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星星的孩子(1 / 1)
刚刚睁开眼睛,我耳边就传来Jeanne兴奋地叫喊:“小姐醒了!”
我揉揉眼睛,慢慢坐起身,开始明白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失血过多晕倒还说得过去,穿个洋装跑两步也能支持不住……
我真是越来越废柴了。
不对……单纯的呼吸不畅也不至于能达到让我晕倒的程度。
Black……
我猛地跳下床,“Black呢!Black怎么了?”
“Black暂时没事了,Stock小姐,如果你不想让我们像抢救Black那么抢救你,你最好别这么激动。”一只温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淡淡的声音安抚了我过于不安的心情。
Alan?!
我望着眉头紧皱、目光中却注满了关切的Alan,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姐,你可得好好感谢一下Captain,最紧张的就是他,刚才啊,他用剑指着船医说‘Stock小姐要是醒不过来的话,你也别想醒过来了。’呀,那样子真是帅极了……”Jeanne为我披上厚实的外套,还不忘为Alan邀功。
我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帅气的行为,毕竟被迫穿洋装是因为Alan而不是船医……这样一来船医真是太冤了。
可Alan侧过脸看着墙角,紧抿嘴唇的表情,让我没办法说出谴责的话来。
可能他那时真的是太紧张了……
我唯有微笑着说:“谢谢你,Alan。”
对于这么关心我的人来说,一直用“Captain”这种词汇来保持距离,确实有些残忍。
那么……以后我就叫你Alan好了……
Alan一脸吃惊地望着我,目光里仿佛有某种温柔的光芒在缓缓流动。
“不用谢。”Alan勾起嘴角,一个奇异的微笑。
天!他居然也会笑……
可能是太少有这样的表情,Alan的笑容不管怎么看都显得僵硬得有些可笑,可这样的不自然却让他的笑容显得越发迷人。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脑海里居然浮现出Jack邪魅的笑容。
“Little girl……”脑海里的那个人这么说着……
我心里一紧!
“我想去看看Black……”我用极快的语速吐出这句话,然后迅速抽身离开房间。
关上房门的一刹那,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呼吸竟有些不稳。
你在搞什么啊,Sophia……
你还嫌跟各种Captain打的交道少么,我问自己。
咬住下嘴唇,我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狠狠地摇了摇头,企图把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出我的脑海。
稍微整理了一下有些混乱的心情,我轻轻推开Black的房门。
“小姐……”房间里的两个仆人和船医发现了我探进门的脑袋,轻声地跟我打招呼。
我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Black静静地躺在那里,胸口轻轻起伏,呼吸也是静静的,仿佛刚才那一群人围着他转的混乱场景只是我的一个梦境。
我坐在床边,用手指轻轻抚平他皱起的眉头,轻叹一声。
Black……你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上船以后我几乎天天陪在Black身边。
渐渐的,我开始发现Black并不仅仅是性格沉郁这么简单。
他在某些方面显得异常的固执。
比如对黑色的极度偏爱:
他只穿黑色的衣服,我想让他试着穿一下带一点亮色的服饰总是好话说尽却起不到任何效果。
看着他用黑色的衬衣、黑色的裤子、黑色的外套、黑色的手套、黑色的靴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我心里总是像被什么堵住一样难过。
而这种偏爱几乎渗透到了他生活的每个角落。
黑色封面的书、黑瓷的碗盘、黑色笔杆的画笔、就连身边的随侍也要穿着黑色的服装……
最让我觉得不可理喻的是,Black拒绝吃黑色食物以外的任何东西。
这样的挑食完全没有道理,可Black就是能倔强到我亲自下厨给他做黑豆粥的地步。
而最让我不安的是,他几乎对除我以外的人几乎没什么反应。
无论周围环境如何喧闹,人们怎么谈笑,他却只是坐在那里,看书或者画画,像被遗忘了一般孤独,目光冷漠,不说话也不笑。
仆人们的问候、White的关切、船医的问诊,好像通通和他没有关系。
就算是必须得回答某个人的问询,他也很少会和那个人有什么目光交流。
有时候,我会有种错觉,觉得Black仿佛是存在于另一个空间里的人。
但我的出现,却能像魔法一般点亮他的笑容。
那样纯真的笑容让我一次次被迫打消批评他不礼貌的念头。
“Sophia……”他总是微笑着用低哑的声音这样叫我。
我很奇怪为什么他不和White一样叫我姐姐。
当我这么问他时,他给出的反问式回答让我难以理解:
“什么是姐姐?”
可White却坚持说我们三个是亲姐弟。
“Black从小就是这样,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难以理解。”White这样解释说。
这种说法明显站不住脚,不是吗?
可我却惊诧地发现,Black果然是如此,对一切社会关系都难以理解。
他甚至不知道船上的Smith太太和Smith小姐的母女关系意味着什么。
“什么是母女?”当他这样问我的时候,我的心里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词汇。
不可能的……我安慰自己……Black不会是那样……
可Black断断续续的电报式语言,和固执地只穿黑色衣服、只吃黑色的食物等各种证据,仿佛都指向了那个可怕的名词。
我已经不敢再多想了。
“Sophia……”
低哑的声音唤回了我不知道已经飘到哪里了的思绪。
Black正盯着才缓过神的我,目光闪亮着,带着虚弱的微笑。
“你醒了?!”我有些惊讶,哪里会这么巧,我一来他就苏醒过来了。
“嗯……我……在等……你……”熟悉的Black式语言。
我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
“哎!Black他……”我想叫船医过来看看,却发现房间里只剩Black和我两个人了。
那些人都跑哪儿去了?我耸耸鼻子,有些不高兴。
“我说过……你来……他们出去……”Black的声音低哑而迷人,说出的内容却让我哭笑不得。
“为什么?”
我们之间还需要回避什么人吗?
“我……想……和你……说话……”
“他们在也一样可以说啊!”
“不一样……”Black的笑容变得苦涩:“他们……好吵……”
是吗?仆人们的关切确实有些频繁,特别是对总是默默无语的Black,因为大家总是怕他有什么需要却不说,但这在我看来算是正常的。
倒是我,不知是默认了Black的孤僻、还是被他的沉默传染,陪着他的时候我多数时间都在看书,偶尔和他说几句话。
“那是大家关心你啊,倒是你,下次别人和你说话,要记得看着别人的眼睛,这是礼貌,记住了吗?”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和Black在一起,我的思维和语言都会自动切换到“姐姐”的模式。
“为什么?他们……不好……看……”Black满脸的委屈。
什么理由啊……不好看……我又开始哭笑不得了。
“那谁好看啊?”我用逗孩子的语气问他。
“Sophia……Sophia最……好看……”Black笑着说,眼睛里迸发出奇异的光芒,笑容却腼腆,红扑扑的脸让我一时觉得他简直就是个孩子。
Black说着,还轻轻拿起靠在床头的画板递给我。
“你怎么又在画画?!”
我有些不高兴了,这个Black,无论跟他说多少次要多休息,少做画画这样费脑子费体力的事,他永远可以在我离开房间后不知道从哪儿又翻出些画具,继续画画。
而且,他的画的主题永远是我,我从没看到过他画过别的。
果然,现在交到我手上这幅,画的仍然是我,是以仰视角度画的我看书的样子。
画里橙色的阳光照耀在我象牙色的皮肤和墨一般黑的头发上,把我的每个轮廓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
画里的我,目光却明显没有聚焦在书上,嘴角微微翘起,眼睛弯成了一个温柔的角度,好像想起了某件有趣的往事,和某个有趣的人。
这……这就是Black眼里的我么……
在陪他的时候,我确实经常会走神,我还以为他没察觉到呢。
我突然在想,Black的孤独到底是因为什么都不懂呢,还是因为他其实什么都懂?
而且……画里柔和的色调,仿佛是Black世界里唯一的彩色……
我想我得确认一件事。
“Black,你能帮我画幅画吗?”
“画……什么?”Black显得有些兴奋,因为画画一向是被我禁止的。
“就画刚才那两个仆人和船医。”
Black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失望:“我……不想……”
“哦,我对你这么好,帮我画幅画都不行么?”我装出很生气的表情:“你让我太失望了,Black,我要走了。”
我站起身,迅速走向门口。
“别走!”
听到预料中的这个声音,我压抑住心中的得意,转过身来了个明知故问:“干嘛?”,脸上继续保持着生气的表情。
“我……画……”Black显得有些沮丧,拿过画板和炭笔开始忙活起来。
我坐回到Black的床边,得意的心情过去以后,心里开始越来越不安。
我发现自己开始害怕Black正在进行的这幅画,于是心虚地抓起床头柜上的书,漫无目的地翻着,不敢让目光停留在Black的画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Black轻轻牵了牵我的衣袖。
“画……好了……”
我咬着下嘴唇,告诉自己,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都要接受。
我鼓起勇气看向那幅画,一颗心立刻跌入了冰冷的谷底。
画上的几个人面容支离破碎,表情奇异,整幅画的色调晦暗而沉重,和画我的那些画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自闭症……
现在我能确定自己一直以来都不敢相信的这个可怕的字眼是和Black真正有联系的了。
自闭症,是这个恶魔让Black失去了和别人正常交往的能力,失去了理解人与人关系的能力,甚至剥夺了他正常的感官和对他人最起码的情感依赖。
在他的世界里,每个声音都像电钻一样刺耳,每丝光线都有如电光火般耀眼,每个人的面庞看上去都裂成一堆令人恐惧的碎片,可对于痛觉却一点也不敏感,所以他才可以满身是伤还能坚持攻击那群海盗。
他的世界冷漠而封闭,我是唯一可以走进他世界的人。
我或许该庆幸,在像Black这样被称为“星星的孩子”的自闭症患者中,他已经算是恢复得非常好的了,很多患者终其一生都不会说一个字,不会对包括父母在内的人产生半点依恋。
Black的话虽然是断断续续的,但却能清楚地表达他的意思,而他对我的依恋,甚至算得上是自闭症中的奇迹了。
我接过Black手中的画板,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
就算是在21世纪,自闭症也是一个刚刚开始受到关注的名词,而在这样一个时代,自闭症往往会被判为“弱智”、在孤独和别人的冷眼中度过余生。
我开始理解过去那个Sophia对Black几乎到了溺爱地步的关切。
她一定不相信Black只是别人说的“弱智”那么简单。
所以我哪怕只是在梦里见到他,都会难以自恃地心痛……
“Sophia……”Black仿佛想到了什么,眼睛突然睁得很大:“White……他说……”
说到一半,Black却又突然抿住了嘴,目光投向我身后的某处。
我觉得有些奇怪,回过头,看到的居然就是White。
White笑容明媚:“姐姐,你的伤也没好呢,一直不休息恐怕不太好,就让我代替你陪着Black好了。”
White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可White的话却让我无可反驳。
“Black,我明天再来看你,好吗?”我问道,带着我所能做出的最温柔的微笑。
“好……”Black明显不太情愿,紧皱着眉头盯着我身后的White。
White……有什么不对吗?
我起身离开了房间,一出门正好撞上了叫我去吃晚饭的Jeanne。
已经这么晚了……
真是混乱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