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十九章(1 / 1)
几天后,在学校的长廊里,霏郁偶然碰见了沈诵。
他正低垂着头靠在廊柱上看书,霏郁应他们乐队的邀请去给海报写文字,看见沈诵,于是停下来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嘿,沈诵同学,在干吗呢。”
沈诵身子一僵,抬头看见霏郁,一个温暖的笑绽放在唇边:“做海报?”
“嗯。”霏郁点头,然后伸手端正他手中的书,是岩井俊二的《情书》。
“诶,想不到沈诵同学也会看这种小说啊。”霏郁打趣。
其实严格说来,《情书》更像是一篇长散文,文中两个女子和出场不多,仅仅从侧面获知的男子,都成了某个青涩时代的刻痕。
“你看过?”沈诵问。
“嗯。”霏郁回答,“男主角藤井树是让人难忘的人。”
沈诵饶有兴趣:“怎么说?”
霏郁想了想:“为他心疼,不过有些遗憾,是他自己一手造成。如果对女树说了,或者有更明确的表示,不让女树连猜都无从猜起,或者结果都不一样了。爱一个人,不仅仅放在心里,还要让她更清楚地知道。女树又不是侦探,怎么会知道他心中所想?”
沈诵微微蹙眉:“真的,不够明显吗?”
果然是没经验的小孩啊,霏郁用力点头:“当然啊,旁观者清,或许想来会觉得‘哦,是这么回事’,可是也许女树会觉得自己是瞎猜呢。”
“可是——”固执为男藤井说话的沈诵看来很孩子气,“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心里局促不安,难以启齿不是必然的吗?何况,时机不对,他要怎么开口,后来被迫离开,也不是他的本意啊。”
霏郁傻眼,半天才怏怏地说:“沈诵同学你也太较真了吧?不过,我还是觉得男树的结果是他自己造成的,瞻前顾后,若即若离,或许很朦胧很诗意,可是错过,是必然。”
沈诵讷讷地看着霏郁,想说什么,终究又没有开口。乐队里的键盘手过来了,招呼霏郁去写文字,霏郁正要走,却被沈诵拉住了袖子,霏郁愣了。
沈诵斟酌了一下,问:“会紧张吗?我说高考。你,会报哪里?”
霏郁笑着:“怎么会不紧张,又不是你。我虽然想报浙大,不过,我是恋家的人,所以我会报离爸妈最近的地方。”
沈诵露出温和的笑:“不离开?”
霏郁点点头。忽而想起之前和程圻的对话,一时有些伤感。那时候和程圻还讨论着自费游的问题,一眨眼却昨是今非。
霏郁画海报的时候,沈诵一直在旁看着,霏郁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话。
“怎么想着进乐队?”霏郁问。
“为了一个很特别的人。”沈诵说。
特别的人?霏郁仰脸看他,他眉间俱是温暖笑意,霏郁读不透,又低下头去写字。
“特别啊,是谁啊?”八卦因子作祟。
沈诵却没有了声音,霏郁抬头,发现他耳蜗都红了,诶,真是经不起逗诶。
“好了好了不问。”霏郁投降。突然想起,沈诵倚靠在廊柱的样子,似乎满熟悉的。
在哪里见过呢?
体育考试过后,模拟考填志愿接踵而来。路雪要出国了,父母正在办手续。霏郁问她,傅颋怎么办。路雪神色黯然:“看缘分吧。”霏郁无语。
小疏要出省,霏郁问她怎么去那么远,她笑嘻嘻:“远离伤心地啊。”“谁伤你了?”小疏笑而不答。
宁宓带了程圻的消息,说程圻打算和侯绮一起去兰州。
不是上海么。自费游,真的是一个遥远的不可实现的梦境啊。
霏郁果然留在了本市,她习惯了安逸,不愿意离开这里。这里有太多不可忘却,她是个恋旧的人。
班上开始流行写同学录,霏郁托宁宓给程圻捎了一张,她不知道,程圻最后留给她的,是什么?
“韩霏郁,好学生一个,谢谢你把我当朋友,你也一直是我的朋友。没事想想我这个曾经的同桌吧。”
这样的轻描淡写,就成为了他们过往的全部注脚。他留下了电话号码,不过霏郁知道,她永远也不会拨出。
高考就这样来临,浑浑噩噩了三天,然后一堆人像疯了一样兴奋地呐喊着结束了灾难。霏郁安静地回家。然后收到小疏的电话,约出来见面。
“梳子,上次一起逛街有多久了?”霏郁感慨。小疏像以前一样挽着她的手:“很久了。笨鱼,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叫你笨鱼的?”“忘了。”“是不是自从发现你很好骗?”“大概吧。反正你骗得可多了。”霏郁笑着说。
小疏突然抱紧了霏郁:“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霏郁好笑地拨拨她的头发:“小白啊你,谁说你故意的?道什么歉啊。”
“如果有天,发现我很严重地骗你,你会恨我吗?”
霏郁狐疑地看了小疏一眼,然后点点头:“会。不过,谁叫你是我死党,活着就继续做朋友。一辈子。”
过了两天,学校举行了毕业典礼,同时也要拍毕业照。
“雪,还是要走?”
“嗯。我告诉他了,他——”
“我会等你,戒指不要想还我。”傅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霏郁和路雪相视而笑。
毕业典礼结束后,大家各自散场回家,霏郁四处搜索着某个人的身影,却发现只是徒劳。
最后一次课室碰面,他说“下次见”。
可是已经没有下次。
霏郁此时才感到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总以为,只要还在这间学校,总是有碰面的可能,所以总是觉得没有失去你。
而一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散场了,我们始终是要分离的。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伤感。
“霏郁。”
霏郁惊讶地看着他:“还没走呢?”
他微笑:“我送你。”
一路静默,霏郁也不知怎样先开口,只能任由沉默弥漫四周。
“记得高一开学的时候吗,你在班里气急败坏地说,为什么爸妈不认沈诵做干儿子?那时,你还留着很可爱的锅盖头。”沈诵走在霏郁身侧,轻声开口。
霏郁笑笑:“嗯。我一直都很崇拜你呢,沈诵同学。”
“你整日和小疏形影不离,总是猜拳来决定去沙县还是桂林米粉,你紧张的时候会大声说话,喜欢用单音节‘嗯’来打发事情,经常心事重重地担心成绩好不好,总是莫名其妙地受伤,力气又小,脸红的时候语调会不平稳……”沈诵一个人喃喃自语,始终带着安心淡定的笑意。
霏郁感觉到事情的走向脱离了自己的预期。沈诵为什么说这个?她觉得心跳得很快,像是什么要发生了。
沈诵停下脚步,转身对上身旁不知所措的霏郁,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发:“你说过‘爱一个人,不仅仅放在心里,还要让她更清楚地知道。瞻前顾后,若即若离,或许很朦胧很诗意,可是错过,是必然。’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最好的时机,只是,我太害怕失去。”他顿了一下,脸微微红了,有些别扭地转过脸,最终还是对上霏郁慌乱的眼睛,“霏郁,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我不需要你的答案,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只是要告诉你知道。”
霏郁觉得心都快跳出了喉咙,脸也烫的厉害,她完全没有办法接受沈诵说的话,她后退两步,沈诵见她的样子,苦涩地笑笑:“我第一次和你说这么多的话,现在,我很紧张。霏郁,我……”他垂下眼,再抬头,只见霏郁飞速窜逃的背影。
霏郁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跑得这么快。她一向体育都不行,这次却一口气跑了老远才敢回身,看见身后,早就没有了沈诵的身影。
天啊。这是什么世道!沈诵,他怎么可能喜欢她?这,太扯了吧。
霏郁努力回想着和沈诵相处的一切,却非常遗憾地发现,记忆里,她很多已是想不起。她记得沈诵的药箱,不过那时还是小疏提到的,她记得给沈诵当后勤,不过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她记得Q上聊过几次,不过也都是普通的谈话,她记得她和沈诵一起唱过歌,也听沈诵弹过钢琴,给他们的BAND写海报——这些,不都再普通不过吗?怎么就是喜欢了?
细枝末节完全搭不上。
霏郁觉得错愕,又有些不可思议,她想,自己一定是听错了,然后就蜗牛着继续往家里头走。
沈诵那么好,她从来从来没有想过,会被他喜欢上。所以,鸵鸟,她当定了。
还没有回到家,手机突然响了,她看着号码,显示竟然是情人节BT。
她突然惊醒,这个人,该不会是,沈诵吧。
迟疑地接起,对方凝重的呼吸让她难辨,半晌,男孩的声音传来:“霏郁,我吓到你了?”
真的是他。
“不用知道我是谁,我会站在这个恰当的位置,喜欢让我心疼的你。”
霏郁脑海里突然闪过他给她的短信,她突然忍不住对着沈诵大叫:“你怎么回事啊你。你明明就是小疏的人好不好,你——你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干吗要告诉我!我,我明明……”
“喜欢程圻对吧。”手机那头,传来沈诵低幽的轻叹,霏郁怔住,没有想到他会知道。
“霏郁,我喜欢你,不是开玩笑的。”他继续说,“我清楚生活的变数很多,而你,从来没有注意过我,不过,呵,我是一个死心眼的人,喜欢上了就不会变了。真的假的,你可以交给时间。我没有经验,不知道怎样去喜欢一个人,如果做得不好,希望你能原谅。”他的声音那样谨小慎微,似乎唯恐霏郁一下子挂线。
霏郁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她心里乱糟糟的,无所适从。半天才问:“如果,我一直都没有办法喜欢你,或者说,喜欢上别人了。那么——”
“我还是会一直喜欢下去。”他没有迟疑。
霏郁哑然。直到沈诵轻声说:“霏郁,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呢。”
霏郁尴尬,我明明就没有要说什么啊。于是嗯了一声。沈诵在那头轻声说:“那,你先挂线吧。”
霏郁突然觉得心中一动,很轻微,她摁下了手机。
突然没有了方向。
霏郁第一次,因为沈诵失眠了。
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茫然。
她了解自己,她从来就是一个浪漫得无可救药的双鱼座,喜欢胡思乱想,也做着白日梦,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真的有一天,会有王子对自己说喜欢。
这是怎样的状况?沈诵是什么样的人?
温暖淡然,干干净净,话不多,声音好听,眼神清澈。
她对这个人,了解得少的可怜。
她心里过早地住进了另一个人,那个人一直坐在她身边,跟她开玩笑,拍她的头,哄她开心,打打闹闹,帮她灌水,拿掉粘在她衣服上的头发,帮她擦过眼泪,把领子翻好,在她脚伤的时候背过她……他们之间发生过太多事情,琐碎的,细腻的,拼凑成为了她全部的最美好的高中回忆。她为这个人哭过,笑过,伤过,心痛过,感动过。她不敢确定在往后,能不能喜欢其他人,能不能像喜欢他一样,喜欢上别人。
沈诵就像是一个意外,她没有想过他,所以她不知道,她对他,有没有喜欢的可能。
他美好,可是她心里的定位,一直把他当成小疏的人。
霏郁一下子就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