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1 / 1)
再次遇见封凌宇,是在公司的酒会上,清扬记得那一年的冬天很冷,就在那一天里还飘着雪,一朵一朵轻盈而剔透的六出奇花,飘飘洒洒的落在地面上,隔着那一重去看远处的高大楼宇,高架飞虹,便仿佛是雾里看花,什么什么都看不清楚。
那是一年里的最后一天。
那一天,是新年。
公司里面的新年酒会,向例都是精英荟萃,名流咸集,天气那样的冷,那些穿梭在人丛中的女子们,依旧是□□,艳光四射。晚上七点钟的时候,大多数的宾客都已经来到,酒店门口排列开一整条汽车的长龙,音乐像是水一样流淌在店堂里,水晶吊灯照见广阔大厅里面花团锦簇,溢彩流光,同部门的严素衣端了红酒走过来,递给清扬一杯,微笑,“功德圆满。”
清扬伸出手掌来,跟她轻轻的一击,点头,“功德圆满。”
职场上的打拚就是这样,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光鲜浮华都是表面,只说年年的新年酒会,从前期的策划呈报到后期的具体执行,策划部里人人都累得人仰马翻,严素衣就曾经在电话预约的间隙里拿着小镜子,顾影自怜的叹息,“——了却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却没有人笑她酸文假醋,谁都是这样一路跌跌撞撞的走来,孤身闯在外面的女孩子,相互之间有一种深刻的怜惜与理解,就像是野地里面的蔷薇与紫藤,有相互之间的刺痛与缠绕,然而在风雨来到的时候,总是相互扶持这度过这一个季节。
素衣问,“等下下了班,你要去哪里?”
清扬默默的啜吸着高脚杯子里的红酒,那酒不浓,有一种奇异的暗色,像是泣血的眼泪,后味有微微的涩,伴着苦,她晃着杯子,想了一想,说,“回家去,看一个电影,然后睡觉。”
素衣摇头,夸张的做着手势,“我要去跳舞,跳一整夜,然后等到天明的时候,穿着红舞鞋旋转着回来。”
清扬看着她微笑,工作压力大,大家都是难得有个好心情。
人渐渐的多起来,到场的嘉宾大多都带有异□□,大厅中热闹起来,乐队奏起了一支舞曲,有人已经跳起来,西装革履的绅士带着妩媚婀娜的女士,起落翻飞仿佛穿花蝴蝶,穿着深黑马甲的服务生带着领结,单手托着托盘来回穿梭,她们两个都是中规中距的职业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一起在一边看了一会,清扬在下一支舞曲响起来的时候,准备离开。
她记得那是一曲《月光》,钢琴主奏的曲子,清越的声音像是潺潺的水波,后面合进小提琴的一段长长的旋律,让人想起水面上皎洁的月亮。这一段曲子太安静,所以往往都是在宴会的尾声才会演奏,可是这样的安静,越发反衬出屋子里面的热闹。门口那里也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有什么人进来,素衣翘首看了一会,忽然兴致勃勃的扯扯她,“快看快看,是二小姐。”
因为体制的关系,大陆很少有像样的家族企业,因此容氏的崛起便仿佛是业界的一个神话,容天扬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也算赶上了好时机,有魄力,敢想敢做,生性坚执,清扬在员工大会上远远的见过这位传奇人物,已经年过半百,头发却一根都没有白,腰板笔直,不苟言笑。容嫣是他唯一的女儿,自然是爱如拱璧,视若明珠。
这是一个没有传奇的时代,每个女孩子似乎都活出了自己的美丽和风采,但是真正要雨得雨,要风得风的公主却很少见,毫无疑问容嫣就是一个,她一直都在国外留学,最近刚刚回来,公司里面的女孩子都对她怀有极大的好奇心,清扬也不例外。
她跟素衣两个一起向着来人的方向张望,清扬的眼神不是很好,有一点近视,带着散光,这个距离看过去,人的影子像是有两个,朦朦胧胧,雾里看花一样,可是她忽然的就看见那个人,看见那个人,是那个人的样子,那个人的轮廓,就算再不清晰她也认得,就算看不清楚她也知道,那是他,居然是他,是他,回来了。
清扬只觉得头脑里“轰”的一声,仿佛是全身的血液都倒灌上来,耳朵里面嗡嗡的作响,眼前酒绿灯红的底子上,衣香鬓影的浮华靡丽缤纷的褪去,触目茫茫,皆是一种虚妄。
——一入江湖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那个时候他们两个都年轻,或许还是学生,反正很穷的就对了,最多的娱乐活动就是压马路,从这一头压过来,再从那一头压过去,慢慢的走,有时候说话,有时候不说话,可是那样子的走在一起,走一晚上也不会厌倦。
清扬记得那一天也是下着很大的雪,他们是在另外的一座城市里,夜色笼罩,天气也是很冷很冷,呼出来一团一团洁白的哈气,他牵着她的手走过街角,转角那里的一家饭店里正在举行舞会,透明的玻璃墙里映出来的繁华景象,仿佛是来自另外的一个世界,毕竟是学生,那见识实在是浅薄,她眼巴巴的看了很久,然后万分憧憬的问他,“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在这样的地方跳一支舞。”
他点头,“那你还是要先学会跳舞吧。”
就为了这个,大二那一年的体育课,清扬到底选了体育舞蹈,他本来是想要报乒乓球的,可是被她软磨硬泡,也只好改成了舞蹈。
可是虽然是同样的课程,却是不同的班级,他是在五系,学的是电子,而她是七系,属于人文,不同的班级,偏偏又有一节体育课是在同一个时间上,操场就那么大的一个地方,一个班级占据东北角,一个班级占据东南角,放音乐用的都是同一台录音机,言语不通,声音相闻。
那个时候年轻啊,真的是年轻,那个时候也纯情啊,真的是纯情,虽然大学生里谈恋爱的很多,可是在这样的场合,大多数的孩子还是觉得放不开,都扭扭捏捏的,老师说,“自己找舞伴。”没有人动弹,老师又说,“找个儿头差不多的,不然步子跳起来怕是不协调。”还是没有人动弹,有人在吃吃的笑,最后老师不得不说,“男生按照大小个排列,女生按照大小个排列,齐步走,一二一。”
就那样一个一个对上,笨拙的从一个小小的节拍,小小的滑步学起,老师在前面带着,他们在后面像是一群学步的小鸭子,本来应该是优美轻灵的舞步走得蹒跚摇摆,课间的时候围在一起,看老师们在大操场上翩翩起舞,身轻如燕,那一份艳羡,从心底里面透出来。
她们宿舍里的同学看见他,都偷偷的笑,他们宿舍里的同学看见她,也偷偷的笑,他们两个都不好意思,下了课在一起吃饭,他说,“你为什么跟别的男生跳舞,我会生气。”
她也说,“你跟别的女生跳舞,我也会生气。”
却也不是真的生气,嘻嘻一笑就罢了,晚上有的时候想要偷偷懒,不去上自习,两个人到操场上去聊天,看月亮,兴致上来想要共舞一曲,也只敢站在树的荫凉里,确保没有人看见才行,摆好姿势老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走一个步子,她踩上他的左脚,他拌上她的右腿,狼狈不堪,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清扬记得他们那个时候学了慢三,平四,还有华尔兹,最后的那半个月,还学习了恰恰,一群人练得嘻嘻哈哈,下了课她叫他扭跨给她看,他死也没有肯。
可是她知道他跳舞好看,真的是好看,他个子高,腿长,一举手一投足都分外的舒展,虽是少年郎君,却绅士得有模有样,看得清扬眼睛里咕咕的冒酸水,最后一堂课是体育考试,他打了个全场最高分,同学们都“哗”的一声,清扬却在人从里狠狠的瞪他,她不是舞盲,跳得水平却远远不够,只好说是泯然众人。
就像是现在这样,他光芒四射的站在众人的中心,而她,就在悄寂无人的暗处,静悄悄的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