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花寻(1 / 1)
傅逢君不知道其他人失忆后是什么样的情景,有没有对一个场景莫名的熟悉或者看到一个人时心脏微微地抽疼。当初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中国的家里。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父母红肿的眼睛,还有哥哥满是心疼和愧疚的眼神,囡囡爬上床抱着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当时的她有很长时间的愣怔,然后才想起自己被绑架了,也想起自己是如何趁歹徒不注意的时候抱着囡囡逃出来的。如果不是注意到囡囡明显长大了一点,以及妈妈抱着她痛哭流涕,询问这一年她都跑到哪里去了,她想自己根本就不会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年的记忆。
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当时的她没有感觉空虚没有感觉少了些什么。完全的,她可以当作自己是刚从歹徒那里逃了出来就被救回家,当作这中间没有跨越过一年的漫长时间。只是,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年的时间对一个人的外貌可以不会有任何的变化,但她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同,说不出来的,不单单只是长了一岁而已。是她可以感觉到却又说不出来的不同。她知道自己在这一年里一定经历过什么,可是她的这块记忆缺陷却消失的如此完美,完美的找不出一点的裂缝和痕迹让她有迹可循,慢慢地抽丝剥茧将那段记忆找到。
在家一边休息一边懒懒散散地读了两年的大学,在这两年里,她没有丝毫的不适也不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失忆的人只要遭到一点刺激就会头疼欲裂。只能说,偷走她记忆的人手段太过高明,让她想抓也抓不着。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向家人提出要去东京读书,而那时候傅相君在东京的公司已经逐渐壮大了起来。
一开始,家里人是坚决反对的,但是傅逢君脸色一沉,语气一冷,就知道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而且总不能因噎废食,那次绑架的主犯已经被抓到,是一个被傅家以低价收购的公司的老板。总而言之,绑架事件归根结底是他傅家夫妇惹出来的事端,所以他们也许是基于补偿心里,终于同意让傅逢君去了东京,进了东京大学,进了那幢公寓。
然后遇到了改变了她一生的男人。
于是在后来的很多年很多年时间里,傅逢君不止一次的想如果自己没有突然决定来东京,那么幸村精市是不是可以真的只凭“囡囡”两个字,在泱泱的中华大地上找到她?即使找到了,不知情的她或许早已结婚生子为他人洗手作羹汤。然后以幸村的性子,也许是在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街也许是在一家静谧的咖啡馆里制造一场与她的不期而遇,最后的结局只能是微微一笑便擦肩而过再也不见。
那时候的他们也许都已到中年。
而每次只要一想到这个画面,她的心就疼痛起来,密密麻麻的,让她不得不抱紧身边的人才能够抑制住,不掉下来泪来。
幸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会突然想去东京找那段记忆?
她只是淡淡一笑,然后看向落地窗外八重樱洋洋洒洒坠下的粉色花瓣。
她想要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秘密,就像那年春天突然在家乡的小山坡上,看见一棵并不十分漂亮的落樱,然后脑海里倏地划过一个念想:也许那个地方的樱花比这个要美丽上许多,正如那个隐隐在树下安静伫立着的纤细少年。
而此时的他们还只是在很多年多年以前的现在。
以生病为借口,傅逢君请假了三天,在这三天里,她和幸村一起关了手机拔了家里的电话线,只是为了找回那段时光。
他们在客厅的茶几上画画,和两年前一样,优秀的傅逢君对美术依旧没辙的让人头疼;他们在阳台上看星空,幸村会告诉她北斗七星的位置,那永远并排的三颗明亮的星星是猎户的长腰带;傅逢君在客房里的粉红色中睡着,不需要早起,她可以赖床,一直到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可以看见幸村宠溺的笑脸,好像他已经站在床边看了她许久;幸村会早早地去排队给她买她最喜欢的那家蛋糕店的招牌点心,然后她会捧场地将它们全部吃光;他们在厨房里做蛋糕,把巧克力融化了,幸村不仅把它涂在鲜嫩的蛋糕胚上,也涂在她的脸上,然后在她想要报复的时候,一点一点暧昧地把它们舔掉,最后在她脸红心跳中把它喂到她的嘴里,让她不仅尝到了浓郁的巧克力,还有他的味道。
“不要告诉我两年前你就这样做过了?”
激吻过后,她会瞪着眼睛看着他,幸村被她可爱的质问样子逗的笑花朵朵,他又在她嘴角尝了一下才邪气地道:“没有,这个是我现在的专利。”
那时候的傅逢君太单纯太无邪,干净地让他不敢亵渎。
他们偶尔也会出去走走,就像现在这样,手牵着手漫步在公园中。寻找他们以往的足迹。
“其实那一年的时间我们很少出门,因为医生说在你情况不是很好之前尽量不要去人群多的地方,害怕你会因此惊慌,所以,我只有在天气非常好的时候才带你出门。”
走在前不久天天来散步的小公园里,两人此时的心情却与那时不一样。傅逢君是因为这些地方原来自己两年多前就来过,增添了些许的触动与感慨。幸村则是因为他终于可以不压抑自己的情感,比如路过幸村囡囡经常玩的那架秋千时,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停下来指给她看,跟她说那时的她玩的是有多疯狂。
“我还是想不出来失智后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走累了,两人坐在路边绿荫下的长椅上,傅逢君喝了一口水后缓缓道。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我也很难想像。”
幸村扬唇轻笑,“你知不知道两年后再一次见到你时,不仅我就连真田他们也都是无比的诧异。柳生还一度认为你有人格分裂症!”
傅逢君斜了他一眼问:“他们那时候就认识我了?”
“对啊,”幸村点头,“他们和我一样大一的时候就搬进了这幢公寓,我记得你第一次见到真田时还被他吓哭了呢!”
现在只要一想起当时真田错愕兼满脸窘迫的样子,幸村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有那么胆小么……”
傅逢君嘟囔,但是也被自己脑海里自行勾勒的画面给逗笑了。
“真没想到我的胆子比囡囡还小。”她说,囡囡第一次见到真田的时候还没哭呢,而且后来还无惧真田的黑脸叫他“大叔”。
“是啊,那时候的你就跟现在的囡囡没有什么两样,喜欢撒娇,对一切都有很强的好奇心,对人的依赖感很强,只要我离开你久了一点你就会感到不安。”
“那你不会觉得很烦吗?”傅逢君疑惑地问,就算他是一个对孩子非常温柔且极具耐心的人,但面对这样一个时时刻刻都要黏在他身边人,饶是圣人也会有受不了的一天,“像我就不大喜欢太黏的小孩,囡囡知道我的脾气,所以即使喜欢我也没有黏她大哥来得勤!”
“不会,”幸村轻轻摇头,唇角的浅笑始终不灭,“我还觉得大大的满足,因为你让我觉得自己原来是一个如此被人需要的人。”
而那时候幸村囡囡口中一声声的“阿市”,总能轻易地让他心头暖烫,让他想着如果两个人就这样一直下去其实也不错,而那时候他的这个想法还与爱情无关。
唯一的一次就是那个下雨天,他亲口将她驱逐出了自己的世界。然后他慌了,怕了,担心她就会这样从此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于是才下定决心要找到她。
而也是到了那个时候,他才恍然发觉,在那个樱花飞舞的季节,他捡回了那个伤痕累累的她,也就捡回了一整个世界。