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五月花开尽珞城(2)(1 / 1)
就这样,杨序在人们的遗忘中慢慢长大。我们(包括作者——我)都是害怕被遗忘的人,因为我们都把它与自己的无能联系在一起,并总是因为被某些人遗忘而不快乐。但遗忘是一种外力,所以我们不能凭此就说杨序的童年不快乐。相反,他很快乐,因为有一片属于自己的蓝色天空,有一段用蓝天白云作底色用红色火儿涂鸦和黑色牡丹镶边的童年记忆。这样的记忆留在脑子里就叫做幸福,而这样的幸福对于我(作者)这个总被人们当作幸福分子的人却没有。
我记得在我有意识的第一刻睁开眼睛,只看到四方的教室四方的课桌和四方的黑板。到后来仿佛一切都变成四方的了,包括讲台上的老师和四周的同学,就连我当时我的邻居兼同学,哪个眼睛大大的可爱女孩也变得有些四方,不再可爱。但当时她还没有全变,只是脖子有点长大,让我一度怀疑是甲亢。
多年以后,我在街上意外看到了正在上名牌大学的她。她已经在对学校教育的沉默中变得相当四方了,整个人完全成了立方体,我是根据她那双唯一没有变的眼睛认出来的。她没有看到我,我想叫她,但开不了口。因为我突然想起在童年一次玩过家家的游戏中我曾说过会娶她当老婆的,我怕叫她之后她会赖着要我对说过的话负责。因为她实在长得太四方,估计也不大能够嫁得出去,只能赖着一个算一个。
带着这样的想法回到家,我的心里涌上阵阵悲哀。
据说在人们将杨序彻底遗忘的那一年他十八岁。一日清晨,人们发现村子里突然多了个翩翩公子,一袭白衣,面目俊秀,谈吐不凡,飘飘然犹如神仙之姿,而且他总是在杨老爹家进进出出,一口一个爹娘叫得欢畅。这时候人们才从记忆的最底层挖出一个“m”形状的物体,然后顺藤摸瓜,终于想起了杨老爹两口子有一个叫杨序的儿子来。然后纷纷登门祝贺,还责怪杨老爹把儿子送到城里上了十几年官学都不给邻居们打个招呼,说得杨老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村里当年的大姑娘小媳妇(现在已都成了黄脸肥妇)也跟着形势想起了杨序,然后纷纷觉得不好意思,因为当年在树丛里被杨序偷看的事情。但她们心里却很舒服,因为杨序实在是太帅了,叫人无法抵挡。但她们不能说出来,只是悔恨早生了些年。
然后就有人主动将女儿许配给杨序,这些人又以村长张大发和村里首富李二蛋为代表。他们的女儿分别叫如花和如玉,根据看周星驰电影积累的经验我们能大致推断她们的长相。两家自恃权力和财力相互PK,互不相让。杨老爹也不想自己未来的孙子是一个四不像的杂交品种,所以对这件事一推再推,推不动的时候索性让杨序出村躲几天避避风头。这一避就避到了我们的故事开始的这年年末。
我们知道,杨老爹一家住的是是土坯房子,墙壁是用黄土粘土和些草梗建成的。这种房子的好处是物美价廉冬暖夏凉,缺点是容易塌。天气好的时候。茅草的屋顶在阳光下泛着金黄色的光,辉映四周的青山绿水,颇有情调,但这件事发生在月黑风高的夜里,看不见太阳和青山绿水,所以与情调无关,反而还有些惨烈。
传说事情发生在夜黑风高的大年夜,多么煽情的时刻。由于大背景是英明皇上领导下的盛世,所以刚刚的一场大旱并没有让人们锅里的饺子变成馒头,只是肉馅变成了白菜馅。但这点毫不影响大家的心情。当时没有电视,不能收看皇宫里正在举行的春节联欢晚会,所以大家只能在家排排坐吃饺饺。单是吃饺饺显然不能让大家尽兴,因为大家觉得在这个特别的时刻好象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总想找点事情干。于是有老婆的人就缩在家里找事情干,没有老婆又不想自己干的就想方设法地找东西干。突然,不知是谁干出了一个炮仗,砰的一声唤醒了人们的神经,然后四下的炮仗声此起彼伏,你炸一个大的,我就炸个更大的,随着人们虚荣心的不断膨胀,放炮仗也渐渐的成了比赛,有人索性把家里的泡菜坛子都搬出来灌了火药。
当时村西的王二狗正和老婆热血沸腾地蜷在床上,在他做出一个动作的同时,只听见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不知他的老婆是对他的某个部位表达赞美还是对响声表示惊叹,叫了声:好大!
真的好大,好大好大的一丫槐树枝不堪积雪重压突然断裂从空中坠落下来,砸在杨老爹家房顶上。茅草房顶平日里只挡过风雨,哪见过这么大阵势,吓都被吓塌了。然后四面的土坯墙想房顶都没了我们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于是也顺势往中间塌掉。熄灭了一窗原本温暖的灯火……
大年三十,杨序行走在风雪漫天的夜里。有过寒夜赶路经历的人都知道,人在这个时候的感情尤其脆弱,遥远处的一点微弱灯光,就会勾起对家的无限思念,思念温暖的被窝和妈妈煮的热汤。不知不觉中,我们的主人公眼睛有些湿润,他抬起头对着无际无边的夜空长叹一口气,然后埋下头更加努力地朝前走。
拐过村西的大草垛就能看见村子的点点灯火了,其中有一盏是属于自己的,杨序想着,心里一阵激动,但同时他的右眼皮也跳了两下,他以为是肌肉痉挛,没太在意。然而他很快就在意了,因为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点点灯火,而是照亮了天空的火把群,它们时而分散,时而聚拢,就像在跳一场规模宏大的集体操。而且根据它们的活动看来并不像是遵循着一个固定的节奏,统一不足,凌乱有加,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杨序迅速地朝火光跑去,等待他却的是一个不曾预料的场面。
现场的救援工作正在进行,虽然是深夜,姓王的乡吏已经到达。他一头稀拉拉的花白头发,浑身散发着烧酒和腊肉的气味,吩咐一旁的文书写到:腊月三十,槐树村,房塌,两死。
然后杨序看到他的半个爹已经找到了。说是半个爹,是因为杨老爹在房塌的时候被椽子拦腰砸下,本来上下半身还是皮肉相连的,但无奈在夜里,光线不好,而且救援队都是义务劳动,积极性不高,所以发现了杨老爹的下半身就误认为发现了整体,虽然这是一个以点概面的哲学错误,但当时大家没想那么多,抓住两条腿便往外面拖。拖出来在火把下一看才知道只有下半身,还带着肠子,大家的成就感顿失,叹了口气又继续找。
杨序对着这半个人看了半天,心里一股凉意。这时候,他的娘也被找到了,她完好无损地躺在灶台旁,满脸安详,就像她早就知道屋子会塌一样。杨序娘的身边是她家那只母猫饼,灶灰堆还隐隐闪着火星,在扑面而来的雪花片中发出扑扑的声响,就像从遥远地方传来的鞭炮声。从一个破掉的瓦罐里滑出几块妈妈为儿子煨得软软的肉皮,很快又变得硬邦邦的,刀枪不入。
然后镜头缓缓抬高,人们的喧嚣慢慢远去,只留下一个孤独的影子站在夜空里,彻底的黑暗袭来占领整个屏幕,一切消失,故事便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