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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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五年八月以后,在北京全市范围内对青少年犯罪团伙和流氓骨干分子进
行了一次扫荡式的打击。这次打击持续了半年之久,近千名玩儿主相继被捕。
审判程序简单而迅速,被捕者几乎全被判处徒刑,并远远地发送到青海、新疆
等地服刑。
打击结束时,北京几乎成了一片净土。一九六六年上半年的刑事犯罪发案率,
降到了历史的最低点。
扫荡结束时,已经是一九六六年的初夏了。文化大革命的烈火开始在北京点燃。
这场大火,又会烧出些什么呢?
第二章
1
一九六六年八月一日深夜,位于北京西郊海淀镇的红光学校里一片沉静,寂无
人声。偶尔,几只电筒的强光划破夜幕,射向校园的各个角落。
这是大战前的寂静。
今夜,彻底扫荡海淀镇的一切地痞流氓的总攻击,就要开始了。
暗夜里,到处可见到一双双紧张、激动和兴奋的眼睛,可见到匕首、长刀和棍
棒的晃动。
憋了多少年的恶气,可要出了。
海淀镇是个很肮脏贫穷的小地方。一条狭窄弯曲的主街通向一大片水田。街两
侧,是低矮败旧的店铺和居民。镇里居民绝大多数是农民和手工业者。
在镇的南端,有一座极大的王府花园。园内飞檐琉瓦、雕梁画栋;山石流水,
曲径通幽,很有些景致。解放军进北京以后,原晋察冀军区的干部子弟学校,就从
山沟里迁进了王府花园,并逐渐发展成一所规模巨大、设施齐全的军队干部子弟集
中住宿制学校。
于是,在海淀镇上就出现了一种极为奇特的现象:一堵灰色的高墙,把这个古
老的小镇隔成了两个世界。
高墙里面,集中了一大批以天下为己任的革命后代,培养着共和国未来的元帅
和将军。高墙外面,则是庸庸碌碌、为衣食奔波的小市民的汪洋大海。
每到周六,高墙的巨门打开,一辆辆闪光锃亮的高级轿车穿过镇上的窄街开进
墙内。车后卷起团团烟尘,溅起污水。
随后,车子又排成队地从高墙内开出,还是碾过窄街的坑洼不平的路面,开回
城里。
望着开过去的轿车,看着车内与自己同龄的孩子,海淀街上的孩子们不仅仅是
羡慕、忌妒,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恨在心中滋长着。
差别产生仇恨,仇恨产生行动。墙内墙外两个世界的摩擦和冲突愈演愈烈。特
别是墙外的那些“野孩子”们,一有机会就要以各种方式向墙内进行“报复”。扔
砖头、骂大街、抢劫独自外出者,等等。墙内的学生们也不甘无端受辱,常常是瞅
准机会突然冲出校门,将正往校内扔砖头的“野孩子”打得鼻青脸肿。
学校当局和镇政府做过不少工作,讲拥政爱民,拥民拥干的道理。但高墙还在,
沟通是不可能的。
一个周日的晚上,初三学生刘南征步行返校。从上初中开始,他每周回家和返
校都坚持步行。以此来学习前辈的革命精神,磨炼自己的意志。
当他走到学校围墙的拐角处时,发现路对面暗影里围着一群“野孩子”。他没
有理睬他们,快步走了过去。忽然,从“野孩子”群中传来女孩子惊恐的哭声。这
引起了刘南征的注意。
他停住脚步,瞪大眼睛看过去。
一伙孩子,大约都是十四五岁的样子,正围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吓得浑身发
抖,身子缩在一起,紧贴在墙上。那些“野孩子”一步步地逼过去。
一个大一点儿的孩子猛地扑上去撩起女孩的裙子:“让我摸一摸,长毛了没有。”
其他孩子也都伸了手,按住女孩子的头和肩膀。
“流氓!”刘南征大喊一声冲了过去,揪住一个孩子的头发一抡,把他摔倒在
地上。其他孩子一哄而散地跑了。
刘南征认识这个女孩子——一位高级统战人士的独生女儿,淡黄的头发、淡蓝
色的眼睛,漂亮得就像个洋娃娃。
下一个周末,刘南征没有回家。他带着几个同学在镇上转了一天,但没有找到
那伙流氓。回校的时候,有人从远处向他们扔石头,刘南征抓住了他——个十二岁
的男孩。
那孩子又踢又咬,竭力想挣脱刘南征的手。刘南征没有放开他。突然,那孩子
把一口腥臭的浓痰吐在刘南征的脸上。
刘南征抬起腿,狠狠地给了他一脚。
孩子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大腿骨被踢成粉碎性骨折。
学校给了刘南征最严厉的处分。校长还亲自带着他,钻进一间又黑又潮的小屋
里,向躺在床上又骂又吐口水的孩子鞠了三个躬。
从小屋走出来,刘南征满脸的口水和泪水。对小市民们的仇恨和鄙视,已经深
深地埋在他的内心深处。
凌晨四点钟,高墙的大门轰隆隆地打开了。一队队身着旧军服,臂戴红袖章的
红卫兵小将冲出校门,扑向大街小巷那些低矮的败旧的民房。
当东方出现第一缕曙光的时候,海淀镇的街巷里开始传来“流氓”们的惨叫声、
哀嚎声和皮带的抽击声。
刘南征站在海淀镇主街的中心,心情极为激动。在文化大革命的破四旧运动中,
红卫兵又创造了一个奇迹,彻底涤荡旧社会留下的一切污泥浊水,彻底消灭一切地
痞流氓。
从这一天开始了中国历史上有名的“红八月”
2
后海中学的干部子弟少得可怜,因而,造学校走资派的反和开展破四旧要困难
得多。
田建国贴出了全校第一张大字报。他通过在区委工作的父亲掌握了学校领导的
一些历史疑点和某些秘闻以后,秘密召集学校其他干部子弟进行串联,然后由高二
团支部书记、全校闻名的才女陈北疆起草了大字报。
大字报是爆炸性的,不仅揭露了学校当局推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毒害无产阶
级接班人的严重罪行,而且还披露了一大批干部和老师的历史污点和道德上的丑行。
人们这才恍然大悟,那些道貌岸然者,原来竟是一群男盗女娼之徒。
田建国成了英雄。
但是,得道寡助,英雄很快被孤立。他和战友们被指责为野心家,陷入小市民
因循守旧的汪洋大海。小市民是庸俗的,但一旦成为海,也就有了力量。
有一天,田建国和那个巧舌如簧的历史教师在操场的土台上发生了辩论。词穷
而情急,田建国抽出武装带,向教师劈头盖脑地抽过去,教师的眼镜被击飞了,脸
上、头上都流出了血。
台下围观的学生先是惊呆了,很快,有人愤怒地喊起来:“有理讲理,不许打
人!”
田建国恼羞成怒,又恨恨地抽了教师几皮带,然后,他轮着皮带,对台下的人
们说:“你们谁想包庇反革命,就上台来,让他尝尝革命的皮带的滋味。”
有人走上了台。他叫赵大锁,一个练过中国式摔跤体壮如牛的小市民。
赵大锁也像个英雄。他把双臂抱在胸前,挑衅地看着田建国,脸上带着嘲讽的
笑,台下,有人鼓掌,有人给他叫好。
田建国扬起皮带向赵大锁的头上抽去。赵大锁伸手揽住皮带,略一进身,一个
大坡脚踢中田建国的左踝。田建国仰身跌倒在土台子上。
台下哄然大笑。
陈北疆跑上土台子,扶起满身是土的田建国。然后,她咬着牙看了一眼台下的
人群,又盯着赵大锁那张得意的脸,恨恨地说:“笑得太早了!”
当晚,她去了海淀镇,她要叫他们哭,哭个够。
3
这是一所女校,是全国著名的被誉为“科学泰斗的摇篮”的学校。上午,先是
揪斗了总支书记和校长,然后顺藤摸瓜,顺着黑线找人物。到中午时,站在台上的
牛鬼蛇神已经有一百多人了。
下午,开始单独批斗。与此同时,那些资质极高而又文质彬彬的女孩子开始使
用皮带作为批判的武器。
晚上,殴打加剧,教学大楼内一片鬼哭狼嚎。
第二天一早,总支书记被打死。
这一切,仍然使崔援朝感到不解气。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造反并不彻底,革
命小将还没有真正地场眉吐气。而且,这口气憋在心里,使她有一种沉重的压抑感,
使她明显地意识到,自己远不是最强者。
她扔下手中的皮带,闷闷地走到操场上。往死里抽打那些哀哀哭叫的牛鬼蛇神,
是非常可笑的。因为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他们就成了彻底的弱者。那么,比红卫兵
更强的是什么人呢?
崔援朝猛然省悟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革命对象被遗忘了,而且,这个被忽略了
的角色不仅危险,还极有力量。这种力量,能使革命小将在精神上彻底丧失优越感。
她是谁呢?崔援朝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周围的人群。
学校停课闹革命以后,王星敏就没到学校来过。妈妈怕她因此而招祸,催她学
校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