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恍然如梦(1 / 1)
“王嫂,啥事儿这么着急啊?”郑妈朝她打着招呼。
王嫂侧目一望,见是郑妈,便朝我们快步走来,一边焦声叹道:“是郑妈啊,可巧遇到您了。您瞧,这汤药是思邈那孩子请我炖的,说今儿戌时前必须得送到后山去。可我家小花那丫头就要生了,折腾了一下午还没生出来,像是难产。我心烦气躁的,把送药这事儿忘得干干净净了,这才记起来……您手脚灵便,可否受累,帮我送去?”
难产?我心里一惊,转头看向郑妈。
只见郑妈呵呵一笑,接过餐盒:“瞧您客气的,一家人,还说什么受累。我一会儿就替您送去,是后山顶儿上的小院吧。”
既是难产,郑妈怎么还笑呢……有些纳闷。
“对,就是有炼药房的那个。”王嫂点了点头,犹豫了几秒,苦着脸接道,“郑妈,思邈说这药时辰很重要,现在都酉正了……”
郑妈看了看我,犯难道:“这……”
我不用思考,急忙劝道:“郑妈您就快走吧。我住的地方,不就是前面的‘听风小筑’么,顶多盏茶时间就到了。季老午后就带我去过一次。您快安心去后山吧,也别走得过急了。”
郑妈犯难的原因,我自然知道——她想先送我回屋,却又怕耽搁了王嫂的托付。如果汤药误了时辰,对思邈而言,或许便毫无用处了,医者制药,讲的是分量火候,缺一不可。然而王嫂家小花难产,这事儿更是非比寻常。这两件事情,可是一件也延误不得的。
还好,郑妈并不是那种优柔寡断之人。她听我说完,很快便拿定主意,点头道:“那我现在就去后山。姑娘,你要不回屋,要不先和老爷子他们坐坐,我戌末就应该回来了。”
见我点头,郑妈立即提气动身,身形转眼已消失不见。我收回眼神,却发现王嫂还皱眉伫立在原地,因而说道:“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小花一定会没事的,您赶紧回家陪她去吧。”
王嫂回过神来,苦笑道:“借姑娘吉言。等小花平安产下狗崽儿,我一定送一只漂亮的给姑娘玩玩。”她话音刚落,便急急忙忙朝来路走了。
我瞧着她的背影,失声一笑。这才知道小花并非我想象中的孕妇,而是……
哎,琉璃谷真是个难得的好地方,风景好、气候好、人,更好。
伴着无边的恬淡和静谧,我漫步夕阳,放眼四望,将可餐的秀色一一收入眼底。近处,是泛着波光的小桥流水,是郁郁森森的灌木花丛;再远一些,披碧的山体缀着点点霞韵,如泼墨漾彩的油画,令人赏心悦目。这样的一个所在,即使住一辈子、看一辈子,也还嫌不够。如果身边再能有他,我们一家三口永远隐居在这里,看日出日落,听风起风停,又该有多么舒心惬意。
自嘲不已,——人哪,总摆脱不了那可笑的贪念。
轻轻一笑,甩了甩头,继续缓步前行。
当脚下的平坦在不知不觉中转为崎岖的时候,我才倏地惊觉,原来自己已经沿路到了后山。走了这么久,我也觉得有些劳乏,刚想回头转身,忽觉鼻尖一凉,竟然沾上了一滴雨点。我愕然左顾,西边的彩云明明还斜挂在那里;然而抬眼一瞅,顶上却偏偏布满了乌云。“啪嗒”,又一滴雨点溅落在我的脸上,再一秒,阵雨便紧跟着稀里哗啦地下了起来。
这天,真是说变就变。我有些懊恼自己不早些回居室,如今走了这么久,回去肯定要挨淋一路了。自己倒是无所谓,只不过孩子……
想起腹中的胎儿,我不由得镇定了许多。瞧这雨来势汹汹,势必不会持续很久,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找一处地方避过去再说。我估算了下时间和距离,确信这儿离思邈他们所在的小院不远。眼见雨越下越大,我不敢再踌躇,连忙一手扶了肚子,一手护头,往山上疾步而去。
老天对孕妇还是不错的。我还没走几步,便发现前方的一个山洞,洞口稍靠内侧,半开着两扇竹门,将里面明亮的烛光穿过雨帘透了出来。我喜出望外,急忙寻光走上前去,拍了拍竹门,朝内喊道:“请问里面有人么?”
没有人回答。
我擦了擦脸上的雨渍,微微提高音量:“请问有人在么?……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妾身想进来避一避,雨停了就走。”
还是没人回答。
难道里面真的没人?可为何会有烛光呢?我微觉纳闷,贴着门缝往里瞧去,山洞里果真空无一人。
主人不在,我如果贸然闯入,是否有些不敬?
正自犹豫,一阵山风无声无息地吹来,伴着雨点,将湿漉漉的衣衫尽数贴浸在我身上,冷得我猛地一个哆嗦。我咬咬牙,停止思想斗争,推开竹门走了进去。
“对不起。要不是为了孩子,我就在这洞口避雨也是一样……”我自言自语,转身合上竹门。
果然暖和多了。我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往洞内。这里整齐利索,东西不多,都是些基本的生活物件。床尾处有一个壁炉,里面的炭火烧得正旺,将淡淡的中草药味弥漫到温热的空气里,初闻有些刺鼻,很快却也适应了。我哈气暖着互搓的双手,搬了把椅子到壁炉旁边,坐下的一刹那,才发现自己已经疲倦到了极限。也不管衣角还滴着水,也不管身处何地,竟然靠着岩壁,沉沉睡了过去。
恍惚间,身躯仿佛被谁轻柔搂住,唇,也被谁噙了去。
靠着那面温暖而熟悉的胸膛,我冰冷的肢体,渐渐找回了温度。
睁开朦胧的双眼,望进他那满是柔情的棕色瞬子,我喃喃出声:“枫……”
是他,是他……
这个抱着我的人,这个吻着我的人,不是他,又会是谁?
我双眼一潮,抱住他,把头埋在他怀里。
“枫,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噩梦,梦见你死了,梦见你离开我了。”
他温柔地笑了笑,取下我头上的玉钗,轻轻梳理着我的湿发。
“……傻丫头,还戴着它呢。”
我扬起脸看他。想笑,却笑出了泪水。
“我就戴……我还要戴一辈子呢。”
傻就傻吧,只要能把他留在身边,傻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他眼中闪过浓浓的疼惜,俯身,吻去了我眼角的泪水。
“颜夕……如果我能活下去,如果,我能永远留在你身边保护你,那,该有多好。”
“枫,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打断他,抱紧他,泪水肆意,“你不是好好的么,你不是就在我身边么?你不许胡说……”
他捧起我的脸,吻过我的眉,我的睫。只剩下这满脸的泪痕,任凭他如何用心,也吻不完。干了我的,湿了他的;干了他的,却,又湿了我的。
“……我会给你买许多许多发钗,让你每日都能换着戴,怎么也戴不完。”
枫……
你这个大傻瓜!
我要的,哪里是什么发钗,我要的是你啊!
你的拥抱,才是我的归属;你的亲吻,才是我最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你,我想要时时刻刻都呆在你身边;我还要牵着你的手去旅游,和你并肩走过春夏秋冬,走过这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是哪儿也不去,就静静地望着你、抱着你,静静地爱你,我也愿意啊。
我想要的,是这些啊……
这些,你都清楚么,你都了解么……
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还要胡说,为什么,还要让我伤心……
“颜夕……乖,不哭了,闭眼睡吧。一觉醒来,什么都会好的。”
他拍着我的后背,骗我,哄我。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摇头。恨不得把眼神变成线,缠绕住他,不让他离开。
是梦是真,我已分不清楚。我只知道,他此刻还在我眼前,只要我一直看着他,一直抓着他……他,就逃不掉了。
“傻丫头,快睡吧……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抱着你,陪着你,好吗?”他轻叹一声,抱紧我,把我的脸藏在他的怀里。
看不见他了。可他的拥抱,那么温暖,那么安逸,让我又怎舍得推开。
环住他,手磨蹭着他背上的湿衣,寻到一块布料,捏紧。
“我不信……你老骗我的,不是么?”我质问他。
“……”
“你骗我说中毒没事,你骗我说自己爱上了别人,不是么?”我痴痴呓语。
“……我这一生,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骗你……”
他,这样说,他的声音从发间传来,嘶哑得有些不真实。
我贴近他一些,细声呢喃:“那你答应我,从今往后,再也不要骗我……也不要骗我们的孩子……”
他吻着我的长发,轻轻应声。
“你还要答应我,再也不离开我,生生世世……都陪在我身边……”
他没有回答。我,亦没有追问。
耐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千不想万不愿,但我,确已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