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 55 章(1 / 1)
她摇一摇头,凄凉的说,“凌宇,我也永远都忘不了你,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
他说,“是啊,我知道,可是你说,还有没有下辈子。”
她说,“或许是有吧,或许是没有,可是这辈子都靠不住,怎么能指望下辈子。”
他说,“清扬,你变了。”
她说,“你也变了。”
他说,“我们都变了对吧。”
她说,“是啊。”
她慢慢的伸出手指去,去摸他的脸,他的脸孔冰冷,她的手指也是冰冷,那手指上沾染的湿润,几乎让人的心都要碎裂掉,他在流泪,她也在流泪,眼泪那样火热的东西,流出来的时候还是滚烫,可是很快的,就会冷了。
汽车开进了一个隧道,隧道两旁的山壁上,都镶嵌着一道一道连环的灯火,可是那车的速度太快,明亮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雨点重新打上来,铁皮的车顶“咚咚咚”的一直在响,她对他说,“我们回去吧。”
他说,“好吧,我们回去吧。”
时间太长了,握方向盘的那一双手都满是冰冷的汗水,可是终于慢慢的停下来,他们的车子停在道路上,像是要被水流卷走了一样,前也茫茫,后也茫茫,他慢慢的掉过头来,轻声的说,“我们回去了。”
她说,“好啊,我们回去吧。”
他开着车送她回去,下着雨,路太滑,就连行动都很迟缓,有时候会有货车猛地冲过去,看来险象环生的样子,可是毕竟还是平安回到家里去。
她下了车,她上了楼,她站在窗子前面,看见他站在风雨之中向她凝望,他的浑身都是雨水,扬起来脸来看着她,谁曾说过这样的话呢,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雨立中宵。她缓缓的拉开了灯,素色窗帘的小小碎花在风雨中突兀的亮了起来,像是古老灯笼上的泪滴一样,她对他挥一挥手,轻声地说,“再见。”
再见。
那一天晚上她做梦,梦见风雨泥泞的路上,淅沥的雨声与点滴的泪水,地上零散而萧条的花吹雪,是春又归去了吗,一个女孩子在那里低着头慢慢的走,还穿着肥肥大大的老旧校服,年轻的容颜像是夏日午后小小的白花,洁白清香的花朵,慢慢的在风雨中,慢慢的隐没,终于消失不见了。
醒来的时候大脑里突然一片空白,那一片无助的空白,就像是被无意间抹去的录像带,空白得让人慌张。
容嫣的婚礼在三日后举行,素衣爱热闹,特意发了照片给她看,对她评价说,“真的是太梦幻了,就像童话一样。”
她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洁白婚纱与玲珑珍珠,漫天挥洒下来的玫瑰花雨,女子的甜美笑靥与明亮眼眸,他的脸上有浅淡的微笑,轻轻的挽住她的手臂,他一直都是这样温情的男子,温和的微笑,无言的温柔,就仿佛那一天风雨交加的深夜里,疯狂开车的那一个都不是他,她恍恍惚惚的想,那是不是一个梦呢,她臆想出来的一个梦,可是走过去喝水,摸一摸枕头,居然还是湿的。
江守宁这一阵子工作忙,还要到美国去开一个会,清扬暂时没有工作,抽空回了一趟家,她想要回家静一静,还在镇上的小学校里兼职做了老师,待遇不高,福利也不好,可是工作却很清闲,每天都是两节课,站在讲台上,面对着底下一张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一字一字地念,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这样的生活跟以前的忙碌与紧张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上与地下。
北国的春天来的总是要晚上一些,北京都已经是花开酴釄,可是这里,也不过是几场春雨,只看见满树的花苞,紧紧的闭在那里,半开不开的样子,像是欲说还休的心事。
每天在家里,吃妈妈亲手做出来的早餐,有时候是稀粥和鸡蛋,有时候是豆浆跟馒头,豆浆是家里自己打的,崭新的豆浆机,转起来的时候有很大的噪音,打完会有世上只有妈妈好的音乐,第一天回来的时候妈妈就拉着她看,说,“是九阳的呢,好大的品牌,可以打豆浆,磨果汁,煮米粉,电视上天天都在放。”
她点点头,说:“是啊。”
那一刻的幸福,让人落泪。
家里搬迁了,镇子里要扩建,原来的老房子都已经拆掉了,连政府跟法院都搬到新区去,她的新家濒临着一条小小的河,河上有一条长长的桥,桥上镶嵌着四色的彩灯,有个名目叫做“彩虹桥”,似乎挺著名的,虽然著名的那座彩虹桥跟这个一点关一都没有。
每天都骑着脚踏车上班,小镇里的道路虽然窄些,但是总是不会堵,路上的人少的时候,还可以一边骑车一边看风景,杨树又要发芽了,那嫩嫩的叶子还没有长出来,可是肯定是快了,那种嫩嫩的绿,从她离开家里,出去念书的那一年,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高中也大修了,好几栋高楼拔地而起,原来的教学楼已经拆除了,其实那本来就是危楼,墙上有老长的裂缝,可是在记忆中,有着可以看星星的露台和可以晒太阳的墙角,所以每次路过的时候都会怅然的看一看,觉得似乎缺少了什么。
有一次在路上还遇见高中时候的班主任,本来就是瘦小的女人,现在还是一样,似乎连眼镜都没有变过,只是头发花白了些,看见她的时候十分的高兴,拉着她的手问,“什么时候回来了,还走不走呢?”
她说,“现在就想做个老师吧。”
老师笑,说,“回来好,你爸爸跟妈妈肯定也挺高兴的,其实你们高中同学有很多都回来了呢,在外面千好万好也不如在自己的家好,虽然咱们这里挺小的,也不发达,但是毕竟家在这里啊。”
她说,“是啊,家在这里呢。”
年轻的时候,总是挺自大的,总是向往着外头,向往着外面那广阔的天地,总是觉得凭着自己的一双翅膀就能够飞出去,凭着自己的一双手就能够拼出头,外面的世界很广阔,外面的天地很精彩,何况年轻的时候,其实都是挺自恋的吧,尤其是生活在她们这个年代,赶上好时候,没有吃过苦,没有受过罪,孩子们从小营养都好,也不缺钙,都是直溜溜的长腿,平溜溜的脊梁,又大多数都是独生子女,不管家境怎样,也都是爸爸妈妈的手掌心里捧大的,从小长大,都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又考了个差不多的大学,总是想着,到了二十六七岁,已经毕业了三四年,正是女人一朵花一样的年纪,也该有个差不多的工作,差不多的男朋友,人生才刚刚开个头,就像是土里刚刚冒出来的一颗嫩芽,纵使只是一星星,毕竟是绿色的。
现在似乎就是这样,可是似乎跟自己想的,还是不那么一样。
有时候在阳光暖暖的午后看着小孩子们做游戏,迷迷糊糊的想起自己来,小小的自己,跳着皮筋,踢着毽子,抛着沙包,在地上抓着羊拐骨一粒一粒的数数,手上似乎还带着泥土的腥气,可是原来都已经这样老了。
一个小女孩子跑过来,站在地上仰视着她,对她说,“老师,你的耳环很漂亮,我想摸一摸。”
她微笑着俯下身子来,真的让小姑娘摸了一摸。
软绵绵的小手指,花朵一样的小面庞,小姑娘问,“老师,我什么时候能够戴耳环呢?”
她说,“长大的时候。”
小姑娘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够长大呢?”
她说,“很快啊。”
小姑娘问,“很快有多快?”
她笑一笑,说,“做一场梦。”
只是那一场梦长了些,等到长大了,原来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