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复活的少年(1 / 1)
一石激起千层浪,士兵们仓皇失措地离开尸体,攀上坐骑,快速掉转马头。转眼间,数不清的火把从沙坡后蜿蜒出现,连绵不绝,两翼移动得更为迅捷,正往此处包抄而来。众人大惊失色,使出吃奶的力气抽打马匹,一溜烟地往缺口方向逃窜。
这是上天的惩罚吧,报应得好快。
我心觉讽刺,却丝毫不敢放慢速度,尾随着队伍和无霜并骑飞奔。忽听无霜惊呼一声,我急忙侧目瞧去,不由骇得灵魂出窍——她坐下的马儿前蹄瞬断,突然栽倒。她收势不住,身体被高高抛起,斜刺着往前飞了两三丈远,跌落下来。
“无霜!”我心头剧震,翻身下马,身体被惯性带着滚了好几圈,停住时,连头盔也摔得不知去向。见无霜一动不动,我不及多想,跌跌撞撞地爬到了她的身边,托起她的头。她双目紧闭,不闻呼吸。
“无霜!无霜!你别吓我,快醒醒!”我掐住她的人中,焦急地呼唤她的名字。
沙地并不坚硬,不应该伤及她性命才对。她刚才毫无准备,突然间被掀起抛下,一定是惊吓过度产生的休克!
拜托,千万不要出意外才好!
过了一会儿,无霜果真悠悠转醒,我这才轻轻拿开拇指,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无霜挣扎着坐直身体,虚弱地说道:“我……我太过忙乱,一不留神,居然坐上鞑子的马了。咳咳……”
“你先别说话,也甭乱想,好生调息片刻。”我怜惜地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有些干涩。
到了现在,说什么想什么均是徒劳。身后的尧羌兵离我们近在咫尺,两侧的火把远远的在缺口处合拢,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我们身边只有一匹断足的马儿,其他人想必早就走远了。
“颜姐姐,我连累你了。”无霜举目望了望四周,轻叹一声,安慰着我也安慰着自己,“先别着急,我一时憋气才走了元神,身子倒像是没有受伤,少歇片刻便无碍了。之后……咱们再想办法。”
还能怎样,只好走一步算一步,随机应变了。
她盘膝坐定,很快进入内息流转之境。我守在她身边,按捺住心中的恐慌,暗暗祈求苍天助她赶紧恢复。一直以来,我总是有惊无险,说不定这次也是命运之神和我开的一个玩笑,时候一到,它就会收起戏谑,奇迹般的给我们一条生路……未及最后关头,我不能轻言放弃。
可是,我到底还能拖多久……
后方的尧羌军队已经止步,停在我们二三十米开外;前方的火把也越聚越拢。很快,当先的一队骑兵划过夜色,驰进我的视野。我定睛一看——
领头的赫然是常佐领!
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脱身。
“你是女的?”常佐领只惊讶了一刹那,随即指着无霜叫道,“我说怎么没看到你!还坐着干什么,不要命了吗?快起来带我们突围啊!”
无霜正争分夺秒的调息养神,哪里听得见他说话?
明晃晃的火把下人头攒动,尽是尧羌军队,粗略计算,也得有两三千人。这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偷袭边防虽然不够,但想瓮中抓鳖死困我们,倒是绰绰有余。单凭我们这百十来人,突围无异于痴人说梦。
也不知他们去往何处……难不成,是来接应刚才那群逃兵的?
常佐领看着身旁惊惧至极的新兵们,再说话时声音都变了:“还等什么,他武功那么好,你快叫她起来,好歹拿个主意啊!”
无霜毫无反应,我不禁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一个高大的尧羌头目骑着白马,抖缰靠近几步。他轻蔑地扫视着圈中众人,目光最终停在了我散开的发上。
“……”他哈哈一笑,说了句我听不懂的话,眼神像是在审视自己的奴隶。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边上的尧羌兵都跟着笑了起来。
见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眉毛一挑,语调生硬地说道:“女人,来给我们草原的英雄暖被窝如何?”
这侮辱的字句恨得我周身发颤,我咬紧牙关,恨恨的盯着他,偏头往沙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他脸上带着轻浮的笑意,眼神斜向我的身侧。下一秒钟,身旁的几个尧羌兵突然一拥而上,拉臂抱腿的,扛着我就往他那边走。事发突然,我直到被举过头顶才回过神来,任我拼了命地挣扎蹬踹,却哪里能他们手中逃脱。
“死鞑子!拿开你们的狗爪!”是常佐领的声音,他、他会救我?
常佐领震怒无比,挺矛就往我身下的尧羌兵刺去。惨叫声中,我平衡顿失,重重摔倒在地,刚要爬起来,脖项已架上一柄寒光闪烁的长刀。我不敢乱动,眼瞅着常佐领寡不敌众,腹部腿部多处负伤,心中五味混杂,说不出的滋味。其他骁勇营的士兵又悲又痛,纷纷想往前冲,无奈刀枪如林,抵着外围每一个人的身体。
无霜呢?我一瞥之间发现她在不原地,赶忙凝神聚焦,搜索她的人影。谢天谢地,那个梓宸兵身后关切注视我的人,不正是她么?无霜秀眉紧蹙,对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心里明白:她并不是袖手旁观,更非见死不救,如此情形,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岂敢拿我和所有人的性命豪赌?
不过,幸好她没事,看样子也复原了。我刚想松一口气,转瞬看到常佐领,心仿佛让滚烫的油锅浇透了似的,不住地翻腾。他双手反绑,口角渗血,已被押往尧羌头目的身前跪立;即便如此,他还是高傲地抬着头,挺直腰板,怒视马上之人。他的神态与适才手刃俘虏时毫无区分,然而风水轮转,如今是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了。
但是我怎么也做不到幸灾乐祸,不管尧羌人将要如何对待我们,这次,他却是因我受缚。
可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又怎么救他!
那尧羌头目眯眼打量了常佐领一小会儿,哂道:“看不出,还真是一条汉子。”
“狗鞑子!有种你就把爷的脑袋割了!”常佐领厉声喷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休想碰你□□奶奶的一根毫毛!”
那头目半懂不懂地哼了一声,双腿一夹,骑马步到我身边,用马鞭支起我的下巴。
“服侍我们是你天大的荣幸,你不愿意吗?”他示意士兵将刀锋挪开半寸,故作不解地问道。
不能冲动!和未开化的蛮人逞口舌之能,根本毫无益处!
我强忍怒气,不屑地把脸扭向一旁。
“草原的雄鹰比这群小鸡崽儿们强壮多了,你试一试就知道,”他跳下马,玩弄着我耳后的一缕发丝,轻浮地笑道,“保管你夜夜不想离帐。”
“我呸!你个……”常佐领破口大骂,接下来的吼声被沙子填得含糊不清。
我脑中仅存的些许坚持在此刻土崩瓦解,与其承受这天大的羞辱,不如放手一搏!顾不得等奇迹出现,我抓起一把黄沙,猛地朝他脸上扔去,手快速探入靴筒,想趁机拿出匕首。如能侥幸制服他,那我们……
还没摸到靴沿,右手腕骨倏地传来一阵剧痛,疼得我闷哼出声。
“好乏味的女人,”他放开我的手腕,伸手掐住我的脖子,冷笑道,“这样的身体留在身边也没意思,亏得是个哑巴,不然真可惜了。”
“住手!”
“……”
伴随着两声清亮的呼叫,无霜已跳离人群,刚走两步,旁边的尧羌兵便蜂拥而至,和她缠打在一起。任凭她身手不凡,一时也脱身无方。
我双脚立地,悬空踢打着,喉间似乎卡住了一层塑料膜。只有薄薄的一层,可无论肺如何膨胀,鼻翼如何翕张,气息仍停在自己那半圈打转。听不见声音了,周围的事物也模糊了起来,只看见苍白的火把随风摇摆,晃动成许许多多的小亮点,越来越大,染得我整个世界都变了色……
“哎!你醒了吗?快醒醒啊!”
是谁在说话,谁在晃动我的身体,是无霜么?
我疲倦地撑起眼皮,映入瞳孔的脸,竟是那在我怀中死去的尧羌少年。
我死了么?为什么死了手腕还这么痛,脖子还这么难受……
冰凉的空气刺入我的气管,呛得我连声咳嗽。身体突然被人轻轻扶起,一只温软的手轻拍着我的后背。
“呼——!吓死我了,你终于醒啦。”它的主人欢喜地喊了起来,陌生的女子声音,柔柔细细的。
火把,尧羌军队,困在枪堆里的骁勇营士兵和捆住的常佐领。还有不远处被人墙隔开的无霜,身旁站立的尧羌头目。我急促而贪婪地呼吸着,看着一成未变的周围,不敢相信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如果我还活着,这眼前的少年又是怎么回事?他明明将短剑刺入了胸膛,他的前襟上还残留着血渍,怎么可能!
他侧脸对那头目娇声地说了几句尧强话,那头目肃容颔首,频频点头,接着掏出一小方金盒,恭恭敬敬地递给了他。他气呼呼地撇撇嘴,接了过来。
“那个武功很好的士兵声音真亮,我喊住手都没人听见。”他用小拇指指甲从盒子里拨出药膏,仔细地涂抹在我手腕上,搓揉散了,又帮我缠好纱布,整理好腕甲。
“嗯,这里会痛一两天,很快就好了。卓喇将军力气大得像头狼,还好你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