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军中释疑(1 / 1)
方铄谦虚了两句,辞别我们一行,转头朝镇外奔去。左荆毅目送了一会儿,唤来一名士兵,命他妥善安置黑豹,饲以上佳草料。黑豹颇有灵性,见主人应允,也不再耍赖泼皮,乖乖跟着牵缰之人走了。彼时行进军中大帐,众人一一就坐,不多时已有兵士端来午餐酒水。菜品一共五样,分别是:清蒸羊蹄、干炒四季豆、红烧土豆、香菇油菜、煮花生。种类不多,每道菜品却均是大碗装盛,与客栈酒楼的份量不可同日而语。
小兵斟满四只酒碗,放到我们面前。左荆毅举起一碗酒,笑道:“军营之地,咱们大口吃菜,大碗喝酒。左某先饮为尽,以谢顾庄主颜姑娘,还有方神医援手之恩。”
他话音一毕,咕咕咕连喝几口,亮出碗底。顾岭枫微微一笑,与方矍陪喝了一碗,毫不含糊。我怔了一怔,自觉不喝过意不去,但要一口饮尽,又未免过于勉强,于是决定浅酌一点以表诚意。轻轻抿了一小口,只觉酒入口辛辣呛人,吞毕后唇齿间又残留水味,毫无可品之处。想来边关军营也无佳酿,将士们又无酒不欢,只能饮这些劣酒了。
刚将碗放至桌面,顾岭枫已伸手端过酒碗,说道:“颜夕酒量浅薄,身子也不太好,小酌一口谢过将军美意即可。剩下的我替她喝了罢。”他仰头喝尽,搁下空碗。
我心中一阵感动,侧头望他,正迎上他温柔的目光,冲他嫣然一笑。
左荆毅“哎哟”一声,招呼帐外的兵士为我换了只碗,端来壶淡茶,歉疚的说道:“左某疏忽了。这酒过烈,颜姑娘岂能喝得?姑娘便以茶代酒,多多吃菜好了。”
我微笑道:“颜夕沾酒即醉,醉后难免失态,还要多谢将军体谅。”
左荆毅说道:“女儿家自当少饮,自当少饮。”他率先举箸,接着道:“将为士先,这些菜都是大锅做成,谈不上什么好味道,诸位将就着用吧。等北疆无事我奉旨回京后,三位,再加上那位方铄小兄弟,定要赏脸光临寒舍。拙荆的厨艺可是十分了得,就拿这道香菇油菜来说吧,她可是最爱做这道菜了。”左荆毅谈及妻子时,面泛红光,柔情四溢,幸福之态表露无疑,可见他夫妻二人十分和睦。我侧耳倾听,不觉他话多,反而被他的幸福感染了。
在桌下寻到顾岭枫的手,悄悄握紧。顾岭枫嘴角微扬,伸指扣入我的指缝,竟是我在梅林处教他的方法。原来,他还记得呢。
正自陶醉,忽觉顾岭枫的手指轻轻敲着我的手背,我一凝神,却见左荆毅正惊讶的看着我,仿佛在等我发言。我一阵尴尬,忙抽回手,红着脸道:“将军问了我什么吗?”
左荆毅呵呵一笑,说道:“我适才问姑娘厨艺是否精湛呢。”
我的脸更红了,支吾着道:“我不会做菜,不过,正打算学习。对不起,我,我方才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
顾岭枫笑道:“她老这样,请将军见谅。”
左荆毅何等大气,自然不介意,哈哈笑道:“二位言重了,拙荆也经常胡思乱想,答非所问的,看来这是女子的通病吧。拙荆对颜姑娘的才华佩服万分,还曾三番两次的求岳丈大人找姑娘求词呢,不知姑娘可否看在岳丈大人和左某的薄面上,了了她的心愿,她一定十分高兴。”
“多谢将军与夫人抬爱,颜夕诚不敢当。”他和董方是一家人,又如此爱妻至切,实在令人感动。我不忍拂逆他的请求,想了想,接着说道,“等颜夕略为斟酌,必当赠词一首,送予夫人。”
左荆毅双目放光,欢喜道:“如此甚好!”随即招呼我们吃饭吃菜,并不对我多加催促。想来他知道诗词并非一刻即出,他却不知,我肚里早已有了成品。这都是早先惹的祸,自己本不想再剽窃前人的作品,可他盛情难却,我无端拒绝未免唐突无理。哎,有机会,至少要告诉顾岭枫才是。
饭菜都缺了些火候,微显生硬,自是大锅的缺憾。我挑了一条四季豆放在嘴里,只觉豆荚脆腥发涩,并未熟透,忽然想起左荆毅说过的话,心中一动。四季豆又称豆角、菜豆,如若烹调方式不当,便能引起食物中毒。记得在二十一世纪也常常见到这类事件发生,中毒者轻则呕吐腹泻,重则四肢麻木,脱力失觉。这些症状与左荆毅描述的十分相似,莫非……
偷偷瞧了瞧不发一言的方矍,他正也咀嚼着一根豆荚,皱眉思索,片刻后眉间一疏。仿佛感觉到我的视线,他转头看来,眼睛一亮,问道:“颜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
我被他问得一愣,盯着盛四季豆的菜碗,呆呆的说道:“嗯,我不知想的对是不对。”
方矍笑道:“姑娘的揣测当与方矍所料不谋而合。”他离坐起身,朝左荆毅抱拳道:“左将军,不知生病的兵士何在,方矍想去察看一下。”
方矍的话令我精神一振,我急忙站起,看了看左荆毅,又看了看顾岭枫,轻声说道:“我也想去。”
左荆毅大喜,激动地点了点头,疾步带路,刚走几步便倏地停下,拊掌道:“左某太缺礼数了,各位还未吃完饭,哪能就这么走了。”
顾岭枫轻轻一笑,拉起我的手,走到门口,说道:“救人如救火,咱们这就去吧。”
医馆离主帐不远,一名中年医师正手忙脚乱的指挥着几个小兵,为卧躺之人喂药灌汤。放眼望去,病患至少得有二百来号,不停有人按腹弯腰,朝茅房急奔。方矍走近一名半坐的士兵,伸指探脉,翻他眼皮,再查他舌苔。这时那医师已快步走近,惴惴的说道:“将军,昨日送来的人已好了十之七八,今日到现在还未有新人送来。”
左荆毅嗯了一声,问道:“辛苦陶医官了,查出病因了吗?”
那叫陶医官的人曲膝跪下,颤声道:“这症状像是中毒,却有兵士很快痊愈,要说是瘟疫,为何又只染及部分人,食物和饮水均无问题……属下无能,尚未查出病因,请将军责罚。”
左荆毅长叹了一声,扶起姓陶的医官,转头看向方矍,说道:“方神医可瞧出端倪?”
方矍微微一愣,惊讶的看向陶医官,沉默了片刻,说道:“菜豆本无毒素,倘若煎炒时辰不足,却能致人虚弱。”
左荆毅不解道:“难道是菜豆的问题?但军中将士所食全然一样,为何有人中毒,有人却安然无事呢?”
方矍笑看着我,说道:“颜姑娘,以你之见,何至如此?”
果然是四季豆中毒。方矍之所以出口相问,势必一面想看我是否真与他诊断一致,一面不愿独享救人的殊荣,可我又岂能班门弄斧?刚想婉拒,顾岭枫握我的手紧了紧,侧目望去,他正鼓励的看着我,颔首微笑。
真是的,想这么多干嘛?我鼓起勇气,侃侃谈道:“大锅煮食,短时间势必难以均热,锅底的菜豆熟透了,或许锅面上的还未可食用。再说众人体质不一,用量也不尽相同,因此才会有这样的情况。”
方矍赞赏的点了点头,接道:“菜豆之毒甚微,普通百姓时常腹泻呕吐,也并不多加留意。但军营中菜色甚少,体弱之人接连服用,日积月累的,对身体的危害也不可小窥。日后只要多多注意,食物煮久一些便可。中毒之人,轻者只需静卧休息片刻;重者略饮些煮沸的汤水或浓茶,自当无碍。”
左荆毅恍然大悟,客气不迭,吩咐士兵四下行动,安排完毕,才对陶医官说道:“陶医官,这位是妙手神医方矍方大侠,如何对付这类疑难杂症,你可得趁此机会,好好与他学学。咦?你不舒服么?”
“不,不,属下无事,多谢将军关心……”陶医官面色苍白,额上直冒冷汗,冲方矍颤声说道,“还请方神医多多指点。”
方矍瞅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不敢当。阁下年纪轻轻,便当上从军医官,日后只要潜心学习,多做研究,必定前途无量。”
陶医官唯唯诺诺的退开。左荆毅心情极佳,一面走,一面聊道:“陶家世代皆为军医,在军中口碑甚好,只可惜个个英年早丧,家境也不富裕。这次来峪门的本应是陶医官的爹爹,可惜他前不久不幸辞世,临终前求左某让他的儿子替父从军,好赚些饷银过活。这位陶医官虽然年少,对医术却是耳濡目染,又得其父真传,我实为放心,谁想竟出了这样的怪症。”
方矍垂首渐行,嘴唇动了动,并未搭话。我微觉纳闷,只听顾岭枫说道:“陶家祖辈随军,的确忠诚可嘉。不过一人医术再好,也难免有误断的时候,陶医官阅历甚浅,将军为何不多指派几名医师与他共同会诊?一来相互学习提高,二来亦能以防万一,这样岂不更为周全?”
左荆毅微微一愣,颔首道:“顾庄主所言甚是。”随即唤来一名亲兵,对他低语了几句,那小兵领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