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我要的信任(1 / 1)
我呆呆坐在桌边,连去推门试试的勇气都没有,只静静的感受着泪泉涌出的咸露,一串一串挂满我的脸颊,溅上我的衣襟,却如何也不能将入目的鲜红稀释半分。
门外的喧哗依稀传入耳畔,可想而知,风雅居现在定是人心惶惶,鸡犬不宁。对于万荣的死,我的心情十分复杂,悲愤未退,但席卷而来的是更多的疑惑和不解,脑子里缠绕着一大堆问题,没有人能给我答案。我试图静下来,好好清理一下脉络,无奈头昏脑胀的,根本不能安下心来,我也没有心力去集中精神,只好听之任之。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开,绿柳和另一个侍女端着饭菜走进。那侍女低头放下食盘便退了出去,绿柳的绣鞋却久久停在原地,半晌不见离开。我缓缓抬头,望见她红肿的眼睛,鼻子微微发酸。
“姑娘。”
我瞄了眼食物,牵强一笑,摇了摇头。即便把山珍海味、满汉全席搁在我的面前,我一样也吃不下。
绿柳垂泪道:“小姐房中的饭菜根本没有动过,都已经子时了,您吃一些吧。”
丫头,你为什么哭呢?是因为万荣死了,若梅昏迷不醒,还是因为我……
“绿柳,”我声细如丝,垂首说道,“你相信我么?你是否也觉得是我下毒杀了万大哥。”
绿柳哭泣出声,嘶哑道:“不,姑娘绝不是那种人,您绝不会作出那种事情!就算别人不信,可我相信,还有、还有少主,他一定也信您的!”
“他信我么?他怕我逃走,把我囚禁在屋子里,他信我么?”
绿柳呜咽不语,泪水滑落在地板上,打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圆圈。
我叹了口气,疲倦的说道:“他怀疑我也是情理之中。谢谢你,绿柳,事到如今,至少还有你相信我不是杀人凶手。”
绿柳咬唇泣道:“万爷一定是神志不清,所以才……姑娘您别多想,身体要紧,相信总会水落石出的……少主特意吩咐我照看姑娘,他对你情深意重,一定能查明真相,还姑娘一个清白。”
她瞥见我身上的血迹,抹泪续道:“我这就去准备热水,让姑娘洗浴更衣。”
不等我开口阻拦,绿柳已跑出房门。盏茶时间,她再度折回,帮我预备了一大桶热水,坚持把我拉入木桶,又拿走我的脏衣,丝毫不容我拒绝。我本以为自己会没有心情洗澡,而当身体泡在水里,我才讽刺的意识到,自己真的需要好好洗洗了——把疑惑、烦恼、悲痛、猜疑,还有万荣和若梅留在我身上的血迹,统统都洗干净吧。
半合着眼帘,让躯壳和灵魂在融融暖意中逐渐放松。管他什么真与假,什么虚与实,既然猜不透等待我的是怎样的状况,我何苦委屈自己,何不尽情享受此刻属于我的惬意?我的视线在白雾中迷离,水蒸汽犹如少女曼妙的舞姿一般,妩媚轻盈,缥缈不定。渐渐升腾到半空,却像是被无形的墙壁堵住了似的,扭曲凝结,四下逃窜,随后消散不见。还是水面热闹一些,无形的白绢一条又一条的被织就出来,前赴后继的拥簇着彼此,与密密的水珠辗转嬉闹,竟丝毫不在意这缠绵只有短短一瞬间。
轻轻抚过手腕上的淤青,若梅送我的玉镯正套在那里,即使是这样的温度,它仍沁出幽幽寒意,固执的缠绕在我心间。水再热,又怎能暖透我的心底。
门忽然开了,倏地又被关上。沉沉的呼吸声在我身后响起。
不用回头,因为我知道是谁。
“我还在洗澡呢,你就要来审问我了么?”我掬起一抔水,倾斜手掌,看它缓缓淌下。
顾岭枫绕到桶前,棕色的眼眸平摄出两道光芒,覆上我的脸,目光里夹在了太多东西,我一时也辨不清楚。
“你不用闭眼了么?”抬眼,平静的望着他。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缓缓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这三个字为我短暂的轻松划伤了一个句号。他终究以为是我害死万荣的吧。他会这么想实属正常,我不是预料到了么?但我的心,为何仍会丝丝缕缕的渗满难过?
“为什么!”他提高音量,眼神中精光暴露,狠狠的穿透我。
“为什么?”我惨然一笑,反问道,“你是问自己为什么要闭眼,还是问我为什么要洗澡?”
刺向我的目光倏地黯淡了下来,归为哀愁。他嘴唇蠕动了两下,别过头去。
我突然有些懊恼自己。顾岭枫不是神仙,他根本不知道事情的真实情况,而所有的表象都指向一个结论:我是凶手。他认定是我下的毒,却依然从方铄的手里将我救下,对我的感情已经完全左右了他的冷静;我又岂能因为自己爱他,就毫无道理的要求他相信我,还任性的因为他的质问而生气?
失去跟随了自己十五年、亦仆亦友的万荣,他该有多难过?
力排众议的保护着被指认为罪人的我,他又该有多痛苦?
心中泛起无尽的惆怅,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他。
“枫,相信我,我真的是冤枉的。”水蒸汽遮不住他的身形,但他的影子依旧在我的瞳孔里晃来晃去。再睁眼时,他正扶着浴桶蹲在我跟前,怔怔的注视着我。
“我未尝不愿相信你!可万荣死前的话,句句在我耳边回荡!他一个将死之人,怎会陷害于你?秋芳已死,却有下人亲眼见到你从她手中强拿过酒壶,颜夕,颜夕……你还要骗我到几时?你算准我不会杀你,竟连向我坦白也省了吗?”
“不是的!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抓住他胸前的衣衫,瞪大眼睛望着他,“怎么变成我强拿酒壶了?是秋芳摔伤了膝盖,我才帮她把酒送上楼的啊!若梅刚对我坦白,说要接受万大哥,万大哥就来了,告诉我你不让我饮酒,还把我的那杯喝了。后来若梅又倒了三杯,我也觉得辞行喝一点你应该不会生气,正要入口,万大哥……便口吐鲜血,打翻了我和若梅手中的杯子。他说方矍或许有方法解毒,我便慌慌张张的跑出房间找你们,谁想再回去的时候,他竟然……”
我咬紧下唇凝视着他,决然说道:“不管你信不信,经过就是这样,我问心无愧。”
复述完事情的始末,脑中隐隐觉察到了什么,但也说不上来。
他的目光投入我的眼睛,从混乱到深沉,最后定格在无边无际的温柔之上。暴风雨后的宁静,尤让人心平气和,他这样的眼神……
“为什么。”
他口中蹦出的依旧是这三个字。
“为什么每次你这样看我的时候,我就再不能不信你。”
是真的么?他真的相信我了?
泪水瞬间噙满我的眼眶,滚烫过我的脸颊。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他相信我没有撒谎,他一定能很快让真相大白的,不是么?
顾岭枫长叹了一声,伸手抹去我腮边的泪水,忽然浑身一震,起身抱住我的肩膀,连袖子湿了也不在意。他的拥抱,竟比木桶里的水还温暖了几分。
“水冰成这样,你怎么还泡在里面!”他嘶声低吼,用浴巾裹起我的身体,将我抱了出来。
其实水凉了又如何?我心中的狂喜比雨后春笋还滋长的迅速。他相信我,他相信我说的是实话!我还要奢求什么?温顺的躺在他怀里,永远也看不够似的注视着他,随他抱我回床。这个爱我疼我在乎我的男人,我只想陪在他身边,一辈子也不离开。
“颜夕,告诉我,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拉开被子,和衣拥着我,热度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我才发现,自己几乎已被冻失了知觉。
环着他的腰,轻轻抬头。他会意的抽出一只胳膊,让我枕在颈下,随即贴紧我的身躯,抬起另一只手,似乎在缠绕我枕头上的湿发。这会儿我已找回了些温度,禁不住牙关打架,瑟瑟发抖了起来。
“很冷吗?”恍惚中,他的语气显得有些淡漠。
看来是在冷水里洗迷糊了,我与他再无嫌隙,他怎会用如此的语调关心于我。我嗯了一声,安心的朝他靠了靠,暗笑自己太过敏感。
“有一个方法,能让你很快暖和过来。”
他的语调冰冷得没有丝毫感情。
我惊讶的抬头看去,他的目光……怎会如此灼热而又偏偏冷峻无比?
“枫,你说什么?”
“我说,”他弓起腰背,缓缓拨开我身上的浴巾。
“……我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