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忽近忽远(1 / 1)
实在没想到,从二十一世纪来的我,居然会在这个世界里混得小有名气。整个隆平城内,无论茶坊酒楼或是赌场集市,人们在不时津津乐道地谈论起我的名字——
听说了吗?“风雅居”新来了一位名叫“颜夕”的奇女子。此人极具才情,并且花容月貌,竟与“风雅居”幽居的那位绝色美人若梅不逞多让。她檀口中吟出的好词不可枚数,首首脍炙人口,皆为惊世之作;如今,“风雅居”的艺妓们都唱上了新曲儿,据说歌词全出自于她的香手。特别是那首她亲自作曲的《弄月》,那绝对是世上仅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字句慷慨激昂,音调委婉悠扬,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有机会定要去“风雅居”洗耳恭听一番。
若梅实比我漂亮多了。真是“传言勿信”。我赠词的初衷是为了答谢若梅和万荣的救助之恩,如今却不知这样的卖弄是错是对。幸好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八卦娱记,我的生活隐私才不至于也变为人们茶余饭后的休闲话题。
“风雅居”经常高朋满座,歌舞升平;奴仆婢女们也因客人们沉甸甸的赏钱而满脸堆笑。他们对我笑,我也对他们笑。还好,绿柳这孩子是真与我愈发贴心。我既不拿她当下人看,她渐渐也知道我是什么为人。尤其她生病时我亲自去她房中慰问照顾,嘘寒问暖,更让她对我感激涕零,她病好之后,和我更为亲密,照顾更加体贴入微,私下里倒像是我的妹妹一般。
说到姐妹,若梅几乎日日找我谈词解闷儿,并邀我一起教“风雅居”的艺妓歌女弹唱新曲儿,她更不时地拿着传言赞我夸我,与我嬉闹。我与她谈笑照旧,但心中总有些芥蒂,感觉她在对我强颜欢笑一般。其实我也在强颜欢笑,因为我的心,莫名的空了。
自从他拨乱我心弦的那日算起,我已有十几日不曾见他。
顾岭枫消失了,连方铄也不见踪影。万荣大多时候在前厅会客,与我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即使见到也是客气的寒暄几句,再不就是夸赞我的诗词,还坚持要付我利润的十分之一为作词的答谢。我百般推辞,万荣却道:“风雅居”生意兴隆我功不可没,这钱要是不收,他也不便让艺妓唱我的词了。我后来还想拒绝,他便称已为我在钱庄开了帐户,存入一笔“作词费”,并让我有暇去查看一下,还说那钱非我提不出来。我终究推脱不成,谢过他答应下来,心下揣测帐户中的银两数额。不过,有钱反正不是坏事儿,多多益善呗,免得想用的时候捉襟见肘。
万荣却只字不提顾岭枫,我也不好意思追问他的去向。毕竟,我和他之间,什么也不是。若梅也不谈及他的岭枫哥哥。对于若梅,我心中总觉有些羞愧,自然更不愿提及。还以为自己能因此渐渐淡忘顾岭枫,可不知不觉的,他的身影却已夜夜深烙在我的梦里。
但是,若梅对顾岭枫情深似海,为何竟会这么久连说也不说他一句?莫非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趴在窗栏上,半呆半睡的愣着神儿。上午吟了首司马光的《西江月》给若梅,用过饭之后,她便把自己关在屋里,闭门作曲。我闲极无聊,忽然想起中午吃的清蒸鹅掌,便嘱咐绿柳去厨房帮我寻些韧性好一些的鹅毛,想尝试做管羽毛笔。记得羽毛笔是十九世纪之前西方国家的主要书写工具,也是钢笔的雏形。如果把羽毛翎管端面削成尖状,再蘸上墨汁,应该要比毛笔容易控制得多吧。好的羽毛笔应由鹰羽制成,但我实在没地儿找老鹰,只好用鹅毛代替。
顾岭枫那日还说让若梅教我书法,可若梅似乎忘了。
哎,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姑娘,这些鹅毛,够了吗?”绿柳的声音将我从浮思中拽回,她手捧着一大堆洁净的鹅毛,诧异的看着我。估计正纳闷,一堆死鹅毛有何用。
也好,总算找到点事情来打发心中的抑郁。我从窗台跳起身来,笑着谢过她,半晌才找出一根粗硬的韧羽。我斜握剪刀,将羽毛根部的一截小心剪去。在确认开口没有碎裂之后,再取来纸砚,捏住羽身蘸墨书写。果然比毛笔顺畅了许多,让我稍稍找回了一点用钢笔的感觉。唯一的缺憾便是“笔杆”过细,等有精力的时候,再动动脑筋,改进一下吧。
绿柳亲眼目睹我变废为宝的过程,崇拜得五体投地,惊道:“姑娘真是聪颖过人,这鹅毛竟能如此使用,我怎么从未想到呢!”
我微微一笑,练了几个字,另铺一张干净的宣纸,仔细得将适才那首《西江月》抄录下来——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
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绿柳见我搁笔,兴奋的将纸举起,小心吹干,赞道:“字好词也好。这鹅毛笔仿佛生就为姑娘准备似的,竟能写出如此玲珑娟秀的字!”
我看她难掩兴奋,随即另铺了一张纸,把笔递给她:“你也来试试。”
绿柳急忙推辞:“姑娘,这怎么行!”
“不接过去,墨水就滴到你身上咯。”我笑着看她,手依然平举着。绿柳感激的看向我,将写好词的纸放在一旁,开始书写。她习惯了毛笔的柔软滑腻,自然不会用这硬头的新玩意儿。结果她用力不够,下笔时手也不稳,只在纸上留下几个大小不一的墨点儿,逗得我笑个不停。
“姑娘,我不会。”绿柳羞红了脸,把笔递还给我。我拭净笔尖的残墨,安慰道:“等有了好的羽毛,我一定做支送给你,你就可以慢慢练习。放心好了,绿柳,这比毛笔字简单多啦。”
“多谢姑娘,”绿柳喜道,“我这就去看看明日厨房是否宰鹅。”
她说罢,朝我鞠了一躬,疾步朝外跑去。
这丫头,求知欲还蛮强,是这段时间和我在一起被我给同化的吧。我笑着看她出屋,寻到张丝帕,小心将笔裹了,置放在梳妆台上。这时门口脚步轻响,我回头一看,正是若梅。
“这么快就作好曲子啦?”我笑着问她,将纸叠起,收拾干净桌面。
“还快呢,我足足想了两个时辰才弄好。”若梅走进来,笑道,“都怪夕儿你。因为你在,我近日的心情好得不得了,酝酿许久才谱到适合这词的曲子。”
是真的吗?她的心情真的很好吗?
我脑子一热,忍不住地试探道:“若梅最近的确和初见时大不一样,是不是和你的岭枫哥哥有了进展?”
话刚初口,我便后悔不迭。真是的!憋了这么久没说他,我怎么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这话。
若梅神色一黯,几乎微不可察,但随即便回复笑容,摇摇头,轻声说道:“在他眼里,女子不过是过眼浮尘,只能供他一时玩乐。他不会为任何女子动心。”
一时玩物?我的心猛然僵到零下,努力的保持平静:“那若梅你……”
“夕儿休要担心,”她握住我的手道,“他坦白至此,就是怕会辜负我的感情,不忍伤害于我。哎,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他既是这样的人,我也想通了,不再多做奢望。咦?夕儿,你的手怎么如此冰冷?”
我急急将手抽回,勉强说道:“刚才在窗台上睡了过去,这会儿觉得有些凉,休息片刻就好了。”
若梅忧虑的看着我,柔声道:“最近时节变化,夕儿要多注意身体才好。哦,对了。”
她从袖里掏出一封信,续道:“刚才有人送信给你。我正巧看到丫鬟拿着,就顺便帮你带来了。”
“麻烦若梅了。”我无力地接过信封。
“小姐。”秋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若梅应了一声,嘱咐我两句后起身离开。
我呆坐在桌边,若梅刚才的话震得我茫然无措。顾岭枫真是那样对她说的吗?那晚与他相处的种种还纷乱在我的心中,难道他真的如她所说,只把我当成消遣的工具,所以才对我百般戏弄挑逗?可他以为我被张三伤到之时明明紧张得要命,说喜欢我吻我时又炽情胜火,难道他的身体和誓言都是假的,都是为迷惑我吗?这十几日来,我一直期待得到他的音讯,如今入耳的却是……我该怎么办才好?我是否想他想得太多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任由这个男人肆意地霸占我的思潮,我必须忘记这个朝三暮四、不懂钟情、口里不一的男人!
心中一苦,两滴清泪便顺睫滴落,啪嗒一声,打在信封上。
抹去腮边的泪痕,我启开信封查看。里面除了一张信纸之外,还有一面三指大小的铜制令牌,正面书着“董”字,背面是虎形雕刻。信纸上的笔迹似曾相识,上书:
“见信如人。吾已安归盛京,念卿客居隆平,甚为记挂。卿遇事无论大小,均可持令至董府,自有人助。吾于此翘首以待,期不日与卿同赏京城美景,望卿休要食言。天气愈寒,注意添衣。修冉亲书即缄。”
修冉的书信无疑让我感到一阵踏实温暖,我不禁想起那温雅如玉的容貌,和那清澈似水的双眸。要是顾岭枫能有他柔情体贴的万一,我……
完了,我真的中毒了。
将令牌贴身放了,我甩甩头,把那可恨的名字清出脑外,忽见银票中夹着一张金石铺的票据。居然把夜光杯的事情给忘记了,我懊恼的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去取来送给若梅,也算了了一件心事。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自己在这里越来越呆不下去,心浮气躁的,也许真的该先去别处安静一下,再上京探访修冉。
叹了口气,我匆匆换上外出的衣裙,想了想,把羽毛笔也带上,关门走出。正巧见秋芳拿着扫帚簸箕从若梅的房间低头退出,定晴一瞧,簸箕中的碎玉残片,不就是若梅那日要送给顾岭枫的东西么?我微微一愣,顺口问道:“秋芳,若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