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如斯逝去(1 / 1)
一路沉思,不知不觉中已步到行馆正门。门外并列着两排士兵,好几个都曾见过一两次。我走上前微微一福,轻声道:“各位军爷辛苦了。”
众人先后回礼,其中一人说道:“劳颜姑娘记挂。姑娘此行,可是为探望塔伊公主?”
我颔首答道:“正是,请问她还好吗?”
“姑娘是问她的伤势?”他见我点头,接着说道,“那伤早就痊愈了,将军三日前就要送她启程北上,不料她突感风寒,所以耽搁了。”
我皱拢黛眉,担忧地问道:“她风寒严重吗?有没有大夫来瞧过?”
“应该只是普通的伤风感冒,并无大碍。顾大侠才刚进去,姑娘您请,顺着路一直往里便是。”
他……不是很忙么?怎得暇跑来这儿看望塔伊娜芙?
我缓慢挪动了两步,回头询道:“顾大侠他……常来行馆吗?”
那兵士说道:“属下委实不知。各处的守兵均七日一换,我们也是今日才轮到这里。”
我不再多问,弯腰谢过,提脚迈进馆门。
行馆内种植着一些不知名的花草,此时正应时节、竞相开放,飘荡着阵阵清香入鼻。虽不如南面繁花似锦,但也别有一番秀丽风情。可惜了这军营中难得一见的景色,我的心,却静不下来细细欣赏。
小径曲折延伸了几十米,尽头处砌着数梯条石,通往的房屋木门虚掩,屋内隐约传来男女的交谈声,听不真切。
痴立了半晌,我下意识地理了理鬓发,拍净裙摆上的草屑,拾阶而上。
“听话,把药喝了。”
低柔的声线蔓延开来,密织成一张不行的网,将我举起叩门的手,挡在了半空中。
“我不喝,病一好就得回去了。除非你答应陪我回尧羌,做我的驸马。”
“胡闹,哪有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他是在斥责她么?为何话语中满含宠溺……
屋里安静了十几秒钟,过了一会儿,像是谁把空碗放回到桌上,发出一声清响。
“你就这么讨厌我,这么不想娶我吗?”塔伊娜芙娇嗔的表情仿佛在我眼前。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柔声说道:“不是我不想娶你,你还小……”
“草原的女儿过了十六岁就可以追求自己爱慕的汉子,我都十七了,一点也不小。”塔伊娜芙轻声低吟,“你知道吗?自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耶和扎木台那么强壮,居然被你打得屁滚尿流……”
他们……在那时就已经认识了?
“我刺伤你们的主帅,你不恨我?”
曾几何时,这样温柔的语气,这样淡淡的笑声,只属于我自己……而如今……
我是在做梦么?如果是,为何会如此逼真?
恍惚间,塔伊娜芙的声音接着响起:“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他得到父汗赏识,无理得像一头老野猪,还夸口说要拿梓宸将领的头作为聘礼,想做我的驸马。我才不愿意嫁给他呢。”
她停了一小会儿,羞涩地说道:“我,我只想嫁给你一个人。”
“芙儿!你……唔……”他的话语被什么堵住了,我的喉咙,也被什么噎住了。
凳子倒地的声音,接下来,又是让人窒息的安静。
心,在滴滴泣血。
她的主动,他没有拒绝么;他,在回吻她么?
好想冲进去,好想去找他要一个答案!
但是我的脚死死粘在门槛之外,一步也动不了。是不愿,还是不敢,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又有谁能替我回答?
“不要动……”塔伊娜芙低吟着,也许头还枕在他的胸前,“你听,你的心也在乱跳,你敢说你不喜欢我?”
你……你喜欢她吗?
顾岭枫,你为什么不说话……
不只她在等你的答案,我,也需要你的一个交待。
“我……喜欢你,但是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他的声音像是一大团棉絮,飘乎乎地飞进了我的耳朵,将我与世间所有的声响隔绝。
等待了良久的结果,原来是这样的。
他经过深思熟虑的解释,原来是这样的。
很清楚了,没有再质问他的必要,也没有再呆在这儿的理由。
我踉踉跄跄地跌下了楼梯,来时的路,竟显得如此漫长。
“我喜欢你,但是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很遗憾吧,你答应娶我在前,你知道我绝不同意与别的女人一起分享你。
纵使我同意了,尧羌公主又怎能屈尊做妾,你又要费多少唇舌来说服她或者说服我?
错误的时间遇到了错误的人,注定是一段无法完满的爱情,怎能……不让人惋惜?
而我……又是从何时开始,变成你眼中的沙粒了。
记不清自己如何出的行馆,如何进的钱庄。只是在回到房间关上房门的一刹那,心迸裂成碎片,再也兜不住伪装的勉强,泪决堤而下。
什么生死相许,什么此生唯一,还不是意乱情迷狂言妄语。
什么海誓山盟,什么天长地久,终究是镜花水月缥缈虚空。
可笑如我,还真以为一场夜浴轻歌,几番耳鬓厮磨,便能牢牢地收住他的心,捆住他的灵魂。然而新鲜黯去,耐不住平淡渐生,对于风情成性的他,我也无非是惊鸿一瞥后乏善可陈的过客而已。过客的角色,我扮演的很成功,居然骗得他昏头转向、迷恋到无可自拔。等他醉罢清醒,承诺已付。堂堂枫云庄顾庄主,脸面声誉何其重要,怎可以矢口悔婚。
回想起来,或许是开战前的朝夕相处让他厌倦了吧。天天面对同一个女人,总有些乏味,更别提这个女人不懂安分,老是给他招惹事端。旁敲侧击她刀枪不入,赶她走她偏回,死皮赖脸的,也不惦清自己有多少斤两,竟敢带着无霜乔装改扮,跑到战场上去哗众取宠。有这样的女人粘着,难道还不让人痛苦吗?
可她偏偏就一个心眼,无头苍蝇似地缠着他,死心塌地般地爱着他……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这么爱他?
当初选择接纳他时,不是料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么?我不是还告诉过自己,合则分不合则散,要平静面对的么?为什么,等真地走到了尽头,我连丝毫的洒脱都做不到,心里反反复复地问着自己同样一个问题——他,不爱我了么?
他……真的不爱我了么?可是我!我还这么爱他啊!
从前的亲密还都那么的真实,所有的记忆就仿佛烙在了脑中,还都那么的深刻。
那带我去醒酒喝粥的人,那见我受伤就会发狂的人,那为了找我遍寻天下的人,那无时无刻不牵挂着我的人,难道不是他么?
然而,那对塔伊娜芙柔言低语的人,那抱着她承认喜欢她的人,不也是他么……
该发生的究竟是发生了,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褪去神秘,我和其余倾慕他的女人没有什么两样。在墒河边上,他对李艳雪那般冷酷无情,我亲眼所见。怎么轮到自己,我反而想不透彻了?李艳雪和他同床共枕十几日,他说踢就踢;我……又凭什么奢望他对我会专一长久?过了这么多时日他才移情别恋,为塔伊娜芙动情,已经够特别的了,我还不该满足么?更何况他或许并未完全地喜新厌旧,他心底某处,或许仍在乎着我?
他……真的还在乎我么?
可这没了纯粹、失了初衷的在乎,我不想要!我也没有力气要……
……无所谓了。
昙花很美,却只开一瞬,唯留残香缕缕。
观花的人儿就算再为不舍,除去哀泣怨叹,又能挽回什么。
我如花客,他如昙花。
花客依然,他,却非他。
该放手了……
因为……我是如此的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