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 32 章(1 / 1)
门内走出一个又高又瘦的汉子,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却精瘦如枯槁老人,一张脸上两颊凹陷,一双眼睛又突兀如鱼。一张薄唇紧紧抿着,长长的鼻子却又鼻孔朝天。双眉如豆,双目却如电。明明是样子猥琐,但浑身却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一身灰色长衫是最不起眼的打扮,可是穿在他细长的身上,就偏偏就让人不敢小看。
他走出门来,在二楼围栏前站定,直直看向唐老板,并不说话却满脸轻蔑。
众人正安静的看热闹,却听一个好听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好一个福寿园,就是这么待客的么?”
一语未尽,一个翩翩如玉的小公子自他身后转了出来!
十二三岁年龄,明眸皓齿,粉面如敷,眉如墨,唇如朱,黑发大半在头顶用玉质的发扣系牢,两鬓却各垂下一绺儿来洒在胸前。一身宝蓝色的锦缎长袍上随布匹一起织就的大幅暗花牡丹随灯光流转隐约可见,张扬的华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目若星寒!
“福寿园待客不周,还望小公子指教。”唐老板不卑不亢的朝着楼上一拱手,哪里还有原来市侩油滑的样子。加上刚才晾的那几下功夫,连二哥都不仅要对他多看两眼。
更多的目光却是被那个小公子吸引。小小年纪就长的如此国色天香,叫我不禁怀疑他会不会是哪家小姐假扮的。
耳听得周围也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因为有了刚才惊险的一出,这会儿大家也就是小声议论几句,哪里有人敢再多说什么?
“指教不敢当,就是想问问唐老板,这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我几个奴才是砸了你的饭碗了,还是掀了你的酒桌了?怎么就这么被扫地出门了?不懂事的自有主子教训,何况在这里先动手的还不是我的奴才!”那小公子缓缓道来,语气轻松,并不像是在问责,到仿佛是在感谢他福寿园的招待一般。
“小公子明鉴,我哪里就敢赶几位爷出门?不过是想请他们到后面醒醒酒去,免得扰了各位爷看戏的雅兴。何况并不知道这几位爷是您的人,若知道,一定先登楼谢罪,有您在,自然不会让这几位爷难为小的,也好让咱们这最后一出戏好好唱完不是?”
“唐老板说的是,这些个惹事的奴才本就该罚,我哪里是怪你这个,怪只怪你对他们太客气了。不懂事的东西,白白堕了我的门风!任鹰,还不动手?还要麻烦人家唐老板不成?”他微微一笑,满面春风。
那个瘦长汉子回身低头称诺。一转身,身形一如骄鹰乍起,从二楼围栏急掠而下。底下那个被唐老板一掌打倒,还趴在地上哼哼的家伙顿时面露惧色,高呼一声:“公子饶——!”呼声刚起,瘦长汉子已经落在他身前,手中宝剑一横,那个“命”字被生生割断在他喉咙里。
宝剑一甩,滴血不沾,反手回鞘,长身而立。就露这一下身手,偌大的厅堂,台上台下,突然如冰封了的湖面,骤然安静的只剩下咂舌吸气的声音!
半响过去,突然自大厅后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杀、杀、杀人啦!”这一声惊叫,仿佛是封冻的湖面上骤然裂开了一道裂缝,接着就是激流奔涌的一泻千里!
人群已经醒悟过来,乌压压呼喊招呼着争相离去!再看那个二楼上的小公子,歪着头,斜着身子倚着围栏向下含笑而视,仿佛看的是一场精彩的好戏。哪里对那条人命有一丝一毫的怜惜?
“好了,唐老板,我的奴才我已经处置了,却不知人家的奴才谁来责罚呢?”
唐老板看看周围奔走的人群苦笑:“小公子说笑了,进了我这福寿园的就都是客。哪里有什么奴才?有什么地方让小公子不满意的都是我福寿园的过错。我先给您赔礼了。您有什么要求,我保证倾我全园之力,让您尽兴而归。”
我再不明白,也听出了唐老板袒护的意思了,看一眼二哥,心道虽然唐老板有心袒护,可是这个小公子不惜杀了自己的奴才来针对我们,又岂是他几句话就能善罢甘休的!
果然二哥盯着不远处的那个瘦长汉子,眼角在慢慢收紧!
二哥如此紧张看来也是没有胜他的把握。我暗推身边的土鳖儿一下。还不赶紧趁乱出去喊人?
土鳖儿身形刚动,就见白光一晃,一只酒杯从天而降,正落在他跟前。砰的一声碎裂,吓得他“妈呀”一声后退两步回来。
却见二楼上的小公子嘻嘻笑着,看着我们几个道:“脚底抹油可是薛府里□□出来的好规矩?看来真该替你们主子好好管教你们一下了。不过要是你们主子在这儿,也不妨自己出来管教一下。意思意思也是大家的脸面。”嬉笑说着,眼光有意无意的撇向东边的雅阁。
唐老板上前一步还想说话,却见二哥向二楼上的小公子一抱拳,凛然道:“咱们薛府自有薛府的脸面,再不济也不能少了这点儿担当。我们主子不在这里,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公子尽快向我讨还就是了。不过这两位姑娘只是薛府的客人,并不是咱们薛府的人,唐老板可以作个见证。还望公子不要为难了她们。”
“好!是个汉子,有胆气,也难怪你们主子敢放你出来担待。不过,能不能担得住还要看你的本事,光凭这几句话也只能是讨爷一句好而已。任鹰,跟这位兄弟学习一下。看看人家是怎么当奴才的!”
“好,兄弟领教了!”任鹰说着一步跃上正前方的戏台,冲台下二哥一抱拳,“请!”
二哥回头说一句:“务必照顾好柳姑娘。”就纵身跃上。
二哥这一句话说的我心里一惊,之前一直是要土鳖儿照顾好我和胭脂两个,这句话却是跟他二人说的,只求保全我一人。可见今日情况危急,只怕二哥已经存了拼死的心了。
二哥的武器是一柄软剑,平日里缠在腰间,极少在人前拔剑。今日却不托大,跟那人抱拳见礼后,一抖手,一声龙吟,宝剑在手!
这些年来,小小平阳县城可以说一直是薛府的天下,从来不曾有人胆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找薛府的麻烦。何况,凭薛府的实力,也从不怕有人找麻烦。可是,此时此刻,这个少年公子和这个精壮汉子,来历不明,身份不清,不仅对薛府没有任何敬畏,更似乎是早存了敌意。原本就是一点小事,竟不惜以人命相逼!
更可怕的是这个小公子,心思阴毒、视人命如草芥!手下的这个汉子又出手狠辣,武功高强。
片刻功夫,台上两人你来我往,已经几个回合!看那人身手矫健,游刃有余,只怕功夫不在二哥之下。更不知这个小公子除了他和刚才桌上这三人还有没有别的手下——只怕今儿个是真的惹了麻烦了!
我们三个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胭脂吓得脸都白了。
我心思千转,也没有妥善之法,只后悔自己不曾习得武功,就算是只有土鳖儿的水平,今日里也不会这样束手无策,只能拖累他们!
环顾周围,只这片刻功夫,偌大的厅堂已经空了大半!几个吓得手脚瘫软的女客,正在家人和茶水小二的搀护下离去,个别胆大的看客也都只注意着台上打斗的二人,连那个小公子的目光也正被他们所吸引。
我一拉胭脂,低声道:“出去通知谦叔。”说完,趁人不备,一把将胭脂推到一伙儿正经过我们身边的人群中。
土鳖儿更是一声不响,只牢牢拉了我的衣袖,怕我丢了一般。我却连头都不敢回顾,也不知道胭脂进了人群是否跟随他们出了园子。
原本拥挤热闹的大厅已经安静的呼吸可闻。
台上二哥和那人看上去似乎不分胜负,可是,二哥身后的衣襟已现汗迹,而那个汉子还是一如刚才气定神闲。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二哥已是强弩之末,落败已是早晚的问题。
只能祈求二哥能够多坚持一会儿。谦叔肯定派了人在附近,只求胭脂能赶快找到他们。不然,二哥定然要伤在那人剑下,我们几个更是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土鳖儿几次急得想上前帮忙,都被我拉住。他小声在我耳边哀求:“好姐姐,让我帮二哥制住这个家伙。剩下那几个就好办了,上面那个小屁孩,一会儿我自己就收拾了他!”
我却不敢让他上前。事情肯定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不说他上去了能不能帮到二哥,就凭唐老板每次偷偷跟我摇头、使眼色,他总不会害我们,不让我们上前一定有他的道理。
耐心等一会儿吧,看情况,二哥总还能支持一时半刻。只要谦叔他们来了,我们好歹总算是地头蛇吧,任他们再厉害,也管教他虎落平阳、龙游浅水!
结果没有等来谦叔,却等来了一身狼狈的胭脂!
就听一声哭喊:“二哥救我!”只见胭脂从厅外向我们奔来,衣襟不整,钗发凌乱!
后面紧紧追赶的七八个人,打头的正是刚才跟我们起了争执被唐老板拉走的那两个人,那个受伤的家伙脸上的筷子已经□□了,斑斑血迹还未擦净,却一脸狰狞的抓向胭脂。
二哥听到胭脂惊叫,心神一散,已被任鹰一步抢上,一剑刺在左肋!就听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好在任鹰也不再为难,收剑傲立。
那边胭脂已经奔到我眼前,一下扑到我怀里。土鳖儿更是上前去拦,却不等那几人来到近前,唐老板已经领了四五个伙计迎上前去:“二位,二位,消消气,消消气,跟她个小丫头费什么劲啊,我请几位喝酒……”
几个人正推搡着,就见那个小公子在楼上嘿嘿一笑:“有意思,有意思,看来唐老板也是清闲的很呢,任鹰,还不陪唐老板活动活动,你那一根筷子刚才在唐老板这里可没有讨到半点便宜呢!”
刚才的筷子果然是他射来的!却不知道后来一根替唐老板解围的筷子是谁的手段?似乎有些什么地方不对,我却顾不得多想了。
任鹰领命已经跟唐老板交上了手,没有了唐老板的阻拦,那几个伙计轻易就被他们缠住。那个一脸血污的家伙狞笑着几步就到了我们眼前!
“小娘们,大爷就喜欢你这调调,大爷这张脸就为你伤的,怎么你也得给我还回来!”土鳖儿上前去拦,一个照面就被他一掌拍开!随即被后面赶上来的一人伸手按住!
我和胭脂再也顾不得了,转身就跑。
却听二楼上那个小公子嘻嘻笑着叫一声“任鹰”,突然身子在栏杆上一翻,就像一只硕大的蝴蝶,翩然而下!
任鹰虚晃一剑逼开了唐老板,一纵身凌空而起,半空中,抓住一条二楼垂下的帷蔓丝带一甩手正缠在那小公子的腰间!他下坠之势顿减,倒似是一只风筝翩翩落了下来。
他落地之处正是我和胭脂夺路而逃的方向。
他足一点地,一个旋身,正拦在我们的去路上!玉立亭亭,冲我们嫣然而笑——那无邪的笑容灿若春花秋月,看在我眼中却似恶魔妖邪!
同样笑腼如花,同样心肠毒辣——生生竟是另一个阮清寒!
一愣神的功夫,身后的那人已追到眼前!恶狠狠一把抓来,胭脂赶紧挡在我身前!
同早上一般无二的情景,我又岂能让胭脂再次替我涉险?一把拉过胭脂护在身后,急中生智,想起了早上出门时怀里暗藏的药来,顾不得多想,顺手摸出一个小包,一把撕碎了向那人掷去!
就听那个家伙一声惨叫,捂着脸就向后倒去!
药粉在空中弥漫开来,药香飘散,竟是一包适于头晕昏眩提神醒脑用的醒神散,特别适用于重伤后避免昏厥!不说别的,就是配料中的薄荷,也够这个家伙受的。好好的人,这样撒到眼睛里、口鼻里也是难受的紧,何况这个家伙一脸的伤口!
这个药真真是再适合他不过的——心里竟然涌出一阵快意!原来我也有这样残忍的一面。
迎面还有那个小恶魔立在正中,一拉愣着的胭脂转身从两张倒地的桌子间穿过!
远远看向台子上,二哥也正看向我们!只见他几欲奋力起身,却都不支而倒!土鳖儿一眼望去更是不知去向。
那边唐老板和他几个手下在任鹰凌厉的剑法下纷纷倒地,不知是死是伤!混战一起,看热闹的几人也早都躲了个干净。宽广的大厅一眼望去,刀光血影,惨烈异常。
开始闹事引起我们纠纷的三人,现在一死一伤,剩下的那个一剑捅倒了一个伙计,几步赶到我们跟前!
却听见那个小恶魔看着地上那个尚在哀嚎的家伙,自语般道:“不中用的东西,何必还在这里碍眼!”
赶来的那人看一眼躺在地上的同伴,再看一眼小主子,狠狠一咬牙,一跺脚,一剑割断了那人的喉咙!哀嚎的声音被生生割断,鲜血喷涌,他并不躲闪,溅了一身一脸,抬头再看我们,眼中已是杀气腾腾。
几个纵跃到了我们跟前,胭脂拾起一把椅子奋力向他砸去,他只一抬手,那个雕花木椅就如泥塑的一样支离破碎!我伸手再掏药包,他已经一剑指在我眼前,握着药包的手生生顿在那里!
“我本不想杀你,可你知道我刚刚亲手杀死的是谁么?那是我的亲弟弟!”那人瞪着一双血红的眸子看着我,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他虽然好色,却不曾要伤你们性命!你,你却逼死了他!”
“他中的并非□□,虽然疼痛却非重伤。你何必杀他!”看他眼中满溢的哀痛和恨意,我努力压制自己发抖的身子。
“公子要他死,我若不杀他,我也不能活!”
“那是你们的主子狠毒,你怎么能来怪我们!”胭脂急道。
“顾不得了,你们已经惹恼了主子!只有你们死了,我才有机会活命!”他恨恨的咬牙说道,剑也顺势推出!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利剑,耳畔胭脂的惊叫听起来分外遥远……
就要这样死了呢,并没有觉得害怕,只是看着那剑尖上残留的鲜血有些难过——最后竟要沾染上这样肮脏的血污,实在是不甘心啊!
双眼一闭,眼不见为净吧。却听见“叮”的一声,接着是那人一声惊呼!
睁开眼,就见他一剑刺空,整个人竟然踉跄着从我身边滑过!仔细再看,他手中的剑上竟也插了根筷子!
他倒是把握的紧,所以不曾脱手,可是,剑已经偏离了方向,人更是跟着剑势向一旁冲去。
我抬眼四顾,土鳖儿不见踪影,唐老板众人没有躺下的,也都在缠斗!再看二哥,他正瞪着我,看样子也是刚松了口气,竟然一翻身昏倒在地!
到底是谁?
再看那个小恶魔,本来就面如冠玉的脸色更加青白,连一直保持的如花笑腼也不复存在!
“任鹰!”他大喊一声,“给我杀了这两个贱人!”
“公子……”那个任鹰一愣,“属下……属下从不杀无力反抗之人,包括女人!”他小心翼翼的回复,声音清冷却坚定异常。
“你!”小恶魔一跺脚,“好,你不肯杀她。我自己来!”他伸手入怀,掏出一个手掌大小手腕粗细的碧绿圆筒,一举手,对准了我们!
“公子,不可。黄……老爷说了,这个只能是在危及到你性命之时方可使用!”任鹰脸色大变!
“哼,我快被这群草包气死了,还不是危及我性命的时候么?”他嘴角一翘,笑得倾国倾城,我却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凉的——能让任鹰都为之变色的东西,该是怎样的可怕?
就见他笑容一敛,我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把推向了胭脂!就见他手臂一抬——只听“咔嚓”一声,绷簧响动,眼前已经是一片璀璨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