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只是过往(1 / 1)
第二天早晨被我妈三催四请弄起来的时候,昨夜的迷茫早已烟消云散。
我想我就这点好,夜里的时候再痛苦,只要早晨看到阳光,便什么都能遗忘。
遗忘,是经历了这四年之后我最引以为傲的特长。
他们三个也已经起了。
赤着脚惺忪着睡眼顶着一头茅草从房间里出来,牙牙围着我打转,红中已经利利索索坐在客厅翻杂志。
我抬手掩着嘴巴打个哈欠,“他俩呢?”
我妈从厨房里钻出来,“一个说要吃油条豆浆下去买了,另一个在你房间。”
我随便应了一声。
其实我也就是随便问上一问,并没想过要谁来回答。
转身进洗手间,刷牙的时候突然想到小五,我叼着个牙刷又折出来,“妈,小五今天中午回来吧?他昨天说又要交资料费,你从家用里先拿给他,我晚上补给你。还有,这仨活宝估计会在咱家住段时间,你下去买菜的时候顺便帮我给他们买点生活用品,三套睡衣,嗯,都要180的就可以了。”
红中扑哧一笑,“格格,你连我们尺码都这么清楚?”
我含着牙刷,有点口齿不清,“你们跟小山的码子差不多。”
我妈从厨房出来,“睡衣要什么颜色?”
我脱口而出,“白色,灰色,再弄件花一点的,素一点的花,鸽子是花花公子。对了妈,你给我买块料子软些的布做件睡衣吧,肥点,大点,麻袋那样,脖子和袖口有大洞能穿就行,买的睡衣都太花哨了。”
红中咧着嘴,我房间的门打开,苏迟伸出半拉脑袋,“格格,你确定那是衣服吗?”
说实话,看到他那张脸的时候我很是恍惚了一下,虽然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
眼角余光瞄到他似乎开了我的电脑,我飞速冲进洗手间漱口,洗好牙刷,又飞速冲出来,直奔苏迟。
“你怎么开我电脑?”
他摇头晃脑的,“我昨晚就开过了。”
我脸憋得通红,“你怎么一点都不尊重别人隐私。”
他很无辜地看着我,“电脑里能有什么隐私?我不过就是浏览下网页。”
我看着他打开的文档,“浏览网页干嘛开我写的东西?”
他扁着嘴,“顺便看到而已,你文笔不错。”
“你这人怎么这样?经我同意了吗?”
“跟我干嘛分那么清?”
鸽子已经回来,拎了一口袋早餐,“干嘛呢你俩?大清早就掐架?”
我委屈地看着他,“苏迟不经我同意就随便开我文档。”
“我以为啥大不了的事呢?不就一个文档吗?要是觉得吃亏,下次去武汉,你也看他的,不就找回来了?”
我瞪他,“有你这样的吗?”
他嘿嘿笑,“有啊,不就站你面前呢吗?”
红中也凑热闹,“对呀对呀,我还可以给你苏迟博客地址,那上面写的东西,老酸了。”
“你们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们全部从八楼扔下去?”
鸽子跳开,“信,所以不用实践。”
我妈把早餐在餐桌上摆好,看着我们一团乱,摇着头看电视去了。
苏迟对着我一脸无害的笑。
我伸手关掉文档,瞪了他一眼,去吃早餐。
苏迟跟过来,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声音柔下来,“你慢点吃,谁跟你抢啊?”
我抖了一下,“拜托你不要这么跟我说话,我冷。”
鸽子进来在我对面坐下,“没事,冷着冷着就习惯了。”
红中拍了苏迟的肩膀一下,坐进鸽子身边的位子,“格格,你就忍忍吧,苏迟都憋了四年了,你就当给他个机会发泄发泄。”
苏迟给了他一拳,坐在我旁边。
我喝着豆浆,“一会我去店里,你们干嘛?没事可以到处逛逛,不过这地方小,也没啥可看的,不想出去就在家里自己找乐子,我妈基本就是守着他的电视机或者烧香拜佛,晚上我带你们去喝酒。”
鸽子马上来劲了,“喝酒好啊,我就爱这个,到时候把你那些什么朋友都叫上,人多热闹。”
“小山肯定会来,其他人再说吧。不过说好了鸽子,虽然是在我的地盘,喝酒照样得你付账。”
他瞪眼睛,“凭什么?”
红中来了一句,“凭你有钱。”
我呵呵笑,“对,一早上红中说这么多话,就这句顺耳。”
苏迟看着我,“我们跟你一起去店里,你不卖衣服吗,给我们也弄几件。”
“我卖女装。”
鸽子马上接茬儿,“没事,只要是你店里的,苏迟女装也穿。”
红中也凑趣,“对对对,给苏迟弄套阿拉伯女眷的大袍,蒙头纱的那种。”
苏迟也不示弱,“女装就让红中买呗,他老婆不能穿吗?”
我翻眼睛,“管你们谁穿呢,只要有人买,我就肯定不会不卖,有钱赚高兴都来不及。”
鸽子摇头晃脑的,“啧啧,就说你是土匪吧?你直接跟我们要钱得了呗。”
“那多不好啊,账可不能这么算。”
红中看着鸽子直撇嘴,“看看,看看,说什么来着,无奸不商,对,就是无奸不商。格格根基好,肯定能成大事。”
天空阴沉沉的,我缩着脖子,带着仨保镖,浩浩荡荡杀到商店。
仨宝贝估计是把这里当北极了,个个都是重型装备,羽绒服,皮手套,滑雪帽,捂了个严严实实,四个人里,结果反倒我穿的最少。
打开卷帘门,开了灯,先点根烟,开始支使他们,“既然来了也都别闲着,拖地,擦灰,浇花。”
鸽子瞪我,“那你干嘛?”
我一副地主婆的架势,“我开电脑。”
苏迟已经去洗拖布,鸽子抢先把水壶拿到手里,“红中,我浇花,你麻利点儿,把什么犄角旮旯啊,桌子椅子货架都擦一遍,一会检查。”
我摇着脑袋,这么多年了,鸽子还是这么懒。
开了电脑,看到鸽子抱着个水壶到处晃悠,就朝他招了招手,他欢快地跑过来,“老板,叫小的做什么?”
我挑了件衣服拎在手里,“水壶放下,帮我给模特换衣服。”
换衣服的时候他也不老实,抱着模特的腰,“哎格格,这模特的腰可真细啊,要是真人就好了,肯定有手感。”
苏迟正在我们旁边拖地,听到他说话,头也没抬,“鸽子,你就是个色鬼。”
后面的红中义正言辞纠正,“错,咱鸽子绝对是个色魔。格格,如果这几天你们这里要是出现什么调戏良家妇女的乱子,你就直接报警抓他,准没错。”
我一边忙活一边点头,“成啊,一会我就跟三儿说去,他专门负责这个。”
鸽子看着我,“三儿谁啊?”
我不假思索答,“小鱼一发小儿,警察叔叔。”
苏迟停下来,“那个小鱼,跟你很熟?”
鸽子也看着我,“对呀对呀,那小鱼是不是在追你?”
“扯什么淡?那孩子拽着呢,不鸟我。”
红中笑了,“鸽子是扯王八蛋呢,一会我和苏迟帮你,把他揍成王八蛋样儿。”
这是除了开业那天最欢快的一个早晨。
我仿佛又回到了大学和他们一起扯皮的日子,大家一起没边儿地乱侃,我甚至有点恍惚,以为我们都还没毕业,还是在那所校园里。
鸽子比我还酸,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要是咱一直都没毕业该多好,咱们几个一直就这样在一起,热热闹闹没心没肺地,真怀念那段日子。”
我拍他一下,“醒醒吧小兄弟,时光是没法倒流的。”
他抬头看我,“其实格格,服装店你也可以去武汉开啊,再说也不是非要做这个,你这么有能力,做啥不行?跟我们回武汉得了。”
“那我妈谁来照顾?小五谁照顾?还有小山,我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他一直无所谓下去。”
红中怔怔看着我,“格格,你真辛苦。”
我笑,“还成吧,在外面飘了那么多年,以前小,都是父母照顾我,就是小山,虽然比我小,但是也为我做过很多事情,现在我希望能尽心尽力为他们做一点。”
“以后有什么打算?”
“以后?以前想的很好,想以后有机会再去读读书,然后自由自在地到处走走,可是现在有点累,有点想不动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十点钟后人多起来。
我开始撵他们,“你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先出去到处逛逛,中午不能陪你们吃饭,晚上五点钟之前回来找我就成。”
鸽子也觉得在这里有点给我添乱,苏迟不愿意走,可还是被鸽子和红中拖了出去。
走之前他回头看我,“中午我买午饭过来陪你吃。”
我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继续应付那些挑衣服的女人。
在鸽子他们回来之前,小山盒子还有盒子的女朋友郑楠先过来了。
盒子过来搭着我肩膀,眼睛却盯着我的电脑。
我睨他一眼,“想玩游戏?”
他一副遇到知己的模样,“瞧瞧,还是咱格格懂我。”
我笑得灿烂,“没门儿。”
“走窗户成吗?”
“窗户在二楼,你去试试。”
小山也笑了,“盒子,去试试吧?说不准能行。”
盒子腼腆地笑,“那哪成,有老婆的人了,我要是摔出个好歹,老婆咋办?”
小山一本正经,“放心,我替你接收,是吧郑楠?”
郑楠也笑,“成,咱就这么定了。”
小山转头问我,“你那几个大学同学呢?怎么不见人?”
“凑在这儿闹得慌,被我撵走了。”
盒子凑上来,“其中一个真的是你男朋友?”
我翻着眼睛,“你听他们瞎掰?没有的事儿。”
这时候鸽子他们已经嘻嘻哈哈地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堆便当。鸽子边推门边叫,“格格,你看苏迟多疼你,我说在外面先吃完他非不干,死活要买回来和你一起吃。”
小山笑眯眯看我一眼,过去接过他们手里的东西,“带我们份儿没?我们仨可也都还没吃哪。”
苏迟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们在,要不,再多买三份?”
我推了小山一下,“你们别听他扯淡,他们不吃完饭不可能过来。”
鸽子用胳膊撞了小山一下,“听说格格是你们的大姐大,有这么回事儿没?”
小山贴着他的耳朵压低声音,“我们让着她呢,谁让大家伙儿就这么一个姐?”
吃罢饭小山叫他们去打桌球,鸽子马上来精神,直说好啊。
红中也搓着手跃跃欲试,“小山你行吗?我和鸽子可是打遍武汉无敌手。”
小山笑眯眯的,“试试呗,不过我不行,要是老六在还差不多。”
鸽子凑趣儿,“叫上叫上,我还就喜欢有挑战性的。”
我神色淡淡的,“人家有老婆儿子的人了,和你们扯什么。”
鸽子瞪眼,“有老婆儿子怎么了?人家红中还不是一样有老婆,不也跟咱们扯呢吗?”
我整理货架上被人翻乱的衣服,没说话。
红中看苏迟一直坐在那没动,便叫他,“老苏,一起啊?”
鸽子瞄了我一眼,拍红中脑袋,“苏迟是雅士,哪能陪你瞎混,走你的得了。”
苏迟只是笑,“你们去玩,我陪格格呆会儿。”
小山笑,似乎轻轻摇了摇头,带着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走了。
店里突然静下来。
苏迟走过来,手指滑过一排排衣服,“中午的菜还对胃口吗?”
我淡淡的,“还行。”
他拿出根烟,朝我晃了晃,“可以吗?”
“最好不抽。”
他把烟收起来,笑,“你烟那么频,一天不碰,受得了吗?”
“忍忍就过去了。”
“这些年,很辛苦吧?”
我看着他,“你指哪方面?”
他避开我的眼神,“我知道当初我那样,让你很难过。”
“都过去了。”
他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哀伤,“为什么你总是要不停的说都过去了?真的都过去了吗?为什么在我心里就一直都过不去?为什么你要一直对我这么冷漠?就因为当年曾经错过?”
“其实你没做错过什么。”我叹气,“人在年轻的时候谁能保证自己不犯错?我只是单方面觉得失望,失望到没了力气而已。”
他眼圈突然有些红,“你知道那天晚上你挂了鸽子电话之后我心里多忐忑吗?我怕你生气,怕你因为提到从前而更恨我,我怕我真的就这么完全失去你。”
我很认真的看着他,“苏迟,你真的觉得我们还可以回头吗?”
“为什么不可以?我是真心的,只要我们一起努力。”
“然后呢?”
他有些愣怔,“然后?”
我云淡风轻地笑,“是啊,然后。然后水到渠成结婚生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吗?”
“难道不是?”
我淡定地看着他,“其实苏迟,我真的不否认我的确喜欢你,四年前可能我有心结,觉得你背叛了我,觉得那种背叛让你在我眼里不再干净,那时候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年轻的时候总是这样,觉得既然决定了爱一个人,就只能一直只爱一个,不可以犹豫,不可以三心两意。经过这么多年,我用了很多努力才能让自己平静地去看待从前的一切,于是当经过时间的沉淀再回头,我发觉,那时的自己真的很傻。”我顿了顿,低下头,“我也不否认我真的忘不了你,我们一起拥有过的时光,那些琐碎的点点滴滴,你的每一个小动作,只是属于我的那种撒娇的语气,你怀抱里那种特有的清爽气息,说实话,我真的很怀念。”
他一把拉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我,下巴抵住我头顶,“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我深吸口气,他身上的味道那么熟悉,“有人说物极必反,爱之深恨之切,我也以为我一定会恨你无疑。可是这四年,我用尽力气去恨,结果却发现,日子越久,我愈发只是更加怀念。我和所有人断开联系,我不回那个地方,我把自己隐藏在遥远的另一个城市一个隐蔽的角落舔着自己的伤口,静静的等着它痊愈结痂。我不再爱任何人,喝更多的酒,抽更多的烟。我不停的告诉自己,格格,一切都会好起来。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眼泪忍不住滑下来,浸湿他的外套,“我费尽心机学着忘记,我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我真的做到了。我尝试接受新的恋情接受新的人。我甚至差一点就把自己嫁掉,我感觉到自己重新振作的心跳,可是大学门口的一瓶啤酒,所有的一切,全完了。”我挣脱他的怀抱,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可是这又怎样呢?就算我承认我还喜欢着你又能如何?我们真的还能回去?破了的镜子真的能够重圆?你说就当我们一切归零,好,就算我们重新开始,是不是就真的能够一直牵着手走下去?格格还是从前的格格,甚至格格的心更加的千疮百孔,更加难懂。你能保证在这样的格格面前,你不会再出现犹豫?如果你又遇到另一个让你觉得不同觉得温暖的人怎么办?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办?是不是我又要用接下来的四年或者更久的煎熬买单?”
他抬起手捧着我的脸,颤抖着为我擦去不停滑下的眼泪,我感觉到他手指尖特有的那种冰凉。
然后他突然低下头吻住我。
他的吻那么熟悉,却又带着陌生的烟草味道。
我愣在那里。
突然想起多少年前当我放下心结他第一次吻我的情景。
那时那地,他捧着我的脸,手指微颤,手心里,全是汗。两颗近在咫尺的心,跳的慌乱。
年轻时候的爱,那么生涩,却又离谱的干净简单。
而今,我只是发着愣。愣过之后,一把推开他。
他大口喘着粗气,眼神深邃,我却出奇地平静下来。
原来心平气和是这样简单一件事。
有人推门。
我平静地抹了抹脸,平静的转身,平静地迎上去,然后平静地说欢迎光临。
整个下午,我再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而他,则一直坐在椅子里,愣愣发呆,直到鸽子小山他们哄闹着回来。
鸽子第一个觉察出气氛不对,眼睛不停在我和苏迟之间晃来晃去。
小山摸摸鼻子,看着我,却什么都没问。
倒是大有没心没肺地过来拍我肩膀,“格格,听说晚上你要请客?”
我斜他一眼,“谁说的?”
他指了指鸽子,“这孩子说你要请他吃大餐,请一个也是请,请一群也是请,把我们都带上嘛。”
我眯起眼睛,“是啊是啊,一个也是请,一堆也是混,没问题啊,反正鸽子付钱。”
鸽子只是笑,看了眼苏迟,苏迟神色木木的。
我暗暗叹了口气,心乱如麻。
收档的时候小山帮我锁门,我打电话给冯真让他留个包间。
天色昏暗,雪又飘下来,纷纷扬扬,越来越大。
红中有些兴奋,和鸽子笑闹,我却愣愣的出神。
苏迟望着我,抿着嘴唇。
我想起下午的那一吻。
那一吻蓦地让我彻底清醒。
因为那一刻我突然发觉,原来过往,真的只能是过往。
对于从前,我的怀念,多于期盼,期盼,又多于爱恋。
我不再纠结于他曾经看着蕾蕾的那个眼神,于是苏迟,终于成为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