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雪飞(1 / 1)
樊离城已下了好几场雨雪,天气寒冷加上敌国来袭,城内居民惶恐不安,刚到傍晚长街已是无人,冷风一阵急似一阵刮起路旁落叶,枯干的叶子被卷飞至半空后又零落无主的飘洒落下,往往还没落地又再被无情的卷起,鹊鸟低飞,天空像一块厚重的铅,压得低沉沉的,又一场大雪已在眼前。
夏昊允走上城头,所经之处,士兵恭敬行礼,盔甲铿锵作响。寒风凛冽,刮得旌旗猎猎作响,空气寒冷干燥加上飞扬的尘沙,每吸一口气,鼻子都觉得剌痛。
他领兵到时,西什国已经夺下了武明、名源与顾阳三城,尽夺三城粮草辎重,二十万军队扎营在樊离城西门外三十里,今天是他来到樊离的第十天,十天中指挥大军冲营四次,西什皇帝御驾亲征,其军士用命,悍不畏死,竟与大夏朝二十万大军势均力敌,他们不断挖下壕沟加固营盘,更在前天引军攻城,十天来双方各有伤亡。
从城头上看下去,西什军刀枪如林,营盘如海,国主宇文俦的明黄龙旗醒目的被围在正中。
“王爷,这西什国是怎么想的,虽说他们也是二十万人马,但我们有城池可守,后备无忧,眼看天气越来越坏,再下几场雪就能活埋了他,他还不撤,这样耗下去,他能耗到几时?”樊离守将欧阳安手按剑柄,跟随在夏昊允身边,眺看西什国营盘。
“你派探马绕至他身后仔细探看,如他有兵增援或者拔营退兵,立刻来报”。
“是。”
这样的打法,仿佛有恃无恐,的确是怪异,还是当真为了天尊之心,连命都不想要了?夏昊允脸上一凉,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入他掌心,转瞬化为水渍,更多的雪花从空中飘飞下来,雪花随风乱舞,不到一刻,雪便密得连对面的人也看不真切了。
离樊离城只两里地了,蓝雁夕迎着风,抖抖嗖嗖,深一脚浅一脚的沿着唯一一条小路行走,身上冷得透了,再没一处暖和。本来天黑前就该到了,只是脚踝处的旧伤经不起长时间的走路,又开始拐了起来,她早晚要把这条腿给打断了重新接一次。
七姨本来要与她一起上前线,可她那七姨父担心老婆身子还不结实,一天拖一天不出发,她有时才提个头说该走了,他无声的瞪她一眼,那悍然气势立马令她崩塌……于是四天前留了一张字条,从明王府偷偷摸摸翻墙出来,先找了家当铺,把那尊雪玉观音当了,再雇了一辆马车一路向西,有钱什么都好办,每天换雇马车,一来走得快些,二来小心为上,万一车夫起了什么歪心,也来不及下手。只是马车近樊离十里就再也不肯走了,说那边在打仗,万一碰到西什国的人,小命不保。
下雪了!居然,下雪了!蓝雁夕欲哭无泪,哪知道古代的地理气候也相差这么大啊,坐个马车而巳,又不是坐飞机从广州直抵黑龙江,早上上车的时候她只穿了一件丝绫夹袄,走了一天,到离城十里才发现,这边至少零度下了,周围连个人家也没有,只好花十两银子把大车的羊皮车帘给买下来,正中间开个口子,像套头毛衣一样罩下来,倒像是裹了条麻袋在身上。
“哇……”一声惨叫,天黑看不清路,一脚踩进一个齐膝深的泥水洼里,半条裤腿全湿了。好在反应得快,手在地下一撑,没整个人摔下去,只是手上脸上也是溅了冰冷的泥,泥湿的裤腿沾在皮肤上,寒意极快的钻入血管,不过只一会儿,就冷得麻木没有知觉了。
终于,挪动着两条灌了铅的腿,挨到了城门下,城门紧闭,抬头望去,城楼上闪跳着桔色灯火,吞下一口冰冷的唾沫,她伸手拍门,手冻得像木头,感觉不出来是自己的。
火光陡然亮了起来,一排火把中,一名胖胖的守兵露头喝问:“干什么的。”
“我,我要进城。”牙齿打战。
“去去,半夜进什么城,现在正打仗,谁知道你是不是奸细。”胖守兵缩头回去。
“我是,明王府,的人,有要事,面见明王。”蓝雁夕声音抖得快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如果今晚被关在城外,她非冻死不可。
“明王府的?”声音谨慎小心了许多,城头火光再次大亮,火把甚至探出墙外,蓝雁夕那个激动啊,真想抢过来烤火。上面商量了一会,大概看定了城下就只一个人,又怕万一真是明王府的人吃罪不起,胖守兵撑了伞,带了几个小兵下来开门查看。
门仅开了一线,胖守兵看了一眼,皱起了眉,这人身上裹着件不男不女的衣服,满身的泥,脸上也脏得看不出面貌,冻得直哆嗦,叫花子还差不多。
“令牌。”冰豆子一样两个字,加一只胖手伸到眼前。
“……”她哪有什么令牌。
“没有?叫花子一样也敢冒充明王府的人,活腻味了吧你,拿大爷开心。”胖守兵缩了缩脖子,这天太冷了,他朝左右手一挥:“关门。”
沉重的朱红木门吱呀转着门轴,蓝雁夕扑前一步,双腿僵硬得站不住,身子靠在门边框上,一把死抓住胖守兵的衣袖。现在不仅是见不见得到夏昊允的问题了,而是她会不会冻死在这里。
“放手,放手。”胖守兵见衣袖上一个乌泥的爪印,大怒,伸脚就来踹……
啊,那是!脚停下,眼睛看到的那是……一串碧绿的翡翠珠子手链,每颗珠子都浑圆娇绿,在火光下色泽通透没一丝暇痕。
“这个,给你,带我去见,明王。”一把将手链塞到胖守兵手里,他的手,好暖和。
胖守兵看得眼睛都绿了,这串手串儿至少值个千八百两,他一年到头的兵饷也才三十两。只怕这叫花子身上还不只这个,心里杀人夺财的恶念一闪,在这快冻僵的人身上一打量,乍然发现,竟是一个女子,羊皮大褂下一件素白色丝凌袄子,颈边袖口镶着火红的狐皮。
“进来,到前面哨亭避会雪去。”胖守兵见她衣着贵重,口口声声要见明王,周围又有不少人看着,终究不敢下手,“这么冷的天,明王今晚是见不着了,明天一早,你自己到官坻去求见,见得着是你的运气,拿了你的东西,我给你找一个避雪的地方,让你过了今夜就是了。”
蓝雁夕用尽全身力气,挪步进了城门,背脊靠上门板,右半边的门吱吱呀呀在她身后合拢,静夜里显得特别剌耳响亮。
胖守兵把玩手串,另几名小兵凑上去贪婪的争抢,没一个人记得后面还有一个走不动的蓝雁夕。
“这是我的,你们谁也别想抢……”胖胖的身子钻出包围,撤腿就跑,后面的紧追不放,六、七个人转着圈子喊叫追逐。
一队盔甲整齐的队伍打着灯笼火把在一丈外停下,左边灯笼上大大的一个巡字,右边灯笼上一个明字。队伍领头的正是一身银盔的明王与樊离城守将欧阳安,恐怕下雪天守城兵士疏惫防务,被敌人所乘,亲自带了巡哨检视全城,三更天竟然听见东门有开启城门声。
“呵呵,本王刚才好象听欧阳将军说东城守卫皆是精锐……”夏昊允抬眼。
就这冰冷的一眼足够吓得欧阳安头皮发麻,偏偏他还在笑。
“在城门重地嬉戏喧哗,成何体统。”欧阳安跨上几步一声厉吼,这些下属丢尽了他的脸。
“欧阳将军……明王……。”一众争闹的人看清了眼前是谁,瞬间跪了一地。
“三更天开启城门,可有军务?”雪花飞至银盔上,聆静蛰伏。
“没,没有。”胖守兵壮着胆子回话,“只是有人在城外快冻死了,属下……”
“并非军务擅开城门,依军法,怎样啊……欧阳将军!”夏昊允打断他,慢悠悠地,只是拿冷眼看着这几个瑟瑟发抖的士兵,眼角余光,瞥见其中一人手上娇绿光润流转,夏昊允瞳孔猛的收缩,那是——
“依军法……”
当斩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欧阳安蓦然被夏昊允一把推倒,庞大的身子横飞跌倒在雪地里,险些啃了一嘴泥。
“这手链是哪里来的,说。”夏昊允劈手抢过手链,一把揪起胖守兵胸前的衣服,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他星眸黑湛深不见底,像最平静的海水,却隐藏吞噬一切的骇浪,胖守兵双脚脚尖离地,吓得不能成言,只是手指指向后方城门。
“夏昊允……”微弱的声音被北风吹得虚幻飘渺,听在夏昊允耳朵里如同炸雷,
蓝雁夕背脊抵在门板上,心口紧着的一口气松下来,渐渐意识模糊,身子一点点顺着门往下滑。
“我的天,是夕夕!”树林闻声冲上去,有人比他更快,像一只急箭,冲到城门边,伸臂托住那软倒的身子。
“夕夕,蓝雁夕,你醒醒,给我醒过来……叫大夫来……都给我滚开。”蓝雁夕最后的清醒是听见他焦急大喊,失态了啊,明王夏昊允……他的双臂,无可抑制的颤抖着,抱着她在长街上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