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卷帘黄花瘦(1 / 1)
李琛缓缓步出了书房,他不眠不休,对着那幅画,已经将自己关了整整三天了。
“李驾游……”
是玉珊公主,缀满珠玉的裳裙,金丝线绣的云钩,昭示着皇族特有的繁华烟色。
自他十五岁复明,就被选在了玉珊公主身侧,做她的伴读,父亲的“壮志”尚未酬,仕途上对他抱了殷殷倚重之意,所以黎场围猎,他顺理成章地成了玉珊的驾游。
“李驾游,今日可陪我去紫漱馆么?”玉珊撩起了细眼,不容拒绝地望着李琛,一头青丝披散在肩上。
李琛默默点头,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纤指的碰触,等到了新年,玉珊便是昭华十八,若是寻常人家,早就婚配了。可是,她至今没有被指婚,玉珊对自己有情,自己是否应该早点挑明流水无意。
想起那双盈满了秋水的杏眸,心头又是一沉,李琛挽好最后一缕发辫,扣紧玉冠,步履疲倦地作揖道,“公主,可以走了……”
想不到皇甫昭倒是先发制人了,梦鱼闭上眸,脑子里不停地思量,到底该不该去。
那信笺上写着的“紫漱馆”又是什么地方?
最终还是瞒着一殿的宫人,扮作宫女,混出了皇苑,这是皇甫昭要她兑现的第一件事。
虽然有些仓促了,但是梦鱼依旧从容地在街上选好适合自己的男装,那日她选皇甫昭做自己的伴驾,如今却是自己去做皇甫昭的伴驾。
“紫漱馆”在烟雨翠楼的逍遥京中,是飘摇立着的仙阁。
无数的文人雅士在那里吟咏,留下流芳千古的长篇宏作,但是,梦鱼踏进紫漱馆的那一刻起,心里没有任何的波澜,静静地陪皇甫昭弹弹琴,念念诗,这种附庸风雅的日子,她早已驾轻就熟,至于皇甫昭,早听闻了他无数的风月韵事,所以此刻皇甫昭灼灼绽放出来的才华,让梦鱼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只是周围有太多的惊讶目光,又或多或少地留有了悬念,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对。
皇甫昭流畅的指节,拨弄过琴弦,嘤鸣自在,如歌如风。
梦鱼皱了皱眉,微微弯下玉颈,将自己冷月般的风华,密密地掩饰在平淡质朴的青衫下。
“去饮些香茶,如何?”
抖了抖翦羽,有些不信地看向皇甫昭,自那夜起,直觉里就把他归类为阴戾危险的人物,现在,他居然能用这样问询的口气跟她说话。
只是温顺地点了点头,遗漏了皇甫昭的嘴角,勾出了漂亮的弧度,顺带也弄起了一丝玩味。
不想紫漱馆内是别有洞天的,入门时三进三出的阁榭,不过是给平常人家玩弄书香的茶楼,后庭广阔的空地,才是贵族子弟戏玩的楼台。
一群人,个个带了面具,也许相识,也许不相识,混在一起,在玩一种“摸鱼儿”的游戏。中间摸的人,面具外面还被蒙了黑巾,摸到了谁,要猜出那人的名字,方算胜出。
“我们也去玩耍一回。”皇甫昭忽然毫无预料地抓起一个夜叉面具,盖往梦鱼的脸上。
面具合上来时,梦鱼只来得及看清皇甫昭兴趣盎然地挑眉,对于他莽然说出口的提议,还没来得及有半分的不愉。
站在场中,梦鱼不像其他人那样忙着逃避,相反地,面具下的一双清清淡淡的幽光,望着庭中梅树上含羞带怯的花蕾,一动不动地立着,好像周围的一切与己无关。
不期然的,一双手,碰到了她的面具,葱白似的指尖在她眼前划起一道弧光。
梦鱼曾经想像过无数种令人憧憬的重逢,却独独没有想到,青面獠牙的面具,在她眼前摘下来,恍然露出了一张温柔似水的脸。
“抓到了……”他墨玉似的眼眸,带着隔夜过后的烟晕,仿佛历经过千里跋涉的疲惫,可是,却在眸光相触的刹那间,呆滞地停住了手里的动作。
李琛心里在无尽地挣扎,希望那面具后的脸靥,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可是,又害怕摘下面具,见到的并不是自己想见的人。
但见到那清澄如皎月般的眸光,也在同一时间凝滞,随后,缓缓流转,淌出涓涓喜悦的情绪来。
于是,李琛慢慢地,解开她脑后的系带,取下夜叉狰狞的面具,指尖竟止不住颤抖。
一身月白色华服的他,依然儒雅俊秀,玉树临风,梦鱼的眼中,恍然已将他与那年桃林芳菲的晴空下,十五六岁少年的身影重合。
她做着青衫男装的打扮,让自己存疑了许久,也不敢相认,但是,她终究是刻心蚀骨的那一人。
李琛张开了臂膀,也许是此生唯一的一次,将她紧紧地拥入了怀中,手指抚过她柔软的青丝,在她耳边许下了重誓。
“一生一世,永不分离……”梦鱼觉得自己一定是坠进了一个梦里,才可以这样奋不顾身地听他说着爱语,可以煨进他的怀里,慢慢回忆这些年的淡淡苦涩和寸寸相思。
只是,这个梦没有延续多久。
“李驾游!”身边的一声娇呼,让两人从久别重逢的痴痴缱眷中惊醒。
是玉珊公主,细长的凤眸里隐隐含着怨恨,这难道就是皇甫昭的真正用意。
梦鱼忖着眉,看见了站在一边的皇甫昭,漠然冷情的脸,一闪而过的眸光,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
也许只是巧合,皇甫昭怎会知道李琛与自己之间经久酝酿的情愫,但是,淡淡然,转看玉珊,梦鱼已经恢复了冷静,“姑姑……”
这一声“姑姑”令玉珊微微一颤,脸上瞬间浮现出娇弱似梨花般的笑容,“本宫今日累了,李驾游自行安排罢……”
“驾游”两个字拖着悠长的尾音,落进梦鱼的心湖,激起了不大不小的两朵涟漪。
随后,皇甫昭也戏谑地笑笑,事不关己地作揖道,“郡主请自便……”
空地上很快冷清下来,只剩下自己和李琛。
总是以为两人的再次邂逅,会在桃花纷飞的旧地,或是华灯初上的街头,一个蓦然回首,那人在灯火阑珊处。
却未料到,虽如昙花一现,却像极了另一段传奇,他揭开了面具,那张脸,像是流水雕琢过的无瑕璧玉,清彦如斯。
她桃花潋滟的侧颜,仿佛浸透了漫天的霞光水色,在寒霜濡染的秋风里,让人未醉已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