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入宫闱解悟生生缘(六)(1 / 1)
祁少凡紧了紧双手,让萧芜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他的声音此刻叫萧芜听来竟如同春风拂面,柔柔地让人舒服,“我来了,不怕!芜儿不怕!”
萧芜静静地倚靠着他,许久才缓下情绪,她怯懦地看一眼地上昏躺的人,因暗沉的夜色,除了一席黑衣,竟什么也看不出来。萧芜转头又靠入祁少凡的胸前,低声问道:“他是谁?他死了吗?”
祁少凡低声道:“不要管他了,我送你回去好吗?”
萧芜颔首看他,即便如斯黑夜里,他脸上帅气俊朗的轮廓依旧清晰,萧芜委屈的眼眸中竟射出婴孩般无助的依赖,她低声道:“你带我出去吧!我不要待在这里。”
祁少凡又紧了紧双手,让萧芜的身体与自己靠得更近,他垂首宠溺地看着萧芜,笑道:“等太妃放你了,我就带你走。”
萧芜被他的目光灼红了脸,垂首呢喃道:“我这会儿就想走了。”
祁少凡“呵呵”笑道:“原来萧大小姐的胆子这么小啊?”
萧芜不服,挣扎着跳了下来,气鼓鼓地看着祁少凡道:“我这样害怕,你还这样嘲笑我,究竟安得什么心啊?”正说着,一只乌鸦“扑楞”一下俯冲下来,萧芜大惊,忽得又扑入祁少凡的怀里,两人身体紧紧贴着,祁少凡甚至能感觉到萧芜快速的心跳。
“对不起,我不该笑你!”祁少凡伸手拥住了萧芜,将她瘦弱的身体完全抱在自己的怀里。
萧芜渐渐平复了心情,缓缓离开了祁少凡的怀抱,低声道:“后宫禁地,你怎么来的,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祁少凡轻轻牵起萧芜的手,缓缓引着她往回走,一边说道:“我下午才到的京城,本是与乐郡王到公主府请安的,没想到晚上就传来皇宫走水的消息,公主担心太妃安危,就带着乐郡王一同进宫来,而我……”他顿了顿道,“我担心你的安危,所以就跟着进来了。方才才到寿康宫,就隐约看见你跟着一个太监走了,心里放不下,就跟过来了,没想到……”
听到这里,萧芜不由得又想起了刚才那一幕,身子微微打了个寒颤,便下意识地将手紧紧握住了祁少凡的手掌。
祁少凡心中不忍,但还是说道:“都怪我来晚了!害你害怕了!”
萧芜摇了摇头,默默不语。
祁少凡又问:“刚才那个黑衣人是谁,你想不想知道?”
萧芜点头道:“虽然害怕,但不解开这个心结,我恐怕会害怕一辈子,所以我必须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另外,我不晓得祁少凡他是不是会永远保护我。”
祁少凡蓦地停下脚步,心内的欢喜与心疼互相交杂,他恨不得就此抱起萧芜,告诉她,自己愿意,自己当然愿意。
萧芜回首看他,终于在脸上绽出美丽的笑容,双眸温和如水,低声道:“我心里有答案的,我知道他一定会的!”
祁少凡喜不自禁,竟在脸上显出憨厚之态,傻傻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萧芜嘟囔道:“还是个侠士呢,这样扭捏,看来他是一万个不愿意了!”
“愿意,我当然愿意。”祁少凡两步上来,拉着萧芜道,“芜儿,我怎么会不愿意?”
正说着,便见远处一团光亮快速向这边移动,顷刻便到了脚边,将周身照得一片敞亮,两人看着那些手中提着灯笼,、垂首恭敬的太监宫女不免疑惑,祁少凡谨慎地放开了萧芜,稍稍离了几步。果然从众人身后款款抬出一乘肩舆,上面坐着的凤袍丽人不是别人正是那闲逸高贵的皇后。
她皱眉看了看两人,低声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还不等萧芜说完,便有人匆匆过来回话。
“皇后娘娘,那里有个晕倒的小太监!”一名太监提着灯笼匆匆过来,向皇后禀报道。
萧芜不禁奇怪,为何那太监会知道那里有人,他们才来又如何会知晓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只听皇后在凤辇上悠悠道:“萧姑娘可不该在夜里这样随处走动啊,何况……”她细细看了萧芜身边的祁少凡,轻轻拨弄了手上的精致的护甲,闲淡道:“祁大夫怎么也在这里?后宫禁地,一个男子又怎敢随处走动?”
正说着,一名男子从后匆匆赶来,他跑至皇后身边,笑道:“皇后娘娘,这么晚了,您还在巡视宫闱吗?”
皇后定眼瞧了,笑着道:“涛儿怎么也进宫了?”说着便吩咐肩舆压下,自行款款下来,拉着杜海涛道:“本宫虽然不管六宫之事,但到底是后宫的主人,今夜紫明殿走水,叫这阖宫上下人心惶惶的,本宫可不能在疏忽了不是?”她又看了一眼萧芜和祁少凡,笑道:“你们这不该是在躲猫儿玩儿吧!”
杜海涛搔首憨笑道:“这都让您看出来了!”
皇后嗔笑着摇了摇头,转而对三人道:“后宫重地,不容得你们贪玩儿,萧姑娘,这些日子你还要主六宫之事呢,首先自己就要做好榜样,是不是?”
萧芜分明见到杜海涛与自己递了个眼色,于是盈盈福身道:“民女明白了!”
皇后“嗯!”了一声,随即又坐回肩舆,随口对方才那个太监道:“那人准是哪个宫里偷懒的,喝酒迷了心在这儿浑睡呢,拖到敬事房弄醒了,先赏一顿板子,完了问清了是哪位主子手下的,回一声打发去暴室就好。”说着也不等回答,就喊了一声“回宫”,临行时又不忘对杜海涛嘱咐道,“早些回太妃那里,可不敢闹了,别叫老人家闹心。”话音落,一行人便逶迤而去。
杜海涛走至二人身边,脸上丝毫不见方才的憨容,严肃道:“怎么回事?我回头见少凡你匆匆往这里赶,没跟几步就看见皇后一行人往这里来了,我怕出事,就跟过来了。”
祁少凡示意杜海涛此处不宜说话,只是道:“先送萧姑娘回去吧!”杜海涛应了,三人便匆匆往寿康宫而去,一路上那弥漫不散的焦炭味,让萧芜感到阵阵恶心,她突然发觉自己早已被重重阴谋所包围,速度之快让人难以想象,而刚才一切的谜团这一刻也在心里得到了答案。
至寿康宫,杜海涛带着祁少凡向太妃请安,未免生事,就叫一个嬷嬷带着萧芜先回住处去,一切等明日再说。
萧芜听从二人的安排,便跟着嬷嬷回房,推门进去时,却发现柳心妍不见了踪影,她询问那嬷嬷,嬷嬷却三缄其口,打理了些杂事便退了出去。
萧芜不由得紧张起来,跟着到了门口,想要再问时,却见对面偏殿的门上倚靠着一位丽人,一双美艳的眸子里,眼神颇具深意,正闲闲地看着自己,而指上宝石镶的护甲在黑夜里竟依旧闪亮,耀出眩目的光芒。
萧芜蹙眉看着她,胸前微微起伏,心内慢慢地升起一股怒火,她不敢猜想心妍的去处,她不晓得这个女人会对心妍做什么,刚才那恶狠狠的“杖毙”二字叫她不安。
“去请萧姑娘过来坐坐。”一记清丽的声音划过宁静传入萧芜的耳朵,随即那女子便旋身进去,她身边的小宫女绕过回廊匆匆过来,福身道:“源娘娘请姑娘过去坐坐,姑娘随奴婢来吧!”
萧芜在心中暗暗作了准备,预备接应源贵妃一切的刁难,便随着那宫女到了源贵妃的住处。
“民女参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吉祥!”萧芜向着正坐在矮几前斟茶的源贵妃俯身施礼。
“艺儿下去吧!本宫和姑娘好好说说话!”源贵妃头也不抬,缓缓道,“姑娘这边坐吧!也没什么外人,何必拘礼呢?”
萧芜待那宫女下去,便单刀直入地问道:“娘娘可知道民女的侍婢去哪儿了?”
源贵妃悠悠举起一小盅茶,淡淡道:“姑娘坐下来,喝一杯茶慢慢说话。”
萧芜正色道:“民女不习惯夜间喝茶,怕夜里睡不踏实!娘娘若知道民女的侍婢去了什么地方,还请娘娘赐教。”
源贵妃放下茶盅,口中道:“本宫这三年来何曾睡踏实过?”继而缓缓起身,与萧芜平视,细细打量了她后,开口道,“你可知道永巷通向何处?”
萧芜大惊,源贵妃为何会知晓这一切?她不由得怔怔地摇了摇头。
“那里的尽头有两处地方,是这宫里主子奴才的地狱所在,一处是冷宫、一处是暴室。”她的眼里露出冰冷的凌厉,缓缓对萧芜道,“永巷那个鬼地方平日里没人会去,没想到你还能完好无损的走出来?”
萧芜暗暗吸了口气,正色道:“但民女接到的旨意,是去皇上的寝宫,去涵心殿啊!”
源贵妃柳眉一挑,嘴角挂起怪异的笑容,说道:“是啊,有人去了啊!你身边的那位柳姑娘,此刻就在涵心殿啊!”
萧芜大惊,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心妍正在涵心殿?她急急问道:“娘娘这话什么意思?心妍为什么会去那里?”
源贵妃缓缓走到窗前,“吱!”一下推开窗户,颔首望着暗沉的天空,口里缓缓道:“你看这月儿也躲着不见人,本宫又如何会知道呢?”
萧芜不信,质问道:“那娘娘又是如何知道民女去过永……”
“永巷!”源贵妃旋身过来看着萧芜,冷冷道,“若不能知道这宫里每时每刻在发生些什么,你以为本宫还会有命站在这里与你说话吗?”她踱步回到矮几前坐下,又斟了一杯茶,小小抿了一口,说道,“你们商人有商道,而这皇宫里,也是有它的生存之道。本宫不过进来三年而以,阅历尚浅,但冷眼看着,萧姑娘你的确不适合这里。”说完便微笑着看着萧芜,眼神中竟透出善意。
萧芜似乎有所触动,缓缓走到矮几前坐下,颔首看着源贵妃说道:“原来娘娘也不容易,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心妍她送……”
“不是本宫!”源贵妃冷笑道,“本宫不会蠢笨到找一个人来与我分皇上的爱!因为我……深爱我的夫君,我不要任何人来和我分享。”她说着,眼神中透出一股温情,似乎想到皇帝,她的那份凌厉就会淡去。
萧芜心中一沉,原来每个人都会有她最温软的一面,而往往女人就往往是在她爱的那一个人身上。
源贵妃继续道:“你知道今日是谁派人把你引到永巷的吗?”
萧芜眼神一亮,灵慧的气质在脸上腾起,她缓缓道:“如果民女没有猜错,是皇后娘娘!”
源贵妃猛一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萧芜,许久,在脸上绽出笑容,萧芜亦笑而代之,两人心照不宣。
源贵妃浅浅笑道:“姑娘是进宫来帮太妃对付本宫的吧!”
萧芜道:“恐怕不会了,民女明日就要离开这里,即便太妃不愿意,民女也会以理力争。”
源贵妃悠悠点了点头,突然笑道:“祁大夫对姑娘好像不同一般啊!”
萧芜惊道:“娘娘你怎么……”
源贵妃笑道:“本宫说过,只要是在这个宫里发生的一切,就不会逃过本宫的眼睛。”
萧芜尴尬地笑起来,心里却觉得阵阵的恐惧,但这一晚她从与源贵妃的交谈中,慢慢发现其实她不过是个柔弱的女子,之所以用凌厉的外表来示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皇后、绚贵人也几乎如出一辙。这后宫的争斗如斯惨烈,很难想象这些柔弱的女子要如何才能经得起这样无硝烟的战争。
翌日,萧芜在一夜的无眠中终于等来了柳心妍,而此刻的她已然绾起了青丝,在脑后紧紧地梳了发髻,发髻上珠环翠绕,美不胜收;身上亦换成了绫罗绸缎,好不高贵。往日那个嬉笑纯朴的小丫头完全不见了踪影,立在萧芜面前的已然是一个美艳动人的妇人。
“柳美人与姑娘说完话后,就快些去与太妃请安,片刻功夫皇后等各宫娘娘就要来了,皇上的意思要您先给太妃娘娘请安,小主可明白皇上的意思?”一位大太监对柳心妍说道,神色很是恭敬。
柳心妍“嗯”了一声,那大太监便退了下去。
“美人?”萧芜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她几乎含着泪问道,“心妍你怎么……怎么会这样?”
柳心妍淡淡一笑,说道:“恐怕心妍不能一辈子陪着小姐了。”
萧芜上前握住她的肩旁,连声问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这恐怕就是心妍的命吧!”柳心妍缓缓踱入房内,语气冷冷道:“我娘是奴才,我也是奴才,将来我的孩子还是奴才,我不要这样,我不要我的孩子也做奴才……现在多好!他们将会是人上人!”
萧芜心内突然堵得厉害,她不敢相信柳心妍竟然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不可能,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从来没有表现出对于出身的不自信,难道是自己的天真疏忽了这一切。
柳心妍突然又道:“心妍也算对得起小姐了,虽然不能一辈子陪在您身边,但到底让祁公子代替我了。”她说着转身往门口走去,至门槛抬步时,又道,“心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我的良人,皇帝既然喜欢我,那我为什么不接受他的爱惜呢?更何况,我根本没的选择,心妍希望小姐真正断了你与表少爷的情愫,祁公子才是真正爱惜你的啊!”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姗姗往寿康宫正殿而去。
萧芜怔怔地立于原地,摇头在心内喊道:心妍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一个人吃人的地方?你知不知道这里根本不适合你这样的女子生存?源贵妃那样高贵的女人,依旧如同在夹缝中生存一样,每时每刻都在挣扎,这宫闱倾轧有多可怕,难道你一点也没有考虑过吗?可容不得萧芜再多想,她就被嬷嬷请去了太妃那里,太妃对柳心妍的突然出位也感到十分奇怪,但她从来不干涉皇帝的生活,自然也不会多加言语,又因柳心妍是萧芜带来的人,便少不得多了几分客气。
更让萧芜不解的是,还没等自己开口,太妃便宣布要请长公主下午进宫来带自己出去,究竟是不是因为昨夜自己被袭之事导致了太妃不愿意自己再留于宫中萧芜不敢断定,但是她晓得,既然源贵妃能洞悉一切,太妃亦能。当皇后及一干妃嫔前来请安时,见柳心妍由一个侍婢一夜摇身变为宫嫔纷纷心有不平,但都因太妃的态度而不得不对心妍客气有加。再后来,萧芜便再也没有见到心妍,这位柳美人作为皇帝的新宠,自然圣眷隆重,皇帝竟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她,这叫萧芜不由得想起了皇帝昨夜对源贵妃的那一句“源源!朕会常常来看你的。”相比之下源贵妃对皇帝一往情深的爱,这是多么的可笑。
午后不久,长公主便进宫来了,她亦奇怪母亲为何这么早就要萧芜离开,但也不敢多问。
萧芜与太妃道别后,心里竟有些微微释然,这个皇宫太沉重了,她片刻也不愿意再待下去,能够这样离开,自然最好,可她终究还是有事放不下。
“源娘娘!”萧芜捧着一方锦盒来到源贵妃所住的偏殿,见她正抱着小皇子绕着屋子慢悠悠地走着,声音轻柔地哄着孩子,俨然一个慈祥的母亲。见萧芜进来,便把孩子给了奶娘,自己迎了过来,口中道,“果然称了姑娘的心愿,今日便能出宫了!”
萧芜垂首笑了笑,颔首间递过那一方锦盒,说道:“民女希望娘娘往后能多多照顾心……”她顿了顿,改口道,“多多照顾柳美人,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民女恐怕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了,甚至来不及告诉她皇……”萧芜还是住了口,毕竟这样敏感的话不能时刻都讲,于是只是道,“请娘娘把这只盒子转交给她。”
源贵妃亲手接了,打开来看,里面竟满满放了一整盒银票,粗粗算来也不下万两。她不禁笑道:“柳美人有这样富贵的后盾,恐怕也不肖本宫照顾了。”
萧芜黯然道:“我们好歹主仆一场,如今民女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说着福了福身子,说道,“民女就此拜别娘娘,恐怕后会无期了。”说完便转身离去,不带半点留恋。
源贵妃捧着盒子看着萧芜离去的背影,想起皇帝此刻对于柳心妍的眷恋,脸上凝起浓重的凌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