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1）

我叫如裳，从小在江南长大，我娘是江南最有名的歌妓，别人都唤她琉璃。没有人知道她二十四岁以前的生活，也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名是如姬。

如姬。昂月王朝最美丽的王后。沦陷于灾难的昂月城——沉没在神怒中的城市，在那被埋没于时间尘埃中的国度里，我娘是仅存的幸存者之一。

那是场可怕的战争，强大的玄月国像魔鬼一样吞灭了昂月国的一切。坍塌的废墟中，留下的只有黑暗沉寂，倾刻间万物凋零，群星陨落。

我从小就没有父亲。

江南是个美丽的地方，无数的河流安静地流淌，温柔细腻，与世无争。我喜欢站在无泪桥上，然后俯下身看着鱼儿摇摆美丽的尾巴。我习惯于长时间的沉默。我练武，学的是天下最毒的暗器。因为娘说，只有暗器才能杀人于无形。我想，这样很好。

娘告诉我，你出生的那天逆五芒星飘散着银白色的荧光，明明灭灭，明明灭灭。她说那是她看到的最美丽的夜空。

我抬起头，看见她倾国倾城的微笑像一朵绽放的睡莲。我问娘，我的父亲是谁？这是我十五年来第二次问娘这个问题，第一次是在我九岁那年，至今我仍然清楚的记得当时娘黯淡的眼神。

娘在叹息，她俯下身轻轻抚摩我的长发。她说，你的父亲是昂月国的王觉天，他是个温柔而善良的人。然后娘给我讲她在昂月国度过的三年，那么的温馨。只是我后来才知道，娘给我讲述的只是事实的一部分而已，最美好的那部分。

娘爱父亲吗？我问。

娘微笑不答，只是告诉我我还有个妹妹，被一个叫花尘的杀手带走了。

我的妹妹？

是的，你的妹妹，我美丽的小女儿如蝶。

于是我问娘，那个花尘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带走我的妹妹？

然后我看见娘的脸上露出了那么忧伤的笑容，她说，他是一个冷漠而桀骜的男人，他是你妹妹的父亲。

于是十五岁那年我知道了我的父亲是昂月国的王----他是个善良的人，可是娘不爱他。这让我感到很难过，因为他是那么的爱着娘。

而我还有个妹妹，只是这个妹妹与我是同母异父。我轻轻地微笑，阳光透过枝桠间的空隙投下斑斓黯昧的光，散落在沉淀的时光里，静止在落樱翩跹的血色流岚中。

我十七岁那年，天下发生了一件大事。玄月国国王胤辰去世----那个征服了天下的王者，却在他四十五岁的寿辰之时舍弃了天下，无奈地屈服在死神的召唤之下。我站在无泪桥上，仿佛听见了他不甘的挣扎。我为他感到悲哀，可是这是他的宿命。命本天定，何必强求。

那我的命运又会是怎么样的呢？无声的询问，谁来给我答案？

我遗传了我娘如梦如幻的歌喉，而我第一次正式以一名歌妓的身份登台便是为王庆贺他的四十五大寿。所有的人都惊艳于我的歌声。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歌未止人已亡。

王安静地死在他的寿宴上，面带笑容。他死在我的歌声里，死的那么突然，那么诡异。没有一个太医查得出王的死因，于是王的死成为一个永远的迷。于是人们开始猜测，甚至有人说是因为王一生杀戮无数，那些死在王手下的亡灵来复仇了。

当落寞的城池中绽放出绝美的睡莲时，我得到了我要的答案，是我娘告诉我的。她说，裳儿，王派人来接你进宫。

王？

玄月国的新王----老国王的长子，年仅二十二岁的胤玄。

娘面无表情地说着，你将成为王的妃子，玄月国的王妃。她俯下脸温柔地亲吻我的额，却没有问我愿不愿意当王的妃子。因为我们都清楚的知道，我们是没有权力说不的。

于是我靠近娘，然后抱紧她，这是我第一次拥抱我美丽的娘，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三天后我踏进了天下最高贵的地方----玄月宫。我把过腰的长发用一支玉簪松松地束起，留下一缕缕不愿被束缚的发丝在风中柔柔拂过我的脸庞。

我在侍女的带领下穿过一道道走廊，然后来到玄月宫最神圣的大殿----幻灵殿。这里是王治理天下的地方。它是权利与地位的象征。大门缓缓开启，于是我见到了我高高在上的王，星目剑眉。

他对我露出温暖的笑容，那个让我因此而心甘情愿留下来的笑容。他说，裳儿，过来。

我走过去单膝跪下，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洁白的长裙散开在汉白玉铺就的台阶上。王俯下身亲吻我的额头，就像我娘亲吻我的额头那样，温柔而充满怜爱。他问我，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我抬眼看着一身白色长袍的王，惊悸于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凝睇间的温柔笑容，粲然无瑕，隐而入心。我说，我亲爱的王，我永远留在你身边。

永远。永远。

然后我听见王快乐的笑声在大殿里弥漫开来，在空气中沉淀成一朵朵装载着幸福的花朵。他把我扶起时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轻声说，以后叫我玄。

玄。

我住在水云阁，这是顺我的意思取得名字，大朵大朵的睡莲在这里盛开。除了我，王同时册封的还有另外两位妃子。她们是盏心和紫莞。她们出身高贵，美丽动人，她们分别住在落语阁和莞心阁。我不知道为什么王不立王后，因为有一天我无意间听见丞相上官弘劝说王立后，却被王一口拒绝了。

相的目的无非是希望王立他的女儿上官心月为王后，这样他在朝中的权位就更加巩固，只可惜他这个目的永远不可能实现。

因为一切都已注定，没有人能改变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