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天气还是酷热依旧,太阳毫不懈怠地散发着无穷热力。
位于近郊的一幢半旧不新的四层公寓,墙上长着大片的爬墙虎,丝毫引不起旁人窥探的兴趣。
反观屋内,装潢简洁而不失温馨,三三两两的观叶植物摆放在宽敞的客厅里,为整个房间增添了一抹生气。
将空调调到二十八度,云悠然一手拎着《隋唐演义》,满意地享受着清凉的空气,顺便拿了冰箱里的麦茶来喝。
睡眼惺忪的童颜穿着睡衣盘腿坐在客厅的橡木地板上啃着吐司,皱着张娃娃脸望着悠闲地靠在靠枕上的云悠然,努力地表达她的不满:“老大,你很过分哦,这么早就叫我起来,人家还没睡够呢!”
她打了个哈欠增加说服力,可惜墙上的咕咕钟让她的行为成了明显的笑话。
云悠然瞄了眼钟的指针指向,出口的话带着淡淡的嘲讽:“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现在是正午12点13分。你真的认为现在还很早吗,童颜?”
“唔……也不是……”
她笑,晓得童颜夜猫子的习性,不否认的确是有故意的成分在:“而且我也昨晚告诉过你我今天会回来的,你当我是在说笑,还是认为我是专程来叫你起床的?”
童颜瞪了眼咕咕钟,一边气恼自己当初为何要买下它,一边辩解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昨晚和你通信之后我在网络上遇上了敌手,撕杀到早上5点才下,害我的机子差点当掉!”她说着说着困顿的神情一转,眼里闪烁兴奋的光芒,“不过,他真的很厉害喔,无论我怎么做都追踪不到他!很久没碰上这么难缠的对手了!”
“听起来是满厉害的。”云悠然点点头,随口问,“那你有被对方追踪到吗?”
“怎么可能!我逮不到他,他也别想找到我,本小姐哪会轻易被击败!”她忿然指控,“老大,你怎么可以小看我!”
不理她的抗议,云悠然的结论是:“也就是说,你们平分秋色喽?”
难得有人可以和童颜对抗,可见对方在电脑方面有过人之处,希望在现实中不是敌人才好。
“什么平分秋色,是我技高一筹才对!”死要面子的童颜握紧拳头气势汹汹地宣告,“下次!下次我一定会逮到他!”
“我期待着。”云悠然喝着麦茶,分一半心思听取她昨夜辉煌的奋斗史,至于另一半,则是放在厨房那道人影身上,“小墨,你这几天在忙什么?”
“呃,我把*的射程扩大了将近十米,麻醉剂的效果也从两个小时增加到四个半小时。不过还没在人身上真正试验过,所以具体的结果还要再晚些时候才能出来。”清秀的少年端着杯刚热好的牛奶步出厨房,落座在云悠然身侧。
把杯子和书放到身前的小茶几上,云悠然侧过身,伸手捧住他的脸颊细看之后,秀气的眉微拧:“又熬夜了吧,眼睛都红了!*这种东西能用就好,犯不着为这事弄坏身体,你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昨晚才刚交代过,童颜把她的话都当耳边风吗?居然又由着他通宵不睡。
“不要紧,我下回会注意的。然,你别担心!”
他漾着月光般清灵柔和的笑容享受着她的亲昵。覆在脸上的白嫩指腹既温且柔,温暖人心。
“你哪回不是这么说的?每次一忙就忘得一干二净,我怎么可能放心?”她略有不满地轻捏他高挺的鼻梁,回头吩咐童颜,“童颜,你给我盯紧他!要是他又没按时吃饭、睡觉,我就为你是问!”
“什么嘛!你明知道小墨固执得要命,一忙起来就不知今夕是何夕!更何况他从来只肯听你的,怎么可能会听我的话?你分明是故意刁难我嘛!”她恨恨地啃着手上的土司指控道。
“我是故意的没错。可是童颜,你忘了吗?你踩的可是我的地头哦!”云悠然笑得轻柔,乌黑的星眸里闪过不怀好意的流光,清冷的语调满是威胁,“这间公寓是我和小墨的家,不过是暂时借给你童大小姐当翘家的据点。吃我的、住我的,贡献一份心力也是应该的。或者,你觉得这样还不足以偿还我的恩情的话,我可以再加派几个任务给你,你觉得怎样?”一脸“我一定会满足你的要求”的表情。
“好嘛,我会努力看牢他就是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童颜哀怨地吞下嘴里的土司,端起柳橙汁将怨气一并咽下肚。
云悠然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并不是要故意为难童颜,她只是希望能让自己稍微安心一点。上了大学后,风忽然管她管得紧,她不太能外宿,没办法时时照顾小墨,所以才会破例让童颜住进这里。
墨痕端了茶几上的盘子到她面前,腼腆地笑着:“你太夸张了,然。我又不是小孩子。”况且童颜自己也时常日夜颠倒,怎么可能有那份精神来盯他的梢?
云悠然从盘里拿了块一口酥,说道:“我不放心啊。”光这个理由就很足够了。
“那夏逸风你就放心?”他低声问。
连名带姓地叫,是因为嫉妒那人在她心中的地位,也气恼自己与她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关系。
即使他们再怎么亲近,即使她给他再多关怀,他还是会感到不安。不曾真正拥有过什么,得到后又害怕失去,只因为这个人对他而言太过重要——比任何人都还要重要。
因为重视,所以乱了方寸,常常忐忑不安,对着她温柔的笑脸,独自恐惧着何时会失去,猜测着她会被什么样的人夺走。
……夏逸风……是什么样的人?
“还好啦!风他从以前就很稳重懂事,有他自己做事的一套原则,没有我担心的余地。”明白他在计较什么,她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风是风,小墨是小墨,不一样的啦!你不必在意那些有的没的,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小墨都是我最宝贝的孩子!”
“我今年十六岁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墨痕低声抗议,因她的话红了略显苍白的双颊。
“就算你六十岁了也一样!”她笑着拍拍他的脸,转移话题,“好了,不谈这个了,我们来谈谈工作的事吧!”
童颜吃完早餐兼午餐,拿过餐巾纸擦了擦嘴,正色道:“下星期冥焰帮和华清帮会有场械斗,为的是争夺上个月解散的擎天帮的地盘。老大,你想我们该怎么做?”
云悠然的乌眸里闪过百千思绪,笑道:“这么好玩的事,聚义帮不参一脚就太可惜了!”
童颜不解:“为什么?这不合道上的规矩啊!”
照理第三方不可以介入的,何况还是这么明目张胆。
云悠然笑得淡漠:“‘万事无忧’又不是黑道组织,不必遵守什么道上的规矩。”童颜是管聚义帮管太久了,当自己是黑道上的人了吗?“记得挑帮里的凶狠角色去。”毒瘤能清除多少是多少。
“可是,我估计夏逸风也会参与,毕竟他是冥焰帮的副帮主……这样一来,他不是很危险吗?”童颜仍不愿相信她会置手足的安危于不顾。
“爹地的委托只说要我们保护风的安全,不是吗?只要不危及他的性命就可以了。”云悠然笑得十分无辜,将关系撇得干干净净,“我只是要他知难而退罢了。如果他这段时间能安分点,我们达成任务也容易些。而且他的对手都太弱,久而久之,他的神经会变迟钝的,我当然不希望有这样的事发生。我可是很有同胞爱的,童颜!”
才怪!明明眼里满是算计,还好意思说!
“睁眼说瞎话!”童颜暗暗翻个白眼。
如果每个妹妹的都像老大那么行事,那做人哥哥的还能活吗?恐怕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顺便怀疑一下自己到底造了几辈子的孽才会和她这个谁碰上谁倒霉的人成了兄妹。
“……我觉得然说的有道理。”刀口添血的人如果松懈,等着他的就只有一个下场。
她横了眼墨痕。
这世上恐怕只有他会认为这种骨肉相残的事是理所当然的吧?不,应该说,如果对象是老大的话,恐怕他一点也不会介意遭毒手。
墨痕喝了口牛奶,问出他的疑惑:“你继父不是一向不管他的吗?为什么这次会干涉?”
“哦,爹地他是出于私心才插手的。因为妈妈好不容易才空出一个月时间和他去三度蜜月,他怕这期间风会闹出大事打搅到他,所以才会委托我们帮他看好儿子吧!”云悠然笑眯眯地张扬自家丑事,对于前几天夏御天和夏逸风闹僵的事记忆犹新。
“然,你的家人很奇怪。”墨痕有感而发。
“你也是我的家人呀!不过他们是有点怪啦……会讨厌吗?”
墨痕摇头:“不会。”他只是嫉妒,嫉妒他们能正大光明地自称是她的家人。
“那就好!”她安心一笑,回头交代童颜,“打个电话给庄赫,照原定计划,叫他把事情办好。”
“哦!”童颜从客厅沙发的角落里找到她的手机,拨了专门用来联络庄赫的号码,“嗨!庄老大,是我,无愁……”
墨痕喝着微温的牛奶,忽然想起报酬的事,抬头问道:“对了,然,关于这次委托的报酬,你想要什么?还是只收钱吗?”
“万事无忧”的收费不定,多数是钱,有时也会是委托人收藏的珠宝或者艺术品,端看各个成员的喜恶而定,而云悠然要的报酬经常出人意表,所以他很好奇。
况且这次的对象是夏御天——然的继父。
云悠然神秘地笑笑,亲了亲他的额头,道:“秘密!”
“不可以告诉我吗?”
“时候到了你自然就会知道。”她牵着他起身往卧室走去,“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得好好睡一觉。”
“可是你难得回来……”
“今天一整天,我都会陪着你的。”
“真的?”
“真的。所以你安心睡吧,我就在你身边。”
“嗯……”
温柔的声音消失在门后,早已经习惯被忽略的童颜关上手机,哀怨地望着合上的门,喃喃低语:“反正我是多余的……”
“这么晚才回来,你上哪儿去了?”
没惊动任何人,顺利地溜回自己的房间,云悠然有些诧异地望着斜靠在她床上的人:“风,还没睡吗?”
月光很明亮,所以即使没开灯,也能清楚地看见他略显疲倦的脸。
“你没回来,我怎么可能睡得着。”低沉的声音没有抱怨,只是叙述事实。
“对不起,回来晚了。早上起来的时候觉得今天天气不错,所以就去了以前的家。”她漾着纯稚的笑软软地回答。
“去之前也没和陈伯说一声,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我问了莫可人和白怜绿,都说你没去找过她们。”
“嗯,我刚好关机了。”
“……你好像经常关机。”就像是为了不让人找到而刻意关掉似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这种情况。这种时候,除了等待,他什么也做不了。
“嗯,有点事——”手肘被扯,脚下一个不稳,云悠然跌落在他身上,系在身后的乌黑长发垂落在雪白的床单上,交叠在床上的身影显得暧昧无比,她却因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接触而毫无所觉,自顾自不解他忽来的不悦。
“风?”只不过是晚归而已,怎么又发脾气了?
“你好像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忙……”鼻间闻到淡淡的奶香,他眉一紧,眼里闪过一抹谲光。
那是他经常在她身上闻到的,每次她回以前的家时会带回来的香味——不属于她的味道。
“风?”头被大掌压在他的肩胛处,腰身也被锁住,被动的姿态让她不安,她勉强压下挣扎的念头,乖顺地任他抱个过瘾。
这位异姓兄长,在生气时一向是不容反抗的。
“除了这个家以外,还有什么事是让你挂心的?”
是谁……在她身上沾上这种香味?
“——你到底在生气什么?”她问,觉得莫名其妙。
“是呀,我在生气什么呢?”
低低沉沉的声音响在耳边,暖暖的气息吹过鬓发,云悠然突然打了个冷颤。
“你是真的把我当成哥哥呢……”
这是当然的啊!不然他以为他能这么随随便便就抱到她吗?
云悠然听得一头雾水,挣扎地坐起身,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人:“你今天很奇怪耶,风!”他到底是怎么了?
“是吗?”他望着她澄净的水眸,那温润的镜面此刻正映着他的身影,迷惑他的心神——
“风?”纤白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却没能阻断他直直凝视她的视线。
星子一样的眼是清澈却深不见底的湖面,如果打破她的平静,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风,你怎么了?”
云悠然小声地探问,对方却像半点也没听进耳里。
越趋越近的脸是她早已熟悉到麻木的俊美,但那出神的眼中不熟悉的炽热却令她倍感威胁,撑在两侧的手摸索到床沿,心一横——
“你在干什么啊!”耳边忽然爆出一声怒吼,她睁开眼,望见他一脸仓皇。
大半个身子倾出床外,他的手正勾着她的后颈,但她仍是无可避免地跌落在地。
碎发凌乱的脸庞气急败坏,漆黑的眸子蕴满怒气,却莫名地让她安心,她苦笑了下:“ 好痛哦!”
“谁叫你这么不小心!”他边骂边拉她起来。
“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顺着他的话,软软地道歉,心里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太好了,总算恢复成平常的风了。不过,他刚刚的眼神,和那天在海边时看到的眼神,不知为什么,让她觉得有些介意。
算了,大概是她的错觉吧,眼下她可没多余的时间管这种事。
一切,就等肃伯伯的事处理完再说吧。
“这是怎么回事?”
夏逸风斜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刚从酒柜底下摸来红酒,冷睇男人肩上泛红的纱布,问得漫不经心。
“一点小伤罢了。”对方耸耸肩,不甚在意地回答。
“是吗?原来是信乐小题大做了。”开了瓶塞,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一大早打电话找我来,慌慌张张地也不说清楚,我还以为你挂了呢!”
取了只酒杯在夏逸风对面坐下,纪飞焰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微笑:“他一向如此,不是吗?”
“他对你可是忠心耿耿呢!”却被人闲鸡婆,真是狗咬吕洞宾哪!信乐要是听到,怕不哭死。
“对你又何尝不是呢?”
“切!真是没良心的男人!”夏逸风冷嗤了声,将酒瓶递给他,径自往沙发里陷下去,“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居然能让你挂彩?”
“信乐没跟你说过吗?”
“如果他说了,我还用得着问你吗?”夏逸风啜了口酒,不耐烦地斜他一眼。
“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出门散步的时候遇到华清帮的人,起了点小冲突而已!”细长的黑眸危险地眯起,纪飞焰淡笑。
“华清帮吗?我们不动手,他们倒自己找上门来了!……是为了擎天帮的地盘吗?”
“你说呢?”
“呵——我期待着他们的表现,希望不会让我失望。”
“哦?你要去吗?”
“反正闲着也无聊。”
“哦?不是因为跟你家的小妹妹闹别扭,所以才想找人发泄一下吗?”纪飞焰笑得不怀好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每次跑来我这里喝酒的原因,都是跟她有关呢!”
夏逸风怔了怔,随即狠狠瞪他一眼,大力地放下酒杯,二话不说就往大门走去,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甩门的声音震耳欲聋,大有绕梁三日不绝之势。
“啧,这么暴躁!”纪飞焰拿起酒瓶又倒了一杯。
真不明白为什么向来冷静理智的逸风一遇上他那个异姓妹妹的事就会变得感情用事,还每次都摸他的珍藏去喝,真浪费!
“受了伤还喝酒,对身体不好哦!”
含笑的声音忽然在客厅响起,令他反射性地绷紧了神经,手指动了动,他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
清秀的少年端着剩了一半牛奶的玻璃杯倚在楼梯旁,笑容犹如在微波的水面上轻轻荡漾的迷离月光般吸引人的视线。
“你还没走?”纪飞焰冷淡地问,不动声色地扣上手枪的扳机。
少年注意到他的动作,微笑着啜了口牛奶,表情很是无辜:“昨晚你一回来就晕倒了,你的手下说什么也不肯放我走。盛情难却之下,我只好留下来喽!谁叫你是冥焰帮的帮主,身份尊贵嘛!大家当然会小心对待啊!”
嘲讽的话语配合无辜的表情,在他口中成了无伤大雅的玩笑。
纪飞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熟练地将手上的枪滑回袖中:“对不起,他们太失礼了。昨天真谢谢你救了我。”
如果他要杀自己,昨晚会是最好的机会,可是他没有那么做。既然不打算要他的命,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笑容犹如迷离月光般的少年,这个一举一动都毫无破绽、满身迷团的少年,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别客气,助人为快乐之本嘛!”少年状似不在意地应道,一径迷离的笑容恍惚人的眼,让人沉醉其中。
纪飞焰出神地望着他的笑容,再开口时眼中戒备更重了几分:“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是纪飞焰,你呢?”
“久仰大名,”晃晃已空的玻璃杯,他笑答,“我叫墨痕。”
“莫恨?”
“不,是水墨的墨,痕迹的痕。可别弄错哦!”他笑着解释。
“……相当雅致的名字哪!”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