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梓宸太后(1 / 1)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又是月余。我在徐守仁和其他医官的照料下,逐渐回复健康,偶有正常的害喜,身体已然无恙。
修冉答应我,以两月为期,在我未作决定之前不再打扰我,给我绝对的安静,让我考虑清楚。他一言九鼎,加上政务繁忙,这段时日极少到“蘅香宫”来。来时也只是嘘寒问暖,着人为我添补一些日用,再不似上次那样,失控得让我无措了。
宫女告诉我,蘅香宫是修冉最喜欢的宫殿,我是皇帝以外第一个住进来的“主子”,对此我一笑置之。不过幸好嫔妃们无旨不得擅进此处,倒让我少了许多是非。毕竟我在这后宫住得明不正言不顺,让人糊涂。没有封号,却住着皇帝最中意的宫殿,还怀了“龙种”;要说皇帝宠幸,却从不见他留宿,亦不常来。皇帝第一个子嗣啊!这么天大的喜事竟不许对外宣扬,太奇怪了。然而圣旨不可违,规矩不可乱,我怀孕的消息就算烂死在蘅香宫里,谁又敢多说一个字?
什么龙种,不过是一个没爹的孩子罢了,况且这称谓,我也不稀罕。我时常坐在宫内的桃园里,看着花开花落,抚着还平坦的肚子这样想着。只是身处皇家后苑,就算是为修冉着想,我总不能到处嚷嚷我怀孕了、肚里的孩子另有其主吧。我也曾当面向修冉提起想出宫另住,他只不依,说还是这里方便。他更怕我像以前在隆平一样,给他空头支票,跑得不知所踪。
既然走不了,我索性安然留下,休憩养生。每日,除了像模像样的胎教以外,我便搜罗以前的知识,大肆“剽窃”总结,将我所知的对国家发展和帝王权术有用的典故记录下来。这些笔记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是盛世帝王的创世之道和他们对臣下的御心之术;二是著名的政治家与他们成功的改革经验;三则是一些我自认为会对修冉有所启迪的历史故事。文学与历史不分家,我对中国历史的发展概况所知不少,再加上全心全意的搜集整理,一月下来,已写成了好几万字。面对这些书稿的时候,我很欣慰,至少,它们也算是对修冉的一种补偿。更重要的是,忙碌起来,可以少想他一点……
事实证明,这个做法非常正确,我几乎……已经忘记他了。
至于修冉——或是从与他约定的那一日起,我就预测到了自己将作何选择吧。每每思及此处,我便愈加奋笔疾书,想把自己所学毫不遗漏地写下来,留给他。两个月,毕竟太短了,短得不够让我理清思绪。也许再多些时日会有不一样的结果?我没想过,但是我等不了那么久,我必须在七月之前赶往琉璃谷。对修冉的感情,抑或是感激,还不足以强大到令我放弃七星连珠那可能回到现代的机会。
算一算,自他上次来蘅香宫,已有六七日了,他是否能逐渐淡忘我呢?
而他呢……
我微颦秀眉,甩了甩头。
放下手中的鹅毛笔,吹着刚默写完的宣纸上的墨渍,将它放在亭栏上晒晾。如今尧羌向梓宸臣服进贡,茂悦也完全成为了梓宸的附属国,梓宸雄踞天下,国运昌盛,正值大兴。居安思危,魏征的《十思》于修冉而言,应该有些用处吧。
五月末,桃花花期已过,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殷红粉白残留在枝头。桃叶却更为茂盛,绿油油的,将照耀下来的阳光映得斑斑点点。
“姑娘,快到午时了,您一会儿是在这儿用饭,还是回屋?”
问话的宫女名叫绛雪,读过几年书,乖巧伶俐,招人喜欢。
我伸了个懒腰,起身说道:“还是回去吃吧,免得你们麻烦,还得端来。”
绛雪瞧着远方,笑道:“您呀,都快把我们宠得不成样子了。”
我微微一笑,随她的目光看往林中,欢歌笑语,隐隐传来,声声入耳。
哪只绛雪一人乖巧伶俐,蘅香宫所有的女孩子们都很可爱。她们自幼进宫,一直谨言慎行,活泼的天性都被宫廷戒律压抑地快失去了。既然她们被指派到我这里,我便力所能及地给她们方便,让她们开心。只要不是太出格,我也乐得让她们无拘无束地享受青春。她们大多才十五六岁,忽然遇到了我这么一个随和的主子,又到了这么一个僻静安逸的地方,自然有如同出笼的小鸟,嬉戏打闹,开心得不得了。绛雪比她们年长几岁,又比较爱静,我便留着她在身边砚墨弄纸,其他女孩儿,就让她们疯去吧。
也不知她们在唱什么,远远的,还挺好听。我按捺不住好奇,提起裙摆,穿进树林,往她们的方向走去。绛雪小心地捧起宣纸,跟在我身后。
越走越近,只见她们正席坐在几株桃树下,托腮聆听。一名叫茵儿的宫女正幽幽唱着——
“喧尘住,众目顾移屏。
裙袖拂娇香缓步,
黛眉锁俏艳迷情,
弦动启唇莺。
江南忆,飞絮舞长亭。
君似长鹰击瀚宇,
妾为残柳点浮萍,
梦里伴侬行。”
这不是我前些日子记录王安石时,突然兴起填的《忆江南》么?当时写完就揉掉了啊,茵儿怎么会,还谱了曲。我隔着几棵树,诧异地看着她们。
“茵儿姐姐,你这首词是哪里学的,怎么以前没听你唱过呢?”雨荷第一个问。
茵儿甜甜一笑,说道:“还有呢,听好咯——
昏灯挑夜明,浊酒伴歌清。倦眼书中醉,孤心语上宁。
饮空千载恨,读走万年情。朝野勤相替,虚名几更兴。
王孙宫阙毙,百姓草堂瞑。转瞬终得治,须臾箭已惊。
浮萍随火净,曲罢意难平。犹盼追风去,长河任我听。”
旋律和刚才的那曲大同小异,这丫头,居然把这首诗也记下来了。
“这个说得吓人呼拉的,不好不好,还是刚才那个美,”芯月摆摆手,缠着茵儿问道,“茵儿姐姐,你就说了吧,你是从哪里学来的新词啊?”
茵儿神神秘秘地作了个嘘声的手势,悄悄说道:“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许说哦,也不要告诉绛雪姐姐。我有一日为姑娘整理书房时,在地上……”
“大胆奴才!”公鸭的喝骂声令我一愣,抬眼望向侧前方。
一位中年美妇面含薄愠,扶着一个太监的手,正朝她们走去。茵儿等人看到他们,愣得坐在地上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何蘅香宫竟会有别的妃嫔出现。
那太监大声说道:“太后驾到,还不跪下请安?”
众女这才慌忙爬起,又哆嗦着跪下,参差不齐地说道:“奴婢不知太后驾到,请太后赎罪。”
太后?她,是修冉的母亲?我睁大眼睛,认真地打量她。
她穿着月白色丝织绣裙,披着一条同色貂绒披风,化妆极淡,发间插着两支金步摇,用落落大方、端庄秀美来形容她,一点儿也不过分。要不是眼角的鱼尾纹暴露了她的年龄,任谁也不能相信她竟有了那么大一个儿子。仔细一看,她眉眼之间与修冉果真有几分相似。
“你,叫什么名字?”太后平声静气的,指着地上的茵儿问道。
“回太后,奴婢名叫茵儿。”茵儿伏地叩头,惶恐不安。
太后冷冷说道:“茵儿,恩,好名字,你的歌声倒也不赖。来,刚才那首词,你再给哀家唱一遍。”
茵儿惊慌地抬起头看着太后,不明白她的意思。
“太后懿旨你敢不听?叫你唱,你就唱。”那太监明显是狗仗人势的货色,多看一眼都让人讨厌。
“奴婢遵旨。”茵儿赶忙低下头,颤巍巍地唱着,“昏灯挑夜明……”
“……朝野勤相替,虚名几更兴。王孙宫阙毙,百姓草堂瞑。转瞬终得治,须臾箭……”
“住嘴!”太后面色瞬变,怒声道,“如此大逆不道的词,你还敢唱!谁指使你的,你有何居心,还不快说!”
我心里一凉,原来如此。自己回忆历史,心血来潮写出的字句,无意间竟触犯了皇家的禁忌。太后断章取义,难道想在这上面作文章?想不到茵儿一时顽皮拾回的弃稿,居然惹下了祸端。
茵儿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说道:“太后,奴婢冤枉!奴……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也不敢……”
“那这词谁教你的?”
“这……这……”
茵儿失魂落魄的,“这”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眼见太后怒气渐盛,一言便可发送了她的性命,我哪里还藏得住?
“太后,这词是我写的。”我快步从树后走出,硬着头皮朝她福身一礼。绛雪早已在我身后跪下……咦?她手里的宣纸呢?不会慌忙间给弄丢了吧,那是我想了好久才默写出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