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请让我爱你(1 / 1)
“请问,肖梅是住这里吗?”进来的人问。
自己已经换姓很久了,怎么还有人知道她姓肖呢?潘梅心里不免打了个格登。
“有什么事吗?”
方华见一大早就有人来找潘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中立即对他们产生了强烈的敌意。他用身子紧紧地护着潘梅。
“你们别紧张,也别误会,我们是‘打击拐卖妇女儿童’办公室的办案民警。他俩是云南分局的,我俩是江苏无锡分局的。今天来是想找你了解一些关于你被拐卖的事情。他叫李强,我叫赵正刚,这是我的证件。”一位稍年长的陌生人和蔼地对紧张的他俩说。
“对!我们是云南省盘枝县公安局的,我叫杨远鹏,他叫丁博辉。为了少些误会,我们都没穿警服。这是我们的证件。”杨远鹏用家乡话对潘梅说。
看见家乡人,听着家乡话,潘梅突然间就已经泪落成河,泛滥成灾……
恍如隔世……
“现在我们向你了解一些你当年被拐卖出来的情况。你是所有案件漏掉的一件特殊案子,否则早在五年前的严厉打击拐卖妇女儿童案中就已得到告破了,哪还能等到今天。所以,今天你要全面配合我们,你才能尽早和亲人团圆。”
等到潘梅情绪稍稍稳定了一点,他们和她继续着谈话。
“你是云南省盘枝县的?详细地址是哪里呢?”杨远鹏亲切地问道。
“云南省盘枝县龙坑镇土桩村泥巴小队。”潘梅看见丁博辉警官把她说的话详细地记在一个小本子上。
“你父亲,不!你继父和王志辉把你从家里拐骗卖到江苏有几年了?”
“八年……”潘梅依然失控地泪流满面。
“那……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一直没告诉家乡的人,老师或者同学?”丁博辉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同情地问道。
“我怕我妈再遭他的毒打,走时他曾警告过我。”
“是你继父肖仲逵吗?”
“嗯!”
“你怎么这样傻,他说打就打了?你要早告诉你的老师或同学,或者是我们,肖仲逵早就被我们抓住了,你也不会在外面流浪这么久了,可现在……”
“还有一个原因没告他,因为……我没结婚。”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方华。方华低着头把潘梅的手捏得很紧,似乎一放开她就会飞走。
“哦!为什么?”
“因为,因为……他们,那家人只想买只传闻中的‘鸽子’给他弥留之中的父亲送终,让他病入膏肓的老父亲看见儿子成家后能死得瞑目,事后我就离开了那户人家。”
“那你为什么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一直留了下来?”
“我本来一直都想逃走,在火车上没走成,然后到了那户人家后,也千方百计地寻找逃走的机会,可我继父和那姓王的一直盯着我。到了结婚那天晚上我逃到了后园,眼看就要翻墙出去了,却又被他们抓了回来。后来,看实在没有机会了,就准备了把剪刀,心想先杀掉那新郎,然后我再自杀。可庆幸的是那人并没把我怎么样。安葬完他父亲后他告诉我,他们家只是花了一万多元钱买我来作场戏,然后就叫我走,还说我是‘鸽子’。为了证明我不是专门出来骗钱的‘鸽子’,我决定还了他家的钱再走,所以,我就留了下来,一直到现在。”
虽然事隔多年,但潘梅一旦提起,却记忆犹新,依然痛彻心菲,涕泪滂沱。
“那你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和家里联系吗?”看着眼前被泪水淹没的潘梅,他们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没有。不敢冒险。自从他有了自己的骨肉后,就一直把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好不容易把我送出几千里以外,他是不会轻易让我回家的。”
“现在你可以和家里联系了,你和家里联系是受法律保护的,就因为有你们这些不会利用法律来保护自己的人,才促使肖仲逵他们这种可恶的小人有空可钻,其实那时你完全可以告他虐待罪和遗弃罪,当然还有一条拐卖妇女儿童罪。可是现在你告不到他了,他于三年前在一次醉酒后滚下悬崖摔死了。”
“啊!那……那我妈,还有我俩小弟呢?”听说肖仲逵死了,潘梅没有半点的惊喜,他毕竟是母亲的全部支柱。
“他们都生活得很好,这个你放心。因为鉴于你母亲长期受肖仲逵的欺压,而且先前又是烈士的遗孤,政府已经给予了她最大的补贴和帮助,还免去了你两个弟弟上学的所有费用,而且你母亲每月还能领到180元的最低生活水平保障费。所以,一切你都不用担心。你妈不知道你的去向,我们是从抓来的人贩子王志辉口中知道这件事的。对了,听说我们要来找你,她硬要跟来,但我们办案不宜带受害人家属。而且寻找线索还有一定的困难,要找到人以后才能适当地安排受害人和家属见面。所以没同意她的请求,只带来了她的一封亲笔信。”说着,杨警官从包里掏出信来。
展开信,潘梅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泛滥成灾。八年了,八年了才又见母亲这亲切而又陌生的手迹。看着母亲这娟秀而有些僵硬的字迹,仿佛又看见了她那干涸的脸庞、凌乱的头发,还有那深深的未老先衰的条条绉皱……
“……梅!妈的心肝!你在哪里?你现在还好吗?……提起你,妈的心就长痛不止。是妈没用,是妈无能,才把你给弄丢了。我对着大山千呼万唤,可是我的心肝就那么地丢了,消失了,和你的父亲一样一去就不复返了。梅呀……梅,你回来!妈好想你!
“我向他要你的详细地址,换来的却是拳脚相加,我恨啊!恨这个恶魔,恨这个酒鬼赌徒……
“我对不起你的父亲,没有养育好他的女儿。我真想一死了之,可是,我走了,小龙、小虎怎么办?扔掉乐果药水瓶,我只好苟且偷生地活着,用生活的重压来惩罚自己当初的错误决定所造成的一切不幸后果……
“后来,我连哄带骗陪他到医院去作了检查,才知道他患有间隙性狂妄精神分裂症,加上酒痨,所以他才有那些不可思议不可原谅的作为,不过都过去了,现在他死了,我总算是解脱了,你也不必再恨他,毕竟他是个病人。梅,你回来吧。政府说能找到你,妈彻夜未眠,妈想你呀,巴不得马上见到你……那人对你好吗?不好就回来,让我们母女相依为命。小孩呢?该有五、六岁了吧?你的身份证我已经给你办好几年了,就是一直没机会给你,现在我让政府带给你,你现在可以正大光明地叫‘潘梅’了,再也没人敢阻止你了……”
在泪水中读完母亲的信,潘梅早已成了泪人,这八年来的辛酸与无奈,都在这一刻如苦胆汁一样全部倾倒出来,是那样的苦,那样的涩,那样的让人不堪回味。她百感交集,哭得昏天黑地、痛不欲生……
看着眼前的这个苦命的女孩,警官们无不为之心酸。
他们和方华一起把她扶上床躺下。
“好好休息,过两天我们来带你回家。”
杨远鹏他们走后,房间里只剩下潘梅和方华。
“你打我吧,你现在这样都是我家害的。”面对潘梅,方华痛恨自己,他蹲在床边,拉起潘梅的手就往自己头上打。
“你走吧!拜托你别在这里添乱了。”潘梅挣脱他的手,睁开泪眼说。
“那去看韩彬……”方华小心翼翼地问。
“改天吧!你看我……合适出门吗?”为了不让方华过于自责,潘梅牵强地挤出一点笑容,但这笑比哭还难看。
“那好吧,你好好睡一觉。反正今天休息,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你还是走吧,你在这里,我心里难受,我不想看到你,你就让我一个人好好静一静吧!”
“你不会真想跟他们回家吧?”方华紧张起来。
“你走吧!听见没有?”泪又在潘梅的大眼中快速地滚落下来。
“那好吧,明天我再来看你。”方华轻轻地带上门,在门外悄悄地坐了下来。
方华恨透了自己,一个错误的决定就害苦了一对苦命的母女,尤其是潘梅。
课堂对于喜欢读书的人来说等于她的第二生命,一旦离开了课堂,她的生命将失去任何意义。
但难能可贵的是潘梅在逆境中并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在这举目无亲的陌生他乡,自力更生,自尊自爱,顽强地学习、奋斗。
她就像一株不畏严寒、不怕雪霜的腊梅,孤傲、勇敢地自由生长。
如果说在这之前对她只是心生爱慕之情,那经过今天的事情,方华更加仰慕、钦佩她,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仰:今生今世,除了潘梅,他决不会对任何一位女子动心!
他要好好弥补这么多年来给她造成的苦难和伤害!
虽说自己当年差点成了她的刀下冤魂,但他一点也不恨她。其实那时如果死在她的手里,也许是他永远的解脱,以不至于这么多年来一直背着这沉重的精神枷锁,更不会在多年后的今天对她苦苦思念。
方华在门口坐了很久。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地听了又听,确信潘梅已经睡着了,这才悄悄地离去。
母亲今天一大早就回乡下凉晒衣物了。
他要尽快告诉母亲,他要娶潘梅,不管她是不是大学生他都娶定了她。他在心中不断地祈祷,希望开明的母亲能全力地支持他。
他要快去快回。
回到乡下老屋已是傍晚时分。
“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呀?哎哟!我都快急死了。”范加英一见儿子就不迭地责怪起来。
“妈,发生什么事了?”方华见母亲一脸的惊慌,心里微感不妙。
“刚才来了几个警察,调查几年前我们买媳妇的事,好凶的。”
“那你怎么跟人家说了?”
“我说我们没要,我们只是做戏给老头子看,后来那女孩就进厂上班了。然后有个外地口音的警察说,没酿成事实婚姻就好,就不罚款不拘留。那个陈阿水,不但罚了伍仟元钱,还被抓去了,说要拘留15天。而且,阿巧已被解救了,准备后天回家。刚才我看见她哭得死去活来,他们的女儿也跟着哭,情景好凄惨,真是人财两空啊。幸亏我们当初不是来真的,否则第二个陈阿水就是你。唉!只是苦了阿梅,听说阿梅的继父在三年前已经死了。”
“是啊,你看,我们一个错误的决定就断送了她一生的前途,但所幸的是她遇到是我们,如果是别人家呀,她的遭遇不知有多糟糕,真是令人想都不敢想,天哪!……”方华双手抓住头发把自己深深地陷进沙发里。
“也不知她现在在什么地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了?她到底过得怎么样?上次听你大姐说她生病了,还有了男朋友。在她生病期间,多亏那男孩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真想好好谢谢那男孩。很久就想去看她了,可你姐也不知道她的地址。方华,上你姐那里去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到阿梅,带我去看看那苦命的孩子吧。你们只要把地址给我,我自己去就行了,阿华,妈求求你了,就算妈少活几年,也要去看看她。她是妈的救命恩人哪。这么多年了,你应该学得宽容豁达一点,不应该再怕被她缠上,她不是那种人,不是的……”范加英痛苦地看着儿子,泪水从她满是褶皱的眼角滚落下来。
“妈,您别这样。以前都是我不好,让您和她都这么恨我,可是当初是当初啊,而如今你们都不肯原谅我……”
“不,不是妈怪你,妈只是想见见阿梅,一想到她这么多年来所受的苦,妈就心痛。当初伺候我、救我时的那种大家风范和大无畏的精神,妈想起来这心里就堵得慌,妈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孩子。也不知是为什么,最近我老想她,常常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醒着是她,梦里还是她,可就是见不到她的人,唉……”
“我去去就来。”
方华来不及跟母亲细谈,他决定马上到见潘梅,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母亲。
* * * * * * * * *
迷迷糊糊中,潘梅哭了睡,睡醒又哭。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又一次醒了,一眼又看见了放在枕边的母亲的信。
捧着母亲的信,潘梅犹如捧着母亲滚烫的心,极其沉重而又弥足珍贵。每看一遍,潘梅都哭得肝肠寸断,悲痛欲绝。她恨不得马上回到母亲身边,投进母亲温暖的怀抱,向她诉说这多年以来的遭遇和苦楚。还有分别多年的弟弟,见面肯定都已经认不出来,这是多么可悲的事实啊。
虽说口袋里除了凯丽娜昨天给的400元钱外别无它物,但她还是决定回家,她知道杨警官他们会帮她的。
走之前,她决定去看看望龙桥。
* * * * * * * * *
方华匆匆地来到潘梅的出租屋门口,在门上敲了又敲,可就是没人应答。贴近窗户一看,惊愕地发现床上竟然没有人。
……屋里没有?
她会去哪里呢?
方华的身体“砰”地向前倾,紧紧握住方向盘,漆黑的湿发凌乱地散在额前,衬得他脸色如雪,嘴唇却屏得鲜红。
他将车速加到最大,车窗全部降下,刺骨的冷风狂乱地吹打在他身上,他浑身冻得僵硬,心里却仿佛有痛苦的火焰在燃烧,似要硬生生将他焚烧成灰烬。
* * * * * * * * *
初冬的江南,虽说头顶暖阳,但已经凉飕飕地让人感到颇为寒冷,尤其伫立在这桥头迎着河风,更是有种透骨的冰凉。河面上水波起伏,金光直闪。
久久伫立的潘梅犹如一尊雕塑,直不可弯,望着这差点成了她人生终点站的望龙桥,潘梅心如急流,汹涌翻滚……
人的一生中会碰到无数的如意或不如意,她不会再像以前那么脆弱,她会把这一切当成过往云烟,或者,是人生长河里的一朵小小浪花……
夜幕降临了她依然一动不动,没了当年的绝望也没了刚才的悲伤。
别了,望龙桥!
* * * * * * * * *
夜幕降临。
丰田轿车在夜生活刚刚开始的大街小巷穿梭,刺耳的刹车声时而响彻夜幕拉下的街头,时而响彻人头攒动的街边……
好不容易才找到她……
…………
怎么可以又让她走掉……
…………
有一种绝望,有一种恐惧,慢慢地从他的骨髓里蔓延开来……
是那样一种不详的预感……
如果找不到她,如果再也找不到她……
* * * * * * * * *
回到出租屋,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多,市场里已没了灯火,到处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霓虹灯幽灵似地折射过来,斑驳地照在墙头和地面上。
“去了哪儿?这么晚才回来。”
潘梅正要开门,突然被一个声音把插入锁孔的钥匙吓掉。
“啊……你想吓死我呀?”
经仔细辩认,才发现是方华。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知道吗?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我以为你走了,再也不会来了,我都快急疯了……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方华仰天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找我干吗?”潘梅声音有点发抖,看来被吓得不轻。
“我妈想你了,让我来接你过去让她看看。”
“哦?是很久没去看干妈了,她还好吗?”
“还好,就是太想你。今天想你都想哭了,不知道你住在这里,不然她早就找来了。”方华接过钥匙替她打开门,并拉亮灯。
“别告诉她我住这里。”一整天没吃喝的潘梅又冷又饿,她哆嗦着在门边蹲了下来,“你回去吧,我明天去看她。”
“来,坐床上。”方华扶她坐到床上,“晚饭还没吃吧?”
“吃不下。”
“怎么可以不吃晚饭呢?中饭呢?不会也没吃吧?”
“你回去吧,别在这里烦我了好不好?”说这话时,潘梅冻得牙齿咯咯作响。
“下次出门,记得披件衣服。”方华让她坐到被窝里,用被子齐腰给她盖上,又给她上身披了件衣服,然后忙着去煮东西。
过了一会,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面条就端到了潘梅面前。
“我很笨,从来没煮过东西,何况你这儿除了鸡蛋和面条,就再没别的了,‘巧妇难做无米之炊’嘛,你将就着吃吃看。”
“可我真吃不下。”稍微暖和了些的潘梅为难地说。
“吃多少算多少,权当可怜我第一次煮东西,好不好嘛?”方华可怜地看着她说。
“噗哧——”潘梅被他逗乐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哇,好咸哟……”没想到刚吃一口,潘梅就喊了起来。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只怪我太笨。快,吐在这里。”说话间,方华已拿来了垃圾桶,“怎么办?要不,我带你出去吃?”
“算了吧,昨天说好我请客没请成,今晚怎好再让你破费?再说,今天太晚了,加点开水就行。”
“傻瓜,跟我还客气?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天天请你吃。”
“不要,那多浪费,我还是情愿吃荷包蛋面。”
看着她那副可爱相,方华心里充满了温馨的怜爱。
还好,只是汤太咸,加点开水后口感还是不错的。
或许是一整天没吃东西,也或许是现在心情特好,饿慌了的潘梅饥不择食,一眨眼工夫,一碗荷包蛋面就全溜进了她的肚里。
“我再给你做点?”看她没吃饱的样子,方华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
“你以为我是猪啊?”潘梅笑道,“只不过是看你第一次煮东西,不吃完怕伤你自尊而已。”
没错,方华从小就是个乖宝宝,一直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有伺候过别人?今天真是“大显身手”了,可没想到第一次就出师不利。而潘梅,也许是马上就要离开这里的缘故,以前讨厌的一切,现在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包括她讨厌的眼前这个人,在这时看起来也有点可爱了。
“噢,看来我还是有点面子的耶,你真善解人意。”方华由衷地说。
“那你以为呢?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刁钻武断、不留情面?”
“是啊,想想自己就生气,真想狠狠揍自己一顿,哎……”说着,方华真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疯了你,好好的,干吗打自己?”
“我好吗?我是一个混蛋,超级大混蛋!你应该打我才对。”说着他抓住潘梅的手就往自己头上打。
“以前你的确是很‘混蛋’,不过以前是混蛋,现在不做混蛋不就行了吗?”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对,现在我决不再做那样的混蛋了。”
方华顺势握着她的手,才发现这双手好冷好冷,仿佛是握着两条冰凌,难怪她浑身发抖,舌头打颤。
方华轻轻地坐了下来,心疼地揽她入怀。
“小傻瓜,全身都凉透了。你这是怎么了?有气可以冲我发嘛,干吗要自虐,嗯?”
方华拥住她单薄如纸的肩膀,温柔地用下巴磨擦着她的秀发。她的秀发微湿冰凉地披在肩上,乌黑亮丽,是一种纯粹的子夜般的黑。他捧起她的脸,多年前的菜黄色早已不复存在,而此时是一张脂粉不施也白里透红的脸上,光洁而晶莹剔透,仿佛一碰即破,嘴唇是天然的粉红色,长而上翘的睫毛半掩住那双有着许多心事的明眸。在华美的缝隙里游戈着赏心悦目的迷人气息。他望着她秀净的眉和清澈的眼,荡漾着江河彩虹之美,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她。他忍不住快速地把一个吻深深地印在她的额头上,然后轻轻地重新拥她入怀。
潘梅在方华怀中很安静。冻僵的身体在方华如火的体温传递下渐渐复苏,她本可以推开他,拒绝他,可她却由最初的全身僵硬到最后的软弱无力,无可抗拒这种温柔和从未有过的诱惑。她悄悄地仰头注视着他,英气的剑眉下,那一对澄亮的眸子正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他的头发乱而有型,湿亮的大眼睛中有一种热切的期盼,望着他阳光般灿烂的笑脸及细致如美瓷的肌肤,潘梅的眼睛被磁铁吸住般久久不舍得移开。
是他在吻我吗?还是根本就是我的幻觉?潘梅有如坠入云里雾里一般。
“知道吗?你刚来时就好美。”方华拥紧她。
“哪有干哥哥对干妹妹这样的?”潘梅答非所问,艰难地开了口。
“……”方华还想说什么却没说,只是把她拥得更紧。
“明天我就去看干妈,过两天我要跟杨警官他们回家了。”潘梅十分平静。
“啊!为什么?”方华激动地看着她。
“我想,我现在是到了离开这个伤心地的时候了。”
“还回来吗?”
“不。”
“那不许走!”方华霸道地又要重新揽她入怀。
“不,你们对我的恩,我没齿难忘,但你不可以阻止我走,因为这是我的承诺,也是我们的约定。”潘梅不留痕迹地推开他。
“不……梅,你不能走,没人和你约定,你也不用遵守这个承诺。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我是不会让你走的,我不能忍受再次失去你的痛苦。你看,你的照片六年前就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我。”说着方华急切地从皮夹子里拿出一张照片。
“我在六年前就发现自己爱上了你,可你却不给我任何机会,我只好拿了你的照片,在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梅,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爱你,我会用一生的时光来弥补对你所造成的伤害……”
“啊?这张照片什么时候到你手里了?害得我到处找。”潘梅吃惊地瞪大眼睛。
“风轻轻吹
叶慢慢坠
我要你带电带光跟我愉快飞
我要将以往对你的伤害慢慢抹平
让我像寒冷冬日里的那颗暖阳
在你美丽的青春年华里
天天为你唱不老的情歌永不后悔,
曾伤你最深的我将爱你在年年岁岁……”方华没有回答她,而是取下挂在墙上的吉他,温柔地望着潘梅自弹自唱了起来……
“苍穹深邃
大地广巍
我们翱翔在它的怀抱不思归
丢弃曾受的苦而留人间的蜜
让我像高原天空中的那轮满月
暗夜里停在青色山冈上
夜夜点亮你生命的夜空熠熠发辉
我要把你岁月长河滋润得如痴如醉……
“请让我爱你,请让我爱你,请让我爱你……”
富有磁性的男中音优美地回旋在房间中,轻轻地向她直露心迹。
潘梅沉浸在优美动听的浪漫旋律中,一时间幸福无比。
“这首歌好熟悉喔……我好象在哪里听过。”
“请让我爱你,好吗?”方华用热切的眼神看着她说。
“不,我……”
“轻轻地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方华又弹唱起了大约在冬季。
“你也喜欢这首歌吗?”潘梅惊喜地问。
方华没有回答。
“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这首歌?”方华问,房间里弥散着酸酸的味道。
“因为……因为……”
“不许撒谎。”方华指向她,一脸的严肃。
“哦,因为这是一个朋友教我的第一首歌。”
“一个朋友……第一首歌……男的还是女的?”方华大惊失色。
“不告诉你。”潘梅故作神秘。
“为什么啊?!我什么都告诉你了,可你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快告诉我嘛,是男还是女的?”方华可怜得不得了,仿佛就要哭出来了。
“……男的。”
“男的?就因为……因为他……你不肯嫁给我?”
“切……你在说什么呀?”看他那低落的情绪,潘梅有些莫名的不忍,“他只是我的同学,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同学。”潘梅不想说得太复杂。
“是吗?你没骗我吧?”方华心情有些好起来。
“没有。”
“知道吗?这首《请让我爱你》是我专门为你谱写的。”
“为我……为什么呀?”
“因为你是我生命里的一切。因为我爱你……”
“瞎说。不过这首歌好好听哦……”潘梅的心仿佛就要跳出胸腔,她低下头,清醒地知道自己正在被幸福慢慢包围,尽管这种幸福是她所不愿承认的。
“真的……梅子,我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你就嫁给我吧。”
“别瞎说!你怎么可能爱上我?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吗?”
“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就在我母亲眼瞎不久,因为她怕和瞎子生活一辈子。”
“你傻呀你?赶快把她找回来呀,告诉她你母亲已经好了……”
“没那必要,我早就已经不再爱她。就在发现自己爱的人是你时,我心中已经放不下任何人,刚好她又嫌我母亲眼睛不好,我们就友好地分手了。我曾发誓,一定要找到你,给你爱给你幸福……我不能再次失去你。
“你从来没有拥有过我,也根本谈不上‘再次失去我’。你不可以娶一个外地人作老婆,你不必认为是你家对不起我而同情我……”
“不是的,你还在对我当初说过的那句话而耿耿于怀是吗?”方华急了,“我不是同情你……”
“我没有耿耿于怀。其实事情都过去了,就算是生活对我的一种磨砺吧!它让我学得更多、懂得更多。古人不是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吗?”多年的社会熏陶,使潘梅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蜕变成了一个豁达、明朗、大度的姑娘。不等方华说完,她忙接口道。
“对,一切都过去了,等待我们的是新的开始,梅,嫁给我吧!让我用一生一世来弥补我曾经对你的伤害。”
“不!我没有受伤,你也不曾伤害过我。”潘梅悠悠地说道,“我一个外地人,一没文凭,二没家庭背景,现在连工作都没有着落。你是那么优秀,又是老总,你用得着为了同情我而牺牲你一生的幸福来揽下我这个包袱吗?”
“不是,我不是为了同情你才说要娶你,而是真的真的喜欢你。外地人怎么了?有多少本地人能及外地人?你的文凭比我的更具说服力,我也不要你有家庭背景,工作也可以慢慢找,况且你根本无须出去工作,我的公司就是你的公司,以后少不了要你帮着打理。你不是包袱,不是!我现在只要你答应嫁给我……”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没答应韩彬吗?如果他跟我一样,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仔,我早就毫不犹预地嫁给他了。”
“不要!不许你再想他!你知道吗?那天在医院里看你对他那么好,我都快疯了。我有什么优秀?和你比起来我自惭形秽,我谁都不要,这辈子就喜欢你,就爱你,我非你莫娶!”
“可我决不会嫁给你!”
“为什么啊?”方华急了。
“因为我喜欢过平凡而真实的日子。经过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我知道我需要什么。而你和韩彬给我的都是飘在空中的感觉,我最讨厌这种感觉,从小到大给我的印象往往是这种感觉过后就是从天堂掉到地狱,那种感觉好痛。”想到小时过的那些日子,潘梅就不寒而栗。
“梅,我究竟要怎样做你才会相信我?请你告诉我,该怎样做你才肯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方华摇憾着她的双臂。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事情,而是……”
“而是什么?你说呀。”方华急了。
“……你还和你以前的老板有私情……”韩彬的话又在耳边向起。
“我们不是同一类人。”潘梅痛楚地说。
“我是外星人吗?”
“不是那意思啦,我……我只是说,我是一个外来妹,你怎么可能爱上我?”潘梅不想说穿他。
“可是我就是爱上了你,已经不能自拔了,你说该怎么办吧?”
“你别逼我,再逼我,我马上就走,永远离开江苏!”不想把他想得那么坏,可韩彬的话却一直萦绕在耳际……
“我没逼你……好,好,我不逼你,但你不许走。”
正在这时,方华的手机骤然响起。
怎么又和上次一样?方华不去理它。可摁掉它它又响起,而且有誓不罢休之势,方华生气地把手机往被子上一扔,任由它响个不停。
“干吗不接电话?也许是我干妈的呢。”潘梅心软下来。
“是我妈的吗?”见潘梅不再那么凶,语气也温柔了许多,方华心里甭提有多开心,他拿起手机推开了滑盖。
“喂,谁呀?……凯丽娜?怎么会是你?什么?90件?行啊!……行,我告诉她……”
“梅,凯丽娜要90件货。她现在正在洛杉机机场,正准备上飞机呢,明天就到上海,到时让你去跟她签合同。”方华啪嗒一声关掉手机,兴奋地对潘梅说。
“90件货?什么货?”也许叫得太快了,他省掉了前面的姓,潘梅只当没听出来。她瞪大眼睛,疑惑不解地问。
“毛衣呀!”
“啊?这么多,我恐怕三年都织不好哟?不行不行,太多了。”一种晶亮闪烁的东西在潘梅眼中倏尔而逝。
“傻瓜,雇人呀,我不是吗?公司里的事都由我一个做,那一年的活给我十年都做不完。”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我可以雇人呀。把我这店改成编织小作坊。”潘梅茅塞顿开,“弄不好我也可以开家编织公司呢。”潘梅在床上手舞足蹈起来,像个小孩,特别可爱。
“就是嘛?以后把公司开得比我的还大。”
“又讽刺我啊?”说着潘梅伸手去打他,他猴子似地跳将开去。
“没有,我是说真的。”
“真的?”潘梅歪着头将信将疑。
“是真的。你看,哪一个老板不是有人帮衬着从零开始做起的?”
“说的好象有点道理啊,那谢谢了!”潘梅多少恢复了些昔日的率真和调皮。
“谢你的大头鬼。只要你以后别离开江苏,别再赶我走,我就心满意足了。”说着方华怜爱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头。
“但是,不好意思,你看,天都快亮了,你还是……”潘梅做了个“走人”的手式。
“就是,天都快亮了,回去也睡不着了,还不如留下来陪你到天亮。你安心睡觉,我给你看门,就像咱们刚结婚时的我们那样。”方华本来是想走的,可顽皮的他却灵机一动,想试探一下。
“这怎么行呢?这么冷的天,你看我这儿又小又窄,棉絮也没多余的……”
“没关系呀,你这有这么多的毛衣,嘿,那儿还有一块木板呢?”方华眼尖,一眼就看见墙角处放着一块细长的木板。
“那么窄,怎么翻身呀?”
“我不翻身!”说着,方华就开始动手打地铺。
“不行的,让人看见有男子在我这里过夜多不好?我以后还怎么嫁人呀?”
潘梅拽住毛衣不许他搬动。
“谁让你嫁人了?不是说好嫁给我的吗?今生今世你只属于我一个人!知道吗?”方华一边理直气壮地说,一边拖着拽着毛衣的她向后退去,却没留意他身后的小板凳。
“胡说!我还打算回家呢!”
“等忙完这批活我陪你……”
说话间,扑通一声,两人突然摔倒了。潘梅正好扑在方华身上,两人的嘴唇只差那么一毫米就要碰到了一起。
无形中仿佛有人将他们定住,眼中闪现出的万道温柔的光芒都被对方牢牢吸住……
时间在这一刻已停止,地球也不再转动,他们恍如在天上云雾里一般翩翩飞舞……
“你……色狼!”良久,潘梅突然大叫。
“喂……看看清楚,到底谁是色狼?”方华此时也清醒过来,见潘梅压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他刚觉得好惬意,没想到却被潘梅大叫‘色狼’于是他不得不为自己辩解。
发现是自己压在他身上,潘梅一骨碌翻身站了起来。
方华不便多想,利用这个空隙赶忙快速地把“床”铺好,然后和衣躺倒。
仿佛睡意袭来,他连连打着哈欠。然后用毛衣把自己裹严,很快就鼾声大着了。
其实他哪里睡得着?回味着刚才的一幕,正在心里偷着乐呢,嘿嘿……
而潘梅却气得在旁边直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