡以手封口，似乎有点惊诧。
老实说，本宫也有点被吓到了。
见过了风姿绰约的二老板，想象里，那个终日穿黑衣的大老板总该别有风情。结果干巴巴立在那里的却是赫然一个红衣吊死鬼——凌乱却不见美意的发型，搭配当紧身不紧身，该宽松不宽松，皱了吧唧，红得俗艳的外衣，驼着背，眯着眼，嘴里说着没有音调起伏的迎客词：“我是这里的大老板无浪，欢迎惠顾黄泉路33号。”
“啊，你好，本宫是绿华。”他朝我处瞥了一眼，我慌忙低头红脸作着应答。
寅罡瞬时失了兴致，手一挥道：“既然大老板还要筹备今晚的盛宴，不必作陪了，忙你的去吧。”
红衣吊死鬼干脆利落回一个字：“好！”
还是牧白替他打了圆场：“无浪，由我来照应两位贵客，你放心操办下头的事情吧。”
他话还没说完，红衣就已不见。
“粗鄙！”寅罡如是评论。
牧白似乎有些不悦，望向本宫解释道：“无浪平日不惯穿色服，故有些进退失措……”
“大老板与二老板皆是鬼中龙凤，只适才无浪出门的步态，绝非地府小鬼可以比拟。”
从我坐的方向，看到无浪离去时踏的步子，照实说，即使我的大哥紫陌，也未必可以仿其十成。
那是天界王族才有的走路姿势，连肩膀的前后摆动都是特有的方式，本宫在年幼之时就随着大哥二哥听师傅说过，也见过图谱。
我们也试图苦练而出天界的优雅绝伦，但后来发现还是捉蟋蟀更为有趣，中途便被师傅给放弃了。
“寅罡，恕我直言，只怕大老板来历比二老板还不一般呢！”
“绿华果然慧眼！”牧白闻言不怒反笑，与我更是亲近几分：“我有一份小礼，待宴后拿给你赏鉴……”
“啊，是什么？”来自美男子的一片好意，几乎无法抑制住心头的好奇。
“香粉而已。”他卖了个关子，又给我和寅罡介绍了黄泉路33号收集的众多宝物。
只这一个下午的功夫，我便喜欢上了牧白，他是自那件事后，待本宫最最有礼的男子了。
但此喜欢非彼喜欢。
牧白长袖善舞，应对得宜，最让我觉得安心的是，他并不避讳自己所图。
如当夜席间，他忽然直言不讳道：“绿华，帮我与无浪劝服寅罡，黄泉路33号，我们绝不出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