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如鱼饮水】（1 / 1）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其实每个都市人都是一条游在水里的鱼，而我，是一条正在饮水的鱼。——何苾
在东南沿海一带，有许多这样夜夜灯火辉煌的小城，成千上万的小工厂日以继夜的为本地纺织服装产业和制鞋工业做贡献；许多外表朴素的民宅一幢挨着一幢，竞先展示它们祥和的脸庞，然而，走进院落深处，此起彼伏的平车运作声音嗡嗡作响，一楼仓库，二楼裁床，三楼车间，四楼便是老板一家大小的安乐窝了。
除去小城数得清数目的几家大企业是搬着劳动法运作，无数小加工厂心照不宣的把上班时间延到了晚上甚至半夜，管理人员九点下班，普通工人十二点下班。
这里普遍采用计件工资制，工人们拼命赶出口服装数量，赶出了更高的工资，但赶走了热情。
外商采购团一年比一年热情高涨，来的人越来越多了，老外也越来越精，管他什么人民币升值，什么原材料涨价，什么美元汇率降低，他们都学会了简单的货比三家只比单价，价格一压再压。
加工厂的赢利空间一年不如一年，本来列报价单时用来形容利润的单词“profit”，如今纷纷换成了“margin”。
工厂要正常运营就必须接单，给工人揽活，价格低总比没得做强，保住人力资源要紧，结果是年年都有很多工厂亏损倒闭，当然，年年也都有很多初生牛犊新工厂不怕死的加入这个行当。这样的周而复始，真的是外行凑热闹，内行拼门道。
何苾是小城S城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在一家外贸服装批发店铺当店长，上班时间是中午12点到晚上12点。
S城有许多开着简单的服装批发店铺的外贸个体户，一般是用店铺名义经营着没有任何工商登记的外贸公司，开着店门等着熟门熟路的老外买家前来下单订货，然后将定单下放到任意的小加工厂，行内套话称为买单卖单。据说S城有个比较牛的人物，每年买单卖单就可以赚到800万的差额，所以早期在这个行业里，经营者都觉得这是个比走私好赚得多的行当。但随着市场的白热化，近两年的外贸已经没有这么好赚了，那些外贸个体户也开始摸索起新的路子，有人转移阵地注册了进出口公司帮人出口退税赚佣金，有人转向实业办起工厂，有人工厂资源丰富便坚守阵地代理库存货，据说最便宜的口袋布库一米不到五块钱，做存货买卖更是个获利颇丰的行当。
何苾的老板蔡棍是个有头脑的年轻人，他虽然只有初中毕业，但十八岁时候拿了家里几万块钱出来开辅料店，后来转行做外贸个体户，赶上头班车几年中间赚了几百万，买了别墅娶了个漂亮老婆，还天天可以到桑拿房过夜，是个享受派的人物。他明白SOHO（Small office and Home office，直译就是在家庭办公室、小型办公室的意思，实际上就是自由职业或自由职业者，没有正式注册的一两人的小公司）是做不长的，必须一步一步的把公司建立起来，在建立他的外贸公司之前，他聘请了大学毕业的何苾来店铺里当店长，全权负责跟进国外的客户，并为他管理看店的两个小妹和办公室几个打版、设计人员以及样衣工人。
何苾的主要工作无非是同国外的买家联系，反馈生产进程，只要在网络上便可完成工作，何苾曾试图让老板同意她晚上提早两三个小时回家，将工作揽回家里完成，但这一提议遭到蔡棍老婆曾旋旋的极力反对。她从此不敢再提半个字。
何苾家住在小城的一条老巷里，离工作的外贸店铺并不远，但是从公司出来总是要绕九曲十八弯才能到家，一路上可以经过小城最狭窄的街道和最昏暗最古老的路灯，加上她走路慢，颇为费时。
小城的人们以摩托车为主要交通工具，但她技术不佳，一直是以步行为生。可有时候步行未必比骑摩托车来得安全，因为不论是车撞人，还是人撞车，人都是弱势群体。何苾觉得自己是夜路走多了，终于还是遇到鬼了，被那辆摇摆机车轻轻擦了一下，竟然就摔了个四脚朝天。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出车祸，她连叫都没叫一声，这不希奇，希奇的是，竟然有个路人来扶她。
她连那人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一味的推说没事，自己爬起来，自己走掉。她是个害怕承受人情的人，即使对方是个她完全不认识，今后也不可能有交集的人。
虽然拒绝人家的帮助，但她打从心里感激那个路人的关心。
她想到自己在两年前发生的那场车祸，她躺在那个无人问津的现场，烈日当空，地面温度超过60度，周围的人只是围着看她，没有任何行动。她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地方，一直到半个多小时后终于被一个刚刚认识的朋友送到了医院，在医院她得知自己的外伤并不严重，全身上下最最严重的症状竟然是中暑。她从那以后变得沉默无语。
十二点下班，回到家往往已是十二点半不止了。
何苾是踩着十二点的钟声关了店门往家赶的。从霓虹幻彩的大路一路拐进老城区一条狭窄幽深的小道。借着昏暗的老街灯，扭得跟羊肠一样的小道时明时暗，她把身上的口袋摸了一遍，没找到自己的LED迷你手电筒，硬着头皮疾步往家门的方向走。
她目不斜视的往前赶，很快的，到达了家门外的小路，转个身就是大门了，何苾突然觉得全身发毛，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她抬起头扫视了周围一圈。只见巷口处矗立了一个中年妇人，直勾勾盯着她瞧。
幸亏那人没穿白色衣服，不然她可要被吓傻了。几个月前，她的中学同学燕仔和秋凉来她家看她，聊到子夜才回家。一个小时后她接到了燕仔的电话，发誓以后再也不来何家做客了。原来当晚燕仔一直走在前头，走到这条小路的其中一个巷口处，突然冒出一个穿白色连衣裙，散着一头及腰长发的女人。燕仔当场号啕大哭，惊醒了周围好几个人家。把那个穿白色连衣裙的流莺的“生计”也哭没了。
虽然那妇女没穿白衣服，也不像流莺的样子，但是何苾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发慌，手有点抖，——刚刚的车祸她都没抖一下！
何苾颤巍巍的掏出钥匙包，开了院子的铁门，钻进门内，反手便迅速把门关上了。——关门的那一刻，她感觉对面巷口的女人还在两眼发直的看着她。
何苾三步并做两步走到自家门前，翻出另一把钥匙开防盗门，进了门内，终于松了一大口气。
父母弟妹的房间都是黑漆漆的，家人都早已熄灯就寝了，一屋子寂寥极了，只有观音、土地、关二爷、灶神等诸位旁边的佛灯通宵透着微弱的红光。
何家是个旧式的家庭，何父何母是菜市场小贩出身，起早摸黑习惯了，早早入睡也成了他们家雷打不动的默契。但何苾显然是个例外，她习惯晚睡。
五十：
见信展颜！想不到这么快，毕业四五年了。
我用天上人间两种身份面对同一群人，不可能得到理解，也不会有同情，有的只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老实说，我很想哭，但我是咎由自取，我不能泄气，不能哭。
我这两天熬夜又看了一遍电子版的《因缘——一舍妖孽》，确实如此，我们曾经就是那么疯狂和招摇。我们都是妖孽，为祸人间。只是，我好不容易忘记了大学那段岁月，忘记了所有的开心、高傲与抱负，这篇小说又勾起我尘封的回忆。我没办法感谢你。
在那些年薪十万的同窗眼中，我是个异象，在我眼中，他们则是一座座美丽飘渺的空中楼阁。我们只能彼此兴叹。
我知道你要问我，小说的姐妹篇我完成到哪里了，我想告诉你，我已经退化得连日记都写不清楚了，别再指望我了。
我刚刚下班，走了半小时的夜路回到家。我现在在一家服装店看店，工作时间是中午12点到晚上12点，每个月有两天的调休，月薪一千八，已经差不多封顶了。在这个小城，我靠自己的力量走到现在，也就是这样的局面了。
很多人叫我考张教师证，然后去中学教书。可是你知道的，我有心病，我宁愿当售货员也不愿意当老师。我没信心教好学生，我不想误人子弟。
公务员我考过一次，一年前。没考上。面试被刷掉的。那次同考的竟然有一个竞争者是我的小学同学，小学时候我是他们班的班长、少先队大队长，他是个小学五年级还需要我帮他补习拼音算术的人，那又怎么样？人家有一个有钱有势当镇长的爹，笔试上线后，他爹便带他拜访了所有可能成为面试考官的地区各部门领导，确保面试时候分配到我们这组的七个考官至少有四个见过他的脸，就算面试不让报名字，只报考号，他们只要认出他是谁的儿子就可以了，他就这样万无一失的通过了。我一直以为公务员考试是无比公平的，但是凡事总有例外，而这个例外就让我给碰上了，从那以后我更加心灰意冷，再也不想去考什么了。
我也有一个同学是靠自己的力量考上了公务员，在公安系统的面试里还是第一名被录取的。
但是每次公务员考试发布公告的时候，我想到的总是那个走后门风光无限的同学，而不是这个靠自己实力坚不可摧的同窗，因为拔尖的人毕竟不多，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最容易影响到普通大众的是反面教材，而不是范例。
我很想丢开这里的一切到大城市里打拼，我怪自己当初没有义无返顾的出走，现在在家乡这个小城市窝了多年才突然想要走出去，似乎有点晚了。
不过我既然还活着，一切就还有无限的可能，我再怎么觉得老天爷对不起我，始终还是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毕竟，我靠自己的力量还是活了下来。
何苾
05.25
何苾抹了抹朦胧的双眼，起身冲了个澡，上床倒头便睡。梦中的她回到了两年前，她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很喜欢笑，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很好看。她对工作很积极，每天阳光灿烂，同事、领导都很喜欢她，封她为部门之花……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她走到了即将发生车祸的现场，一辆发疯的摩托车毫无征兆的朝她撞过来，她明显觉得自己飞了起来，着地的时候头先摔到地面，疼痛欲裂……
然后她听到很刺耳的铃声——她记得当时的车祸现场并没有交通警察出现，铃声到底从哪里来的？她的头越想越痛。
终于，她发现，是手机在响。于是，她伸手一把胡抓，抓了手机塞到棉花枕头底下。
梦，还在继续。
窗外微弱的月光漫进她的房间，雾蒙蒙的照着梳妆台，台上一个小巧的轮胎造型的立式电子钟，时针正指向凌晨三点半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