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云阳古城(1 / 1)
古老的城垣在正午的日头下透着几分不近人情,高大的角楼衬着蓝色的天幕显得尤为巍峨壮观。这一座秦以来的军事重城正以它一贯冷酷而高傲的姿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们这一队古怪的组合。时节渐入初秋,可正午依就酷热。离京城越近,气候就越干燥。空气里象掺着细沙子,一口气抽到喉咙口又痒又涩。我抬起头,坚固高耸的城门楼子在我的视线里扩张又缩小,缩小又扩张。我晃晃脑袋,心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想不出来。
“咩~~~”喜羊羊冲着那城门叫一声。
哎,这两个月,就它没瘦,还胖了一圈。累了就让小青抱着,饿了就跳下来啃草皮。虽说卖掉玉钗换了些钱,可这二千多年前的城市建设可不比现在,走在荒郊野外,没酒店,没餐馆,没公共厕所。一路艰辛,风餐露宿,常常有钱也买不到食物,找不着客栈。有一回迷了路,啃了三四天的野菜没沾荤腥,饿得我一看喜羊羊那摇摇晃晃的肥屁股就眼冒绿光。那小畜生精得很,一旦发现我眼神不善,就紧挨着小青寸步不离。
小青一直走在最前头,经过一整个夏天的考验,晒出了一身健康的古铜色,人也变得精瘦。“我们到了!”小青回头对我叫道。一笑,那亮闪闪的牙齿差点晃了我的眼。
我软趴趴地扒在匹诺曹背上,有气无力地嘟哝,“真当我不识字哪,这哪里是长安……”
“云阳距长安就三百里路,我们马上就能到京城了。”说完,他兴高采烈地牵起匹诺曹飞奔向城门。
“哎哟,你想颠散我啊!”我经不住颠簸,只好直起腰来。这羊倌儿是不是铁打的?走了两个多月,还越走越精神了,就好像京城里有个美娇娘在等他回家似的!高大的城门近了,隐约可闻城内的喧嚣,看来是座热闹的城。
云阳城中道路平整,街巷阡陌,人流不息。不时有几辆豪华的马车从街道中央飞驰而过,消失在街道的北头。六七里外的城北有一片青黛色的阴影,群峰叠嶂,林木丛生,那里便是皇家的避暑之地甘泉山,据说那里是黄帝升仙的地方,现如今做祭祀避暑之用。
在街市的深井中打了水解渴,洗去一脸尘土,又让匹诺曹和喜羊羊饮了个饱。清凉的井水令精神为之一振,我掏出干瘪的钱袋,冲小青摇了摇头。盘缠已经花光了,如果要走完这最后的三百里,我们就不得不做出一点牺牲。
“总之,先去吃点东西,回头再商量。”我见他犹豫不决,决定缓一缓再做打算。
我们在市集上兜了一圈,吃的用的应有尽有,饭馆客栈一家连着一家,大街上商贩们的吆喝和卖艺的铜锣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我们用身上仅剩的钱买了几个饼充饥,一路啃一路瞧着热闹。人群之中熙熙攘攘的,既有忙于生计的布衣黔首,也有衣冠楚楚的文人雅士,偶尔也见神态悠闲的达官贵人摇着扇,前呼后拥到这平民百姓的集市上来凑热闹。我同小青相视一笑,云阳县就如此热闹,京城应该更繁华吧。心里美滋滋的,手里的干饼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出来了,出来了!”
一阵惊叹把我们给引到西街一处变戏法的摊子前,摊子外面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人群围拢的空地上站着祖孙两人。爷爷骀背鹤发,上身穿布襦,下身着犊鼻裈,衣外围一黑色的罩布裙。五六岁的小孙子只穿了条绿色的短裤,胖嘟嘟,虎头虎脑,看着十分可爱。他蹲在空地中央,手里握着一只葫芦瓢,把瓢里的水倒入土中。发白的泥地被水浸润,片刻之后突然从中间裂开几道细细缝隙,就好像被土下的什么东西给顶开了一样。小孙子又继续浇水,那裂缝越来越大,一只绿色的芽胞从土里挣了出来,头顶的那两片嫩叶上还沾着一滴水珠。众人一片惊叹,爷爷捋着胡子气定神闲。小孙子放下葫芦瓢,跌跌撞撞搬了一个瓦罐过来,一个不小心绊了一跤,眼看着那旧瓦罐从手里飞出去,哐地一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罐子里的水一股脑全撒在了小芽胞上。小孙子摔得疼了,哇一声哭了起来。就在众人这一分神的当口,那小芽胞不知怎么一挣竟又长高了许多。紧接着,这芽胞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越来越高,长出叶子,伸出枝杈,茎叶变粗,长出更多的叶子,开出白色的五星花瓣。一转眼,那花谢了,结出了青色的橘子,橘子越来越大,转瞬就长成了拳头大小。爷爷一看差不多了,过来摘了橘子扔给看热闹的众人。我见小孙子捧着碎瓦罐准备收钱,一缩脑袋拉着小青就要溜。
“等等,小白你看……”小青力气大,把我拖回去不算,还满不在乎地将我举到肩膀上。我坐在他的肩膀上,视野顿时开阔了许多。只见小孙子在爷爷的招呼下蹭蹭爬上了身后一棵冷杉树,那树长得极高,足有三四十米。那五六岁的小娃娃别看走路不稳,爬起树来却飞快,最后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在枝叶之中。正当众人个个抬着头,仰着脖子朝树冠看的时候,突然从树上掉落下来几个桃子,爷爷笑眯眯地从泥地上拾起来:“这是睿儿从天宫摘来的仙桃,各位可要一尝?”
几个有钱的公子老爷花了一串钱买了桃子,不为那仙桃,只为了凑份热闹。更多的人还是站着不给钱,变戏法的老爷爷也不生气,朝树冠唤了两声,命睿儿回来。话音刚落,从树间落下一团绿色的东西,中途磕在枝桠上,听那声响磕得挺重。众人惊呼一声,怕是那小孙子手滑了。可突然间,那团绿色跟包袱似的散了开来,里头的东西啪嗒啪嗒掉了一地。原以为是一包桃子,哪知仔细一看,竟然是血淋淋的断手断脚,赫然就是那小孙子支离破碎的身体。众人倒抽一口凉气,个个面露惧色,几个胆小的妇女尖叫着就奔了出去。老爷爷一见孙子的残肢就哭喊起来,说小孙子因偷了天宫的东西受了神仙的惩处,如今已身首异处。
眼看着满地残破的肢体,白森森的骨头从断口露出来,看热闹的人全傻住了。没料到是如此收场,一阵窃窃私语之后,转眼那地上就丢了好几串钱。
小青抬起头来问我,“咱们还有钱吗?”
“没了!”我捂着口鼻,不敢看那些断肢,“我们赶紧走吧,我想吐!”
小青直到挤出人群才放我下来,我走到路边,靠在墙上喘了两口气才好了些。我把手里剩下的半个饼塞给他,“喏,给你,都怪你,害我吃不下东西了。”
“他们祖孙俩怪可怜的。”小青接过饼也吃不下去了。
“哈哈……”
一串洪雷般的笑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摆摊测字的算命先生,其貌不扬,听到我们的对话不由大笑:“如若真能上得了天宫,我大汉的天子何以要在这甘泉宫中建这通天台?仙人又如何能以此种酷刑对待一个小儿?此乃障眼之法,外人不得要领,自然信以为真罢了!”
经这位先生一提点,我隐约记起曾见哪本书上介绍过这种古老的戏法,类似于现今的魔术,但很多这类古戏法太过保密,就渐渐失传了,只能在一些古籍中找到只字片语。算命的先生上下打量了一下小青,问道,“我见这位小哥相貌出众,要不要算一卦?”
我拦在小青前面对算命先生说,“喂,我们没钱!你少打我们的主意!”怎么距京城近了,骗子也变多了。变戏法装死骗人,还有算命先生下套骗钱,以后还真得多留个心眼。我忿忿地想。
算命先生不恼,只盯着小青说,“你现在穷困,将来定为贵人,官至封侯。”
“小青,别理他!这种骗子我听得多了!他先告诉你今后会发达,等你再问他如何才能发达,他就要收钱了!”我狠狠瞪了一眼那算命先生。
“先生说笑,我只求免遭笞骂,已是万幸,哪里谈得上立功封侯?”小青说完,拉起我便走开了。走过了半条街去,小青听我一声没吭,一回头见我皱着眉头便问我想什么。
“刚才那戏法,还有那算命先生……”我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为什么我总觉得以前经历过似的……”
小青笑着说,“小白你才多大,况且你并未来过云阳。”
我翻了翻眼睛,冲他一吐舌,“我没来过!难不成你来过?!切。”
小青不说话,脸上的笑容被风吹散了。他拉着我回到深井旁,古代人还真是淳良,没人管的驴子和小羊都没人偷。我拍了拍匹诺曹的脑袋,“对不起了,匹诺曹,我们只能把你卖了,以后有了钱我肯定回来赎你。”
小青一听我要卖驴就急了,“没有它你怎么办?从这里到京城还有三百里地呢。”
“要是没钱,别说三百里了,三里都走不了,我们今晚的晚饭都没了。”我把缰绳递给他,“走吧,我们给匹诺曹找个好人家。”
我们在市集上把驴卖了,得了一些钱,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下。这小客栈陈设很是简陋,墙壁是竹篾夹抹的石灰,睡的都是通铺。晚上我们要了一碗面汤就着中午吃剩的饼囫囵填饱了肚子。对面铺上横七竖八躺了七八个跑买卖的壮汉,浑身散发着酸臭之气。小青到外面接了些水来,那些壮汉稀奇地看着我擦脸,看着我从粗布衣裳下面露出的细皮嫩肉的手脚,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嘿,”其中一个人终于忍不住发话了,“你知道这铺上有多腌臜么?洗了也白洗。”
我也不敢答话,抓着小青不许他离开半步。小青掀开铺盖,果然抓出好几个跳蚤来,我吓得哧溜站在了铺子上,“拿,拿杀虫剂!!”被小青掐死的跳蚤发出了咔嘣一声脆响后一命呜呼,壮汉们哄堂大笑。
我面红耳赤地坐下,心里一难过,眼圈就红了——这日子熬不下去了!老爸老妈来救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晚上,我躺在大通铺上,小青睡在我外侧,替我隔着那些壮汉们散发出的恶臭。我擦了擦眼角滑落的泪水,暗叹了一声,翻个身,正准备睡,没想到吵醒了小青。他见我醒着,憨憨地一笑,“小白,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骑着马,一个仙女踏着彩云……”
“饿傻了吧!春梦!”我哼一声,挪了挪地方。
“小白。”
“嗯?”
“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
“明天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