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1 / 1)
清扬走了很久,一路都有雪,咯吱咯吱的响,脚底下的温度冷冷的传上来,衣角那里粘了一簇的雪花,怎样走都不掉,怎样走都不化。
她忽然想要喝一点酒,她忽然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来,似乎都没有肆意的借酒装疯过一回,就连那么难过的时候都没有,可是她今天想要喝醉,最好是人事不知,百无禁忌。
她走到超市里去,这个季节的这个时间里,超市里面的人太少太少,收银员跟售货员也都在懒洋洋的聊天,很多打特价的商品用鲜黄的价签标出来,红通通的大字写着,几折几折,原价多少,现价又是多少,因为没有人理睬,所以看起来分外的冷清。
酒的种类有很多,琳琅满目的各式各样酒瓶子,干红,药酒,啤酒,还有北京的红星二锅头,她走过来走过去的看了好一阵子,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拿了一罐酸奶。
酸奶很凉,不酸,反而有着微微的甜,天气太冷,都凝在一起,用管子似乎都吸不上来,她坐在路边的一只长椅上,一口一口慢慢的把它喝完,那一种冰冰的凉从喉咙一路的走下去,那一点一点的冷,一直渗透在心里。
有人从超市里买东西出来,已经走了过去,忽然“咦”了一声,连名带姓的叫她,“叶清扬,你怎么在这里?”
清扬一愣,条件反射似的抬起头来,她觉得自己没有哭,可是那一刻,就是有两滴滚烫的东西灼热的划破脸颊,沉重的落了下去,她的鼻子红红,眼也红红,整个人狼狈不堪的看着他,他一呆,她也一呆。
结果那天晚上是江守宁送她回家,一直坐到车上,清扬还觉得浑身不自在,其实他们不算熟悉,真的是不熟悉,她是娉婷的朋友,他是娉婷的男朋友的朋友,几重的偏正短语过去,关系就仿佛是隔了十万八千里,点头之交还可以,可是在这样狼狈的时候让人看见,总是觉得尴尬。
幸好他不是多话的人,一路上只是开车,有的时候冷淡让人不自在,有的时候冷淡却是一种体贴。
这一天是新年,连路边的广告牌上都是大红的中国结,下去的门口也挂上了大大的一对红灯笼,到了她住的公寓楼下,她下车,他也下车,清扬有点讪讪的说,“江医生,谢谢。”
他摇摇头,“没事。”
清扬站在一边目送他发动汽车,准备离去,可是他的车兜了一圈,掉过头来,又在她的面前停下来,他放下一边的车窗,对她笑了一下,说,“新年快乐。”
江守宁是冷面孔的人,清扬很少看见他笑,这一下不由得有点手足无措,连忙摆手,微笑,“新年快乐。”
她慢腾腾的走进屋子里去,慢腾腾的换上衣服,又慢腾腾的扯下了床单和被罩,把它们放到盆子里,用手一点一点的搓干净,洗完衣服后看电视,是一个韩国的片子,她看了很久,可是只看见一个女人在屏幕上哭,不停的哭,摄像机的镜头不停的切过去,远景中景近景特写侧影,她一直在哭,清扬模模糊糊的想,她究竟是在哭什么。
直到那个女人不哭了,她才关了电视机,然后洗了一个澡,就像是每天的生活一个样。
洗完澡后她坐在床上看小说,看了很长时间,可是一页都没有翻过去,便把灯关掉,躺在床上睡觉。
睡得不好,一直都在做梦。
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似乎一直都是春天,春天里的校园,杨花和柳絮在风中飞舞,迎春花俏生生的绽开,紫藤萝瀑布开得春深如海,华丽丽的流泻在朱红的廊柱上,她提着书包从校园中飞快地跑过去,那一种青春和欢畅,从每一个脚步之中迸出来。
记得是第一堂的中国文学史的课,老师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教授,正好点到她的名字,“叶清扬。”她刚刚进教室,小脸跑得红扑扑的,连忙慌慌张张的站起来。老师从眼镜片底下打量她,“野有蔓草,泠露抟兮,有美一人,轻扬婉兮——好名字。”
老派的学者,最喜欢的就是咬文嚼字,一谈一吐却又带着学院气的幽默,大家都笑,她也笑,不好意思的吐一吐舌头,低下头来,腼腆的红了脸,同学们都记住了她的名字,下课的时候,就有人叫她的名字,嬉闹的,“叶清扬,叶清扬。”
似乎一直有人在叫她,“叶清扬,叶清扬——”她迷迷糊糊的闭着眼睛,想起来教学楼前那一条靡丽的樱树大道,总是那样的美,花团锦簇,云蒸霞蔚,微风轻扬过,就呼啦啦的零落一地,粉□□白的花瓣,就像是一阵清雪一样。
她一下子就醒了。
醒得那样的突然,那样的不甘心,不情愿,可是就是回不去,回不去的美梦,就像是已经逝去的青春,花团锦簇的素年似锦,彼时的蓝天碧树绿草红花,清澈而甜美的流光如水,那样的美,却又仿佛镜花水月,遥遥而不可企及。
窗帘上面有模模糊糊的白光,天像是放亮,可是分明刚刚过了十二点,拉开窗帘看看,雪似乎又下得大了,轻盈的,像飞絮一样的雪片,在半空中打着旋,慢慢的落下来,对面的楼顶上似乎是有人在放烟火,天气太亮,所以看不分明,可是看见那一点点的光芒,慢慢的亮起来,慢慢的散开来,慢慢的,不见了。
她的心思有一点恍惚,想起很久以前的时候,还是高中吧,是高二那一年的新年,班级里有新年晚会,大家很早很早就到教室里面去收拾,在窗户上喷着大大的红灯笼和“Happy New Year”,那个时候不实行过圣诞,贴的画片都是中国的生肖,就连灯管上都沾上泡沫做的假的雪花,封凌宇长得最高,细胳膊长腿,所以就踩在凳子上往天花板上粘拉花纸,就是那种亮晶晶的纸,红的蓝的绿的黄的,用订书钉连在一起,叠在一起的时候只有薄薄的一小打,可是拉开来的时候,特别长特别长,纵横千里似的。
他在上面粘,她在下面给他拿着透明胶布和剪刀,他连名带姓的叫她,“叶清扬,你帮我看看有没有贴歪?”
她走得远远的,仔细看一看,走过来告诉他,“没有呢。”
他对她微笑,她也对他微笑,她记得那天他穿的是白色的毛衣,蓝色的牛仔裤,领子高高的竖起来,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让人的眼前,没有来由的就是一炫。
他们两个合作粘了整间屋子的拉花纸,东西南北四个角落,丝丝缕缕,牵扯不绝,剪不断理还乱的,那颜色太鲜亮,灯光一亮起来,亮晶晶的晃人眼睛,整个天花板的顶棚都仿佛奢华了起来,有一点点像十七世纪维多利亚时代的宫廷,而他站在那里,因为高,就有那么一点点鹤立鸡群似的贵气,就像是宫廷里面的王子。
她站在一群女生堆里,遥遥的看着,心中有一点点的懵懂。
高中的时候学业是极忙的,一年里似乎也只有那么一天,大孩子们才能够放下沉甸甸的书本来,快乐的玩在一起。班级里很多人表演节目,有人唱歌,有人跳舞,还有人在那里演双簧,已经年过四十岁的班主任都发福了,穿着西裤和皮鞋,也跳了一个兔子舞,大家一起围成圈子,打着拍子喊,“哒滴,哒滴,哒滴哒滴哒滴-------”
班级里面的桌子全部都拼在一起,上面摆着花生瓜子水果奶糖,那个时候还流行大白兔和金丝猴,含一块在嘴巴里,甜甜的味道混着牛奶的香气,仿佛就连舌头也要融化掉,大家都围坐在一起玩游戏,一个男生拿了两根筷子敲着饭盒,“当当当”的一路响,一只小小的绒毛狗熊在人群里面传来传去,每当传过一回,就有一个人被揪出来表演节目,有的人唱歌,有的人讲笑话,有一个男生居然当众学了两声狗叫,大家哄堂大笑,清扬也笑,结果不知怎么,一次敲盆子的声音停了,那狗熊正好落着她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