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13
车门刚打开一道缝儿,小六子就挤下了车。
从本能上说,他想撒开丫子跑,离开这辆随时都有可能炸窝的车越远越好。但
是经验告诉他,绝对不能跑。街上到处都是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紧的人,哪怕稍微
有点慌神儿,都会引起路人的怀疑,招来大祸。好在车过一会儿就会自己跑开的。
下车时,他没来得及知会一下钱惠。不过,这样也好,钱惠的肉馒头能把那个
老小子多稳定一会儿。麻烦的是以后钱惠恐怕会说自己匿货,长八张嘴都说不清楚。
紧走几步,快进胡同了,回头一看,车终于关上门,开走了。六子偷偷地笑了,
只有这个时候,那份货才真正地属于了自己。
得,就在这儿等着吧!等下辆车,坐一站地,准能找到钱惠。小六子开始想钱
惠,想着晚上和她在一起……
糟,炸了,他是先有预感然后才听到开出不远的车内传来的叫喊声的。
“我的钱被偷了,停车,快停车……别让这个女的跑了,他们是一伙的……”
车猛地停住,车门大开,几个人冲下车来。
六子早已跑出去了几十米,拐进小胡同,转眼间,人影儿也没有了。
街上、胡同里都是人,乱哄哄地搜寻,乱哄哄的议论。没有什么结果,慢慢地
也就散了。丢钱的主儿被人哄劝一番,哭丧着脸去了派出所。
有几条青年汉子没有走。他们装作是在自家门口乘凉的,把胡同的各个出口牢
牢地把住了。这些汉子一个个不动声色,老谋深箅,都是捕猎的好手。
一个多小时以后,猎物才露头。
一个穿着条脏乎乎的裤衩,光着上身,瘦得能数清肋巴骨的半大小孩了急匆匆
地从一个院门走出来。他手里拿着半个破碗,像是刚从家里出来,要到街对面的小
铺去打黄酱。北京人,爱吃炸酱面条儿。
刚出胡同口,他就被两条大汉掐住了。别吱声,谁也知道谁是干什么的!对,
乖着点儿!
大汉们笑呵呵的,嘴里不干净地开着下流玩笑,押着擒来的猎物走了。
没有人注意他们。北京小胡同里的半大小子们都是这么闹着玩的。玩得低级,
野蛮,大的欺负小的。
14
白脸又去找神医买烟土膏子。这东西还真他妈的能止疼。
神医把白脸和大疤瘌让进屋,自己伸出脑袋向门外四处望了一阵,才把屋门紧
紧关上。让座、倒茶等一番客套之后,他撩开帘子进了里屋,抠搜了好大一会儿,
才拿出黄豆粒儿大小的一块烟膏子。
“就剩这么些了,还是解放前的存项呢!”
说完,他开始给白脸把脉。据说,他把脉,不仅能知病,还能知命。
“兄弟,”神医的眼睛朝天眯缝着,一副知晓过去未来的架势,“你命犯太虚,
太虚属阴,女人是你的克星。”
白脸笑了笑。
神医瞄了白脸一眼,接着说:“病从女人起,命随女人归。
小兄弟,你的脉象弱而急、躁而狂,来势凶而去势拥。峰起如频鼓,潮落似箫
笛,眼下,你就有大难呐!“
白脸有点儿惊慌,忙说:“先生神算。不知还有救否?”
“难,难啊!''神医摇头,作欲言又止状。
“先生是一代名医,还请先生施手搭救小可则个。”白脸一脸的虔诚。
“用兵宜奇不宜正,用药亦是同理。当年刘伯温祖师传下一法,可治此症。传
至我,已是第三十八代了。不过……”神医深感为难地说,“遵先师嘱,此法从来
都是秘不宣人的。”
“先生如能治好小可的疾患,自有厚礼酬谢先生的一片慈心。”
大疤瘌拿出一厚叠五元票子放在医案上。
神医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吧,算你命不该绝。不过,这位兄弟……”他
用下巴点了点大疤瘌。
大疤瘌知趣地退出门外。
“附耳过来。”神医极神秘地凑近白脸的耳边,说:“病从女人起,还须女人
治。男女交合,泄阴归阳。你须在三个月内,交合一十八名处女才可得救。”
“小可谨记了。”白脸立起身,抱拳作揖。
“且慢,此法不是自然可为。与之交合的处女,须先施以医术,令其敛阴而养
阳。当年刘伯温祖师……”
“怎样施以医术?”白脸问。
“老朽可略施薄技,使其门户洞开,以为纳阴之所……”话未说完,神医突然
感到自己的生殖器似乎被一颗重磅铁锤猛撞了一下,他的身子一下子弯成了弓形,
像一只煮熟了的大虾。
他的**被撞碎了。
白脸儿把右膝从神医的两腿之间抽出来,让他绷得紧紧的身体缓缓地溜到地上。
“老王八蛋,快说,烟膏子藏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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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见到小六子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六子被打得遍体鳞伤,捆在太平湖边的小树上。那条惟一遮身的脏裤衩,连同
掖在裤衩里的钱早就不翼而飞了。
土匪看着地上那具瘦小的身躯,皱了皱眉,对簇拥在他周围的玩儿主们怒喝道
:“把人打成这样子,你们还算是人吗?”
他脱下自己的白府绸衬衣,给小六子披上。有人扔过来一条长裤,蓝双面卡的,
八成新。小六子哭着,穿上了。
土匪把六子带回自己的家。瘫子的寡妇见到这个瘦弱的少年,心疼得不得了。
赶紧烧了一大锅水给他洗了澡,又做了一大碗鸡蛋煮面条。看着六子狼吞虎咽地吃
着,她说:“要是让你妈看见了,还不得把她心疼死!,' 六子放下饭碗,趴在桌
子上哭了。
“您这是怎么说话呢?他三岁的时候就没妈了。”土匪埋怨着母亲。
“咋咋,这孩子真命苦。孩子,快别哭了,面条都凉了,你要是不嫌弃,以后,
这儿就是你的家。”
小六子哭得更伤心了。
第二天,土匪送走了小六子。临分手时,他拿出了一百元钱,说:“这是你昨
天出的那份货,九十元,我给你凑成个整数,你的手艺不错,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小六子又想哭。
“你回去以后告诉白脸,按规矩,南北城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抗。以
往,是我们的不对,大家结下了喳口。但是打来打去,两败俱伤,对谁都没有什么
好处。
“你带个话,就说我们这边想和他和解。他要是实在想出出气的话,大家约个
地方,也让他照样给我一刀。”
小六子抹着眼泪走的。
傍晚,六子回到了他和白脸的匿居地——所小学校的锅炉房。
他没有注意到,有两双贼亮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后脑勺,直到他消失在锅炉房
的门后。
这天夜里十点以后,南城玩儿主的头领们一个一个地悄悄溜进了这间废弃不用
的锅炉房,白脸召集他们研究血洗北城和西撤包头的具体细节。
方案已经有了,要利用小六子和土匪相识的关系,把土匪引出来,最好是引到
南城,然后出其不意地把他干掉。事情办完,有关人员一律撤到京包线沿路各站去。
“关键是要快,最好一两天内就把事情办完,最近公安局追查得特紧,在北京
多呆一天都有风险。”白脸忧心忡忡地说。
凌晨四时,有人敲门。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门外问:“里边有谁呀?怎么到这会
了还亮着灯?”
屋里,白脸一下子站起身来。
小六子说:“可能是小学校看门的老太太,我去看看,你们大伙严肃点儿,就
好像正在开团支部会,研究学习雷锋的计划似的。”
大伙儿都笑了。大疤瘌煞有介事地大声说:“学雷锋要见行动,我不同意支部
书记刚才说的意见,对落后分子的教育应该慢慢来……”
大伙儿憋不住,又要笑。
小六子刚拨开插销,门就被挤开了。
土匪第一个冲了进来。手里,是那把明晃晃的军用刺刀。
从他身后,飞出许多硕大的砖头石块,急骤地砸向屋内围坐着的人群。接着,
又是许多壮汉,许多刮刀,一齐扑向屋内。
血肉飞溅,鬼泣神哭。
几十秒钟以后,一切动作都停止了。那盏低悬着的电灯竞奇迹般地幸免于难,
还在发散着昏黄的光芒。
灯下,除了躺倒在地上的人以外,就是土匪的人马了。
在这些人中间,没有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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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武医院收治了一名奇怪的病人。他的脖子上有很深的一道勒痕。人曾经是死
了,不知靠的什么力量,他竟又活了过来。但是,也仅仅是剩下最后一口气儿。
小六子没有受伤。出事的时候,他就站在土匪的眼前,土匪用身子护住了他。
撤走的时候,土匪大声对他说:“六子,以后别再登车出货了。好好上学,钱
不够花,来找我。”
安顿好受伤的哥们儿以后,六子到备用的匿居点去找白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